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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神仙過招,云里霧里

  朱由檢也看著秋雨落在地上,他是大明的皇帝,他當然拒絕自己身邊有任何不受控制的存在。

  這是任何一個人做了皇帝之后,必然存在的控制欲。

  他靜靜的站在閣樓里,他在等待著張嫣能夠給他一個解釋。

  兩人就這樣靜靜的看著雨,一言不發。

  “萬歲,來試…”周婉言手里拿著幾件新衣,滿心歡喜的比劃著,這幾件衣物都是尚衣監做的,但是也是她的帶領下完成,對襟都是她親手縫的。

  張嫣居然將此事告訴了皇帝,這讓她對張嫣有幾分刮目相看。

  兩個人有過幾次沖突,但是看在張嫣不斷的讓她和皇帝接觸的份上,她大方的原諒了張嫣。

  可惜,她話說了一半,就看到了朱由檢和張嫣靜默的看著乾清宮前的雨落,心情一下子變得五味雜陳起來。

  張嫣都躲到了西暖閣的角落里,庭廊邊!萬歲居然還追了過去,兩個人一站一坐,如同靜止一樣的畫面,卻在她心里,變得如此的刺眼!

  “皇后千歲,這里面居然還有老臣的衣物嗎?”張維賢驚喜的看著一堆衣物,他居然看到了尚衣監的衣物里混著他的衣物,國公的衣物,也有規制,尤其是補子,國公的是麒麟。

  衣襟上佩飾物,在大明也是有講究,金、珠、玉等材料做成的各種飾物。

  而皇帝和皇后多數用玉,國公用的是金。

  其中垂掛在胸前的,叫墜領;系在前襟的,叫七事;掛在腰間一動步就會碰撞之音,叫禁步。

  三種配飾,都是國公府的樣式,這件衣物的確是給張維賢的不假。

  張維賢說完瞇著眼看了一眼張嫣和朱由檢的方向,若不是雨落在地上不斷砸出的水泡和匯聚成河的秋雨汩汩之聲,他也會以為張嫣和朱由檢是靜止的。

  當然張維賢絕對不會跟周婉言那個小丫頭的腦袋瓜一樣,想到男男女女情情愛愛之上,他只想到了田爾耕那句袁軍門一封信,讓畢自嚴回京的那句話。

  周婉言應付的說道:“是,當然得想著國公才是,當初在信王府的時候,沒少受到張國公的恩惠,再說,這要是真的忘了張國公,萬歲爺要教訓我了。”

  張維賢抖擻著衣物,身子探出了半步,擋住了周婉言上前打擾的路,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用眼神阻止了周婉言前去打擾的舉動。

  這種略顯禁忌之事,只能在當下里說明白,否則大明朝這剛穩定些的局勢,又得搖搖欲墜。

  周婉言才略顯疑惑,怎么一直視如己出的叔父,也阻攔了她去搶回天子的步伐?

  張嫣終于坐直了身子,依舊盯著落雨說道:“當初魏珰得勢,葉向高帶領東林對抗不敵,節節敗退,崔呈秀編纂天鑒錄,王紹徽也編造點將錄,將所有不愿意攀附魏珰之人,打入另冊,列為東林。”

  “天啟六年的時候,魏珰派人去蘇州抓周順昌,錦衣衛緹騎、東廠番子齊出動,結果抓捕周順昌的緹騎和番子,被蘇州的百姓圍追堵截,迫不得已,黃衣使者跳進了糞坑里才算是活下了性命。”

  朱由檢點頭,這也就去年的事,他當然清楚,只不過當時義憤填膺,今日作為皇帝再看,他又有了不同的領悟。

  大明司禮監的提督太監魏珰,在得到了皇帝朱由校的首肯之后,派出了督查組,不是,派出了緹騎和番子,前往蘇州抓人。

  以顏佩韋等五人為首,組織了數萬人加以反抗,哪怕是緹騎們帶著皇帝的詔書,也被大聲呼和為東廠番子從中作梗,與清君側大旗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最終這數萬鄉民,將皇帝派出的緹騎、番子和黃衣天使,給趕到了糞坑里。

  這五人也好,七君子也罷,他們到底是反封建的急先鋒嗎?還是地方逐漸脫離中央掌控的征兆?

  “周順昌的案子朕看過了,他反對大明設立礦監稅使,而且被罷官之后,回到蘇州,周順昌不斷和南直隸主事官溝通,甚至還親自抓過南直隸治稅監高寀的爪牙,周順昌被抓,完全是符合大明律。”朱由檢嘆息的說道。

  礦監稅使,是萬歷年間,神宗皇帝和朝臣們爭鋒的焦點,在朱由檢便宜父親、短命皇帝皇帝朱常洛一聲令下之下,廢除礦監稅使的詔命一出京,四海沸騰,普天同慶。

  天啟年間,熹宗皇帝用了七年,也沒把礦監稅使給鋪出去,直到現在,朱由檢也只能控制京師的西山煤局,這還是借著皇莊的名聲。

  朱由檢將張嫣未說完的話說完:“顏佩韋、楊念如、沈揚、馬杰、周文元五人,糾集鄉民七萬余人,追打天使、緹騎、內侍,致使一人當場斃命,十數人重傷不治身亡,剩下三人逃回了北直隸。而后魏珰派毛一鷺帶兵鎮壓,抓捕這五人,判斬立決。”

  “蘇州鄉民不服,將五人尸首歸置,葬于虎丘,曰五人墓。”

  “五人墓呀。”朱由檢不由得長嘆一聲,出神了良久才說道:“而后復社張溥作五人墓碑記廣為傳播,幾個明公刻五人墓義助疏立在驛站官道。至此,義風千古五人墓,黃衣使者不出京。”

