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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對大明忽然恢復信心

  朱由檢是皇帝,他只能做那個規則的制定者。他已經全然明白了朝臣們,到底想要跟他說些什么。

  那就是哪怕是如來,有的時候,為了共同的目標,該演戲的時候,也需要配合演戲。

  朝臣們勸諫的方式花樣很多,心平靜氣的人也就上上書,寫寫奏疏,苦口婆心的勸諫;

  稍微激進一些的人,弄出個撞柱死諫,告訴世人,他們的清高,絕對不會和世間的污濁同流合污;

  再激進些的人,寫書立社,將自己滿腔怨懟寫到書里,聯合能夠接受他觀點的百姓和仕林子弟,去規勸脫離軌跡的大明皇帝。

  最激進的人,大約就是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等人,揭竿而起,帶著暴怒的百姓進京,踐行朱由檢必死循環。

  現在朝臣們和皇帝的關系不算融洽,大明的明公覺得皇帝剛一登基,就背叛了他們的階級,而大明皇帝更是直接下場開始與民爭利。這種情勢之下,任何的勸諫活動,都需要小心謹慎些,所以才有了今天這出說書唱戲的情景。

  朱由檢回頭看了一眼張嫣,張嫣愣愣的出神的看著戲臺子上的說書人,朱由檢不用猜,就知道張嫣在尋思什么。

  怕是當初的朱由校,也沒少聽這種戲或者書,可惜到最后還是鬧到了最難看的那一幕。

  “歷史的無數次似曾相識,歷史的不斷地重復,都是因為歷史給人的唯一教訓,就是人們從未在歷史中吸取過任何教訓。”朱由檢嘆氣的說道。

  眼下朱由檢面對這一幕,其實七年前的朱由校就曾經面對過。

  朱由校選擇了閹黨,最后落了個落水,小病拖到了不治身亡。

  歷史上的崇禎選擇了東林,最后落了個歪脖樹下一根繩,下場也很凄涼。

  朱由檢終于有些明白為何有大明亡于萬歷的說法,其實從張居正求榮得辱之后,大明朝已經亡了。

  不管是天啟還是崇禎,其實就是大明這個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罷了。

  朱由檢招招手,把王承恩喊了過來,提前散了說書,宮女們靜靜的離開了戲臺,而朝臣們有說有笑的走出了文華殿,最后只留下了乾清宮和坤寧宮的太監和宮女悄無聲息等待著御座上的皇帝。

  “田都督查的案子查的怎么樣了?”朱由檢忽然問道。

  王承恩小聲說道:“萬歲,田都督今天清查新樂伯劉效祖,原來是陽和衛正千戶,三年前封的伯,抄家抄了三百多兩銀子,不過田都督估計他家里資財少說也有五十萬之數。不過京師官員入京做官都有準備,能抄到的,就只有這么多。都掛在其他的人名下,盤查還得細細去盤問。”

  “劉效祖自殺了。”王承恩將聲音壓得更低,小聲的說道。

  所有人都知道查辦的這些貪官,家財都是百萬之家,可是抄家卻抄幾十兩,幾百兩,著實古怪的緊。

  隱藏資產,是大明京師官員們最基礎的做官手段,家中余銀微不足道;諸如珊瑚、珠寶、犀角等物更是還未出事就消失的一干二凈,不動產、商鋪都掛在他人的名下,而掌握這副名單的人,一般都是家主。

  朱由檢早有預料,李自成帶著的大順軍能把這些勛戚、明公、富戶們的家財查的干凈,為何大明的鷹犬不可以?

  他點頭說道:“讓田都督換個方向,查一查到底是誰在幫他們隱藏。最主要這么多的家財,他們到底是怎么打理的?若是沒有專門的人做這個營生,朕萬萬不信,讓田都督去查查清楚了。”

  “王伴伴,你帶著東廠的番子也跟進一下。”

  “婉兒知道我大明的一個普通人家一年的結余多少兩銀子嗎?”朱由檢忽然扭頭問道。

  周婉言被突然發問也是一個愣神,隨后稍微想了想說道:“一個成丁,無家無口一年能留個十五兩銀子就是多的了。父親有個戲班子,臣妾小時候,一年也就留個百十兩銀子罷了。后來遭個災,幾乎什么都沒有了。”

  大明的銀子購買力極強。

  比如大明歷史上赫赫有名的艷婦潘金蓮,南門潘裁的女兒,家門倒的時候,潘金蓮被潘裁以三十兩轉賣給了張大戶家中。

  而后武大郎大約以十五兩的銀子從張大戶家中購得潘金蓮。

  潘金蓮不滿屋舍簡陋,與武大郎分說,武大郎就攢了一年的銀子,再加上武松的贊助,總共花費了一百五十兩銀子,買下了縣門前的樓上下兩層四間房屋,帶著兩個干凈院落,潘金蓮的心思才算徹底安定下來。

  若是潘金蓮打開窗戶的時候,那木桿沒有掉到西門慶的頭上,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縣城的房子,做點小買賣,省吃儉用大約不到十年就可以買下。

