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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皇帝出巡

  “一個人犯了錯,就會不停的對這個錯誤進行掩飾,撒謊、欺騙、隱瞞,然后很多犯錯的人聚集在一起,對他們自己犯的錯誤,進行掩蓋,但是錯誤就是錯誤,不斷的掩蓋,就會如同冬日里的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直到這個雪球已經大到所有人都無法回避的時候,這群推著雪球的罪犯,就犯下更大的錯誤,直到壓死他們自己的那一天。”

  朱由檢略微有些悵然的感慨著,大明的明公甚至有幾分可憐,看看這些貪官們,上百號大明朝的在朝朝臣,為了區區二百三十萬兩銀子,已經瘋狂到了何種地步?

  次日的清晨,京師依舊是以前的模樣,待到秋風起,則黃沙萬里。

  呼嘯的大風中帶著沙土,一層一層的蒙在了京師之上。而天子的儀仗,也緩緩的離開了大明朝的皇宮。

  大明的天子,登基后第一次出巡的路途很短,去香山碧云寺上香之后,到澹峪嶺視察先帝陵寢,再到西山煤局,查看煤窯,最后到白浮泉堤壩,查看堤壩的修建。

  王承恩手里拿著一大堆的奏疏,打開一封說道:“田都督敘三殿功,請準恩蔭內臣錦衣衛指揮僉事十二人、正千戶四十七人;”

  “準。”朱由檢看著窗外,名單他昨日都看過了,什么敘三殿功,只不過是田爾耕這次封城動靜太大,為了安撫勛戚、明公這些大戶做出的妥協罷了。當然其中多數都是他的人。

  “貴州總兵官魯欽病故,按制贈少保、立祠、本衛所指揮僉事世襲;”

  “準。贈謚號忠烈。”朱由檢點了點頭,他昨日還見了魯欽的孫子一面,貴州土司極多,當初彝族土司首領叛亂,川貴湖廣軍務總督杜文煥不敢出兵平叛,只好調任當時的保定總兵官魯欽去了貴州,這一走就是七年。

  天啟六年,西宣撫司土司安邦彥再次叛明,攻城拔寨,魯欽兵敗米墩山,拔劍自刎,全家蒙難,而魯欽所剩下的唯一孫子,進宮請求再鎮川貴,為家門復仇。

  封城結束的當天,魯欽的孫子帶著十數騎前往川貴赴任。

  “太仆寺少卿陳殷喪母,按制守孝,可是孫帝師未曾準許,兵部現在缺人手,請上奪情;”

  “這個就讓他去吧,你跟孫帝師說一聲,九月份的武舉里選幾個新人到兵部去。”朱由檢回絕了這個提議,奪情這種事,在張居正之后,似乎成了大明的政治正確,家中喪母喪父卻不準奔喪,很是畸形。

  “國子見肄業朱之俊論監生曹代、何陸、萬齡、儲寓奇誑祠挾遁,按律治罪下獄;”

  “否了。都是太學生,難免有些書生意氣,說幾句就說幾句吧,等在坊間打滾久了,自然就懂了。”朱由檢知道這些太學生說了些什么,但是現在不管是順天府的班房還是南北鎮撫司的詔獄,已經客滿了,實在沒有這老幾位嚼舌頭根的太學生的地兒。

  這些太學生說的事,還不是什么國事,私自議論懿安皇后久居乾清宮不出,是妖婦惑主,這類的話朱由檢最近可聽到了不少的風聲。

  張嫣當然知道內情,將目光別想了窗外,修長白皙的脖頸在秋日里,泛著光,她以為以皇帝的性子,會把這些人抓起來,但是顯然沒有,讓她有些失望。

  但是國朝艱難,她自然不會跟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鬧別扭,別過頭當沒聽見,已經是她最大的不滿的表現了,再多也不是她這個皇嫂應該矯情的地步。

  “巡按陜西御史袁鯨上言,西安、鳳翔、平涼額編民運,今欠至一、二年。山西、山西久欠軍餉,此時王二民亂不止,恐有嘩營之危。”

  “袁鯨的奏疏朕昨夜連夜看了,這奏疏暫且摁著吧,朕就是給了錢給了糧,能到軍卒手中嗎?終日打鷹終有一日會被鷹給啄了眼。”朱由檢搖頭算是回絕了陜西、山西請求撥款的要求,畢自嚴盤的賬目顯示,這七年來,年年撥款調糧,可是陜西、山西各軍所,壓根就沒有一次收到銀子和糧食。

  陜西、山西的局勢已經控制不住,扔多少錢糧進去都填不滿的黑洞,朱由檢索性不費那個勁,百姓鬧起來,這群欺上瞞下的大戶們,大概才會想起來,大明的天下是一個叫花子帶著一群泥腿子打下來的天下。

  “廣西巡撫王尊德奏疏,廣西大盜胡扶龍平,請恩賞擢。”