  各府的房產,住居小宅,大約值銀五百到六百兩,大宅一所,值銀七百兩。

  根據朱由檢的了解,在京師,一個十三四歲的大丫頭,一般只要五六兩銀子,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婦人,大約值十兩銀子。

  青樓的女子,吹拉彈唱樣樣精通,除了京師直隸秦淮等地的青樓女子,大約十五兩銀子左右。

  西山煤局自從皇帝強勢介入之后,窯民們的收入大幅度增加,但是一年能留下三十兩銀子的主兒,大約都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光棍漢。

  朱由檢上下打量著周婉言,他的父親周奎,在大順軍進城的時候,光是現銀就查了五十三萬兩銀子,其他的財物少說幾十萬。

  僅僅周奎這單純因為周婉言晉封皇后起家的外戚,一個普通人需要工作十萬年,窯民工作五萬年,都比不上其家財。

  而這一切的發生,完完全全因為對大明沒有任何貢獻的周奎,是崇禎的老丈人。

  就是如此的簡單。

  周奎戲班子遭了難,窮困潦倒的時候,都窮到了要賣女兒的地步,當初周婉言差點被周奎十五兩銀子給賣了。

  大明的百姓造反,不是沒有理由的。

  尋常百姓當然不會跟皇親國戚去比拼財富的積累速度和厚度,這樣的貧富差距只是具體的結果。

  如此巨大的貧富差距,其背后是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地的血淋淋的剝削。

  這才是大明百姓造反的理由。

  一個姑娘,能做大明皇后那種模樣的姑娘,只需要十五兩銀子就可以得到,完全是因為大部分平民百姓要賣妻賣女,人口買賣不僅僅形成了市場,而且還是買方市場,買家掌握了所有議價權。

  不過賣油郎、買炊餅的大郎攢一年錢就能買個良家的丫頭收用,做飯、打掃、暖床、唱曲、撫琴樣樣都會。攢十年錢,就足夠買不錯的五居室…

  畢竟按照朱由檢后世的那些記憶,娶媳婦得攢幾年錢?基本上普通家庭都是傷筋動骨;

  小夫妻想要買個各省首府的房子,掏空六個錢包都買不起的比比皆是;

  在后世,一個普通人積累財富厚度,要跟皇親國戚比,大約要上千萬年才能勉強比一比,這還是對方原地踏步等著。比大明末年的十萬年,五萬年更加離譜……

  這樣一比,好像,好像,大明也還可以?

  武大郎這種人算是最底層了吧?擱后世,說不能還能混個貧困戶。

  以他賣炊餅的收入,住著兩層五居室,養著美婦,完全無壓力,而且潘金蓮涂脂抹粉不事生產,只負責貌美如花,武松每次去,武大郎還會買酒肉招待,這日子?

  雖然武松每次去都會給武大郎留點錢接濟,但是日子也算是擔得起滋潤二字。

  青樓女子、花魁那種,放后世算是一線明星的級別了吧?武大郎這種游動小商地攤販,一年收入便能爽下,還是包夜的說。

  以西山窯民的收入,算一個月留下三兩,四個月十兩就能娶(買)個老婆。

  這就是萬惡的封建社會?

  朱由檢在心里盤算了半天,突然對大明的未來恢復了十足的信心。

  “萬歲,臣妾做錯什么了嗎?為何萬歲如此看臣妾?”周婉言不明所以的摸了摸臉頰,她今天趕來的匆忙,雖然沒有好好妝扮,但應該也算得體,這為何萬歲一直盯著自己看呢?

  朱由檢搖頭甩到了心中那些憑空而來對大明的自信,笑著說道:“無事,回宮吧。”

  王承恩亦步亦趨的跟著朱由檢,忽然想到了什么,會心一笑說道:“萬歲,倒是有個趣聞,萬歲前段時間讓盯著的那個山西商賈黃少發,徐老師父最近在收拾他,說來有趣,徐老師父應該是到會春樓赴宴,那黃少發不知道從哪里得了消息,就不告而入,闖了進去敬了杯酒,這會兒黃少發人在順天府衙門。”

  “本來呢,這種推門而入就沒有禮數,徐老師父已經百般忍讓,但是當時孫傳庭也在宴上,萬歲不是讓孫府丞收拾城中煤精集散商賈哄抬煤價之事?孫府丞順手把黃少發抓到了府衙里。”

  朱由檢腳步一頓,疑惑的問道:“徐老師父親自交待的?沒人救黃少發嗎?”