  “留到明日廷議之后再議。”朱由檢思慮了片刻,廣西大盜胡扶龍的事,已經折騰了兩年,屢屢兵敗,還是王尊德把這事給辦了。

  之前都是以剿為主,可是這民匪都是這個模樣,越剿越范圍越大,而且已經有了燎原之勢,王尊德到了之后,剿撫并用,倒是開創了極好的局面。

  但是王尊德是典型的閹黨,魏忠賢都死了,他還在家中給魏珰供著香火,封賞之事,文淵閣給出的意見是不準,朱由檢正在一力促成此事。

  “禮部侍郎上言,先帝謚號達天闡道、敦孝篤友、章文襄武、端靖穆莊勤哲皇帝。”

  朱由檢沒有馬上回答,看著張嫣死死的盯著窗外,搖頭問道:“皇嫂以為如何?”

  “皇叔定吧。”張嫣回過神來,臉上帶著一絲局促不安的笑容,事情終于來到了這一步,定謚號的這一天。

  “把哲改為悊吧。”朱由檢點頭,對著王承恩說道。

  王承恩手中的奏疏啪的一聲掉在了車駕上,隨后慌張的撿了起來,有些疑慮的說道:“萬歲爺,哲和悊,不是一個意思。”

  折了口還是折了心,朱由檢當然清楚,張嫣也清楚,禮部的官員們也清楚。

  而這個悊,其意為視之不明。

  “照辦就是。”朱由檢卻堅持了這個說法,蓋棺定論的時候,還是把事講清楚的好,朱由校是面對繁雜的國事,最終累了選擇逃避,這是事實。

  皇帝是一個掌控著整個中原王朝興衰的職業,有自己的歷史責任,選擇逃避,也是一種不恥。

  求榮得榮,求恥得恥。

  “海盜鄭芝龍、鐘斌破海澄,入中左所,總兵俞咨皋回郡。這事在海澄鬧的很兇,但是鄭芝龍卻沒有繼續進兵,反而遣使者,找了總兵俞咨皋意欲進京請降,俞咨皋不敢定奪,上報,請萬歲爺定奪。”

  “鄭芝龍?”朱由檢猛地坐直了身子,眼神中帶著些許的奇怪,愣了半天,才點頭說道:“準了。”

  鄭芝龍的海盜團年收入一千萬兩金花銀,真正的大明第一富豪。

  張嫣眉頭緊蹙的說道:“皇叔,鄭芝龍天啟元年,賀新帝登基,遣使入朝,使者被一頓戲謔,惱羞離去。”

  “天啟三年進月港上表請降,可是使者半道被截殺,鄭芝龍大怒,攻城拔寨一百四十余處,劫掠揚帆而去。”

  “天啟五年,鄭芝龍攻破平津,按兵不動,再次請降,使者進了京,可是那時先帝落水,遲遲沒有見面,山海中路總兵趁機襲平津,鄭芝龍惱羞成怒,大舉進兵,直逼京師四百余里,退到海上。”

  “鄭芝龍屢屢請降歸附,次次被阻,這次的請降被阻且不說,他自己是否是真心請降?畢竟是海盜。”

  朱由檢點頭說道:“皇嫂的擔心不無道理,到底是真心乞降,還是借機生亂,見了面試探下再議吧。”

  王承恩再次打開了奏疏說道:“浙江提學副使樊良樞致仕,請準。”

  “準了。”

  王承恩再次拿起了一封奏疏,張嫣卻搖頭說道:“皇叔,碧云寺到了,不剩幾本了,回宮再看吧。”

  朱由檢才回過神來,看著窗外,有些恍然,已經走到了西山山道,馬隊的鈴聲在遠處的山道上響起,京師封城了,煤市口的很多職能轉到了五口子抽分局,京城封城沒有耽誤西山煤局的營運。

  這就是朱由檢的一天,每天都與奏疏為伍,片刻不得休息。剛開始還有些新鮮,時間久了,朱由檢也終于懂了,什么叫做案牘之勞形。

  “下車。”朱由檢下了車駕,去碧云寺上香請愿聽經,妙惠大師是碧云寺的主持,早就等在了院中。

  張嫣和王承恩落后大明皇帝幾個身位,張嫣端著手,目視前方,面色極為冷漠的說道:“萬歲登基之后,一直非常勤勉,今日出宮也是昨日定好的行程,昨日萬歲夜里就熬到了子時,把奏疏都處理干凈了,為何今日又有了?”

  “都不是什么軍情急事,萬事都有輕重緩急,不是什么大事,讓萬歲今天歇一歇不行?出宮了還帶那么多的奏疏,王伴伴,你是萬歲大伴,打小就跟著萬歲,萬事張弛有度,這些日子萬歲神形俱疲,我都看出來,王伴伴沒看出來?”

  王承恩一聽是訓斥,腰不自覺的彎了半截說道:“是萬歲爺讓帶的,文淵閣昨日積壓了幾本奏疏,非臣本意,是萬歲爺看到了,說帶上車,路上處理了。”

  張嫣看著和妙惠大師交談的朱由檢,不由的搖了搖頭,繼續訓斥道:“萬歲不體恤自己,王伴伴要學會讓萬歲體恤龍體,就今天這奏疏帶上車的事,不是軍情亟待處理之國政,本可以壓在司禮監,等回宮再說。”

  “萬歲節儉,停了宮中唱戲百藝,睡醒了就是廷議、奏疏、國政,片刻不得休息已經月余,平日里也不知道休憩,這么下去,會熬出事的,你作為大珰,這些事都該注意些。知道了嗎?”

  王承恩低頭說道:“臣省得。”

  張嫣繼續說道:“工科都給事中郭興治言五事,開經筵、勤召對、慎起居、補考選、課職業。這開經筵可以,找幾個大和尚,讓他們進宮講經的時候,也讓萬歲抽空也歇一歇。”

  王承恩滿臉笑意的說道:“是是是,臣回去就辦。”

  王承恩當然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倒,也有一大堆的理由,他倒是想要壓著,在公案堆疊的那段時間,他也想要壓一壓,讓萬歲爺早點休息,可是萬歲爺不肯,但是既然是懿安皇后訓話,他只有接著的份兒。

  而且懿安皇后和他王承恩都是一個目的,讓萬歲爺不那么累。

  西山遍地都是楓樹,一到這秋天,就是紅彤彤的一片,因為是帝陵的緣故,西山的樹禁采禁伐,也算是黃燦燦的順天府不多的一抹紅色。

  今日出宮的除了乾清宮,還有坤寧宮。

  這也是張嫣的安排,坤寧宮有怨氣,上次都鬧到了劉太妃那里,王承恩安排出宮諸事的時候,張嫣特別叮囑了坤寧宮隨行。

  畢竟周婉言是大明的皇后,母儀天下,出巡不帶著,會傳出帝后不合的傳聞,于國朝不利。

  周婉言眼神靈動而活泛,亦步亦趨的跟著皇帝,進了大殿上香,儀態上倒是沒有什么失態,也算得上端莊尊貴。

  待到朱由檢上香之后前去聽經之時,周婉言和張嫣這些女眷,都留在了經房之外,畢竟都是女眷,聽經得去尼姑庵,而不是和尚廟。

  “皇嫂,宮里宮外最近流言四起,不知道皇嫂可有耳聞?”周婉言挽著張嫣等在經房之外的憑欄,周婉言突然低聲說道,言語之內都是擔心。

  張嫣當然聽到了流言,而且比皇帝聽到的更加難聽數分,連皇帝聯合皇嫂謀害先帝的傳聞她都聽到了,有眉有眼,似乎更真的一樣,甚至還傳聞,她張嫣和當今天子早就勾結,孩子都四歲半了。

  張嫣一臉苦笑說道:“當然聽說了,久居乾清宮也非我的本愿,若不是皇叔攔著,我這會兒早就到做了道姑。久居乾清宮的緣由,也是時下迫不得已。國朝艱難,迫不得已,幾許清名,毀也就毀了吧。”

  周婉言挽著張嫣滿是擔憂的說道:“國事為重,那必然是應該,萬歲也跟我說過一些前朝舊事。”

  “我問皇嫂打聽點事,萬歲后宮就我和袁氏、田氏三人,這月余卻從未招人侍寢,本以為萬歲是冷落了我一人,可是袁氏、田氏也未曾召入乾清宮侍寢。皇嫂可知其中緣由?都要急死了。”

  張嫣左右看了看離著七八步遠的內侍,抬眼看了一眼周婉言,這小妮子,又開始陰陽怪氣了。

  自打上次劉太妃話里帶著針,刺了張嫣之后,張嫣就恪守君臣之禮,但是住在乾清宮本來就容易招致非議,這還被周婉言當面問起來,張嫣心里沒有火氣才是怪事。

  “國事艱難,萬歲剛才在車里還在批閱奏疏,前些日子先帝病重可是積壓了不少的國政,很多都不是一日兩日可以解決的,興許是累的,皇后應該多到乾清宮走走。”張嫣面色不變,只是語氣上多了幾分冷淡。

  周婉言眉毛一抬,輕聲問道:“萬歲和皇后同乘,還在批閱奏疏。看起來的確是國事繁重呀。”

  周婉言這個皇后兩個字咬的很重。

  張嫣也終于知道了周婉言到底在吃的哪門子味兒,她忽然覺得當初就不該讓王承恩安排坤寧宮隨行,這是一個極大的錯誤。

  張嫣也是反復提醒這小妮子還是個孩子,才把自己心里的火氣給壓了下來。滿臉笑容的說道:“婉兒,今天怎么沒見到晴兒?”

  晴兒是周婉言的宮女,上次王承恩查宮中遞話的線索,就查到了晴兒的身上,可是王承恩帶著凈軍去抓人,晴兒卻不見了。

  張嫣這一問,問的周婉言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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