  王承恩笑著說道:“那倒不是,徐老師父怎么說也我大明閣老,怎么會跟這等小人物糾纏?宴席上一句話沒說,事后也沒特別交代過,孫傳庭是借勢,朝臣和明公們,一聽說是因為得罪了徐老師父,嚇得都噤了聲,就這么辦了下來。”

  “聽說黃家掌柜的黃石,舉著銀票滿京師找路子,找了兩天,被北鎮撫司給收監了,有朝臣舉報其行賄,當初黃少發進京大擺宴席,宴請黃立極,大概是黃少發覺得黃老師父失了勢,安排座次沒安排黃老師父到主位上。”

  “到現在黃家甚至都不知道到底得罪了誰。”

  朱由檢面露疑惑說道:“孫傳庭這個借力打力做的不錯,朕沒有錯看他,還沒有廷推,黃立極現在還是首輔吧,當時誰是主位?”

  “周延儒,就是萬歲欽定的六萬兩首輔。黃少發的消息還是很靈通的。”王承恩笑著說道。周延儒那個案子是密諭第一次發威,還是他親自督辦,他當然記得。

  朱由檢這才了然的說道:“消息太靈通也不是什么好事,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順天府尷尬的地位,導致孫傳庭在京中做事處處掣肘。

  剛好這黃少發驕橫,誰都不看在眼里,把在山西那副土財主的作風搬到了京師,剛入京就把黃家本家黃立極給得罪了,首輔坐在次席,而一個未入閣的周延儒坐在主位。黃立極心里不膈應才怪,人還沒走,茶就涼了。

  結果沒過幾天,黃少發又沖撞徐光啟,在京師栽了這么一個不明不白的大跟頭。

  要是沒把黃立極得罪了,黃立極出面跟徐光啟說說情,本來不告而入也是敬酒,不是什么大事,徐光啟多少賣大明首輔一個面子,本就是一句話的事,可是沒人去徐光啟那里游說。

  鬧到了這個田地,京師便無一人幫這黃少發。

  而此時的錦衣衛北鎮撫司的大門,被順天府府衙、戶部給事中和三名大使給堵了,兩方都是來北鎮撫司提取人證,黃家京師掌柜黃石。

  “吳千戶,這是我家大人,戶部尚書畢自嚴、閣老施鳳來,早上部議之后的提人文書,按制我們戶部清賬可以提人。”戶科給事中段國璋,不停的敲著北鎮撫司的門,氣勢洶洶。

  吳孟明吐了口中的草梗,打開了北鎮撫司的大門,上下打量著戶部的四名官員,嗤笑的說道:“平日里你們當我這北鎮撫司是龍潭虎穴,連門前的道兒都是避著走,我這衙門口,門可羅雀,日日打牙祭,今天稀奇了,戶部、順天府都到了。”

  “文書、提人。”段國璋是天啟年間的進士,年紀輕輕,再過兩年才年滿三十,剛在文華殿給戶部長臉,做事當然底氣足。

  吳孟明的手一抬,繡春的刀鞘就頂住了段國璋的胸口,吳孟明的眼神也瞬間冷下來,厲聲問道:“段大人!你確定就這樣要進我這北鎮撫司的大門嗎?”

  段國璋一條腿已經抬了起來,聽到吳孟明的警告,才將腿緩緩收回,放在了北鎮撫司的衙門外。

  吳孟明將繡春刀一轉,又恢復了那個混不吝的模樣,半仰著笑道:“誒,這就對了嘛,文書給我,我查驗給你提人去,段侍郎,是某唐突,莫要責怪,但是這北鎮撫司的衙門真是不能闖的。”

  “謝千戶提醒,今日險些犯了大錯,改日請千戶吃酒。”段國璋已經完全從早上在文華殿長臉的驕傲中驚醒,嚇了一身的冷汗,他差點壞了規矩,要是真的闖了北鎮撫司,想出來,那就是登天難了。

  “得有大塊肉,你一介書生,不把你灌倒腸子都吐出來,某這個吳字倒著寫,嘿嘿。”吳孟明倒是不在意,只要沒踏進來,那就不算事,至于喝酒,他一個千戶武人和書生湊不到一起去。

  吳孟明進去沒多大會兒,臉色古怪的說道:“田都督親自審問黃石,你們今天怕是提不走了。麻煩各位大人和捕快白跑一趟了。”

  田爾耕親自盤問,就透著古怪,能讓田都督親自過問的大案,最少也是駙馬都尉,否則田爾耕想來不會親自過問。

  一隊大紅色宦官的番子,從遠處而來,絲毫沒什么忌諱,就準備直闖北鎮撫司,這都是東廠的人,吳孟明伸手攔了下,說道:“敢問各位大珰,奉了誰的命,這是何事?”

  錦衣衛主外,東廠主內,這北鎮撫司對宦官而言就如同后花園一樣,首位的宦官,翻出一枚信牌,大聲說道:“招子放亮點,老祖宗的信牌,提人犯東城黃石!”

  吳孟明定睛一看,果真是王承恩的信牌,直接放行,宮里來的人,留給田都督頭疼就是。

  “這黃石犯了什么事,順天府、戶部、錦衣衛、東廠都來提人了?”吳孟明歪著頭看著風風火火闖進去的內番,下意識的問道。

  “不知道,畢尚書親自交待的,讓務必提到人。”段國璋也是一臉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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