  黃衣使者白衫兒,手把文書口稱敕。

  黃衣使者說的就是出宮的皇帝的使者,自從五人墓之事后,天啟七年三月二十五日,五人墓案結案之后,黃衣使者再也沒有了出京抓人的案例,也失去了對地方任何官員抓捕的權力。

  一直到甲申國難,都是如此。

  “至此,天下人人皆立生人祠,到底是天下人畏懼魏珰,還是魏珰虛張聲勢呢?”張嫣搖頭說道:“看起來是魏珰贏了,一時間風頭無二,其實魏珰還是輸了。”

  “至于皇叔問的,袁軍門、孫帝師、畢尚書和徐老師父,到底是誰的人,其實都是膽怯的人報團取暖罷了,面對魏珰的咄咄逼人,他們選擇逃出了京師,躲在魏珰的羽翼之外。”

  “他們其實有能力匡扶社稷,或者為了愛惜羽毛,或者為了暫避鋒芒躲了起來,說的好聽些,是為了靜待明君出世。說難聽些,還是逃了罷了。至于他們過去是誰的人不重要,但是他們現在是皇叔的人,不是嗎?”

  朱由檢看著落雨,久久不語。

  張嫣有些落寞的說道:“如今不就是皇叔的人嗎?田都督那句無心之言,真的無心嗎?袁太保曾經寫信給畢自嚴的事,可是機密中的機密,萬歲不也是曾經以為田都督是我的人嗎?”

  朱由檢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但是他已經分析明白了張嫣在其中的作用。

  袁可立、畢自嚴、孫承宗、徐光啟他們是一個群體的代表性人物,那就沉默的大多數,在面對不可力抗的困難面前,選擇逃避的人。

  張嫣在其中的作用,更多的是借力打力罷了。

  袁可立為代表的朝臣可以逃出京城去,那張嫣作為大明皇后,怎么逃出京城?

  朱由檢放下了心中那些許的芥蒂,笑著說道:“其實朕最擔心,構陷田爾耕的案子是皇嫂命人做下的。現在看來,倒也不是。”

  “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要是有這等本事,還能讓魏珰活到皇叔登基?”張嫣活動了下身子,聽到皇帝的話,搖頭笑著說道。

  說完她就站了起來,她沒想到田爾耕會突然刺了她一刀,哪怕是她很敏銳的察覺了萬歲的疑心,甚至留下了張維賢在宮里用晚膳,叫來了周婉言救場,也沒有阻擋皇帝心中的芥蒂。

  當然,她之前也曾在田爾耕在犯錯的邊緣時候,說了幾句讓田爾耕幾乎下地獄的話。

  “婉兒,把皇嫂的短氅拿來,皇嫂受了點風,可不能著涼了。”朱由檢大聲的喊著,待到周婉言近前來,朱由檢才拿過來周婉言手中自己的衣物,試了試,看著對襟帶著幾分驚喜的說道:“這對襟的線,一看就是婉兒親手走的,不是手藝上的事,尚衣監的內侍們的手藝好是好,可是這用心程度一看就是婉兒親手縫的。”

  “萬歲圣明。”周婉言本來拉到地上的臉,瞬間雨過天晴,露出了屬于她這個年紀該有的璀璨笑容,之前那些心里的小委屈,瞬間不知道飛到了哪里。

  哪里還有心愛的人,夸贊更加暖人心?

  “剛才和皇嫂聊了些朝中的大事。”朱由檢在周婉言耳邊解釋了一句。

  坤寧宮、慈寧宮那些后宮之人,早就開始編排大明皇帝和大明皇嫂之間的糾葛,上次有張嫣早就有了朱由檢的孩子的故事。

  這會兒已經有了大明當今皇帝聯手大明皇嫂,合謀害死先帝的傳聞。

  本來朱由檢打算將這事交給周婉言去平復,確定周婉言后宮之主的地位,也算是給周婉言立威。

  可惜,周婉言始終把這件事當做是攻擊張嫣的手段,任由輿論發酵。

  大明皇宮是個漏成篩子,甚至可能會發生刺殺皇帝的地方,任由這種不正當的言論發酵,真的傳到坊間,那就是三人成虎了。

  朱由檢落后了幾步,招來了王承恩低聲交代道:“王伴伴,去皮島之前,把宮里嚼舌頭根的人拔一拔,都嚼舌頭到了朕耳朵里了。”

  “是。”王承恩俯首稱是,隨后有些疑惑的問道:“那田都督那邊?”

  朱由檢稍微思量了下說道:“罰俸三個月吧。”

  田爾耕到底是有心還是無心,都不重要,罰俸是一種警告,再有下次,那就不是罰俸了。

  田爾耕美滋滋的回到了北鎮撫司衙門,手里還提著蘭雪茶點,左腳剛進門,右腳就聽到了罰俸三個月的圣旨,整個人楞在原地,差點就原地升天。

  “王大伴,慢走幾步,慢走幾步。這罰俸是為何罰俸?雷霆雨露均為君恩,臣可以受著,可是這要殺人也得給個由頭呀,這,這,怎么出宮前還是好好的,這剛出宮就不一樣了呢?”田爾耕在衙門口接了口諭之后,趕緊攔住了王承恩。

  既然是王承恩親自來傳話,那事情就還有救,但凡是王承恩派個小黃門來,他就得回家給自己準備孝衣了。

  “田都督莫慌。”王承恩看人極準,他算準了這件事不那么簡單,輕聲說道:“袁軍門給畢尚書寫過信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袁太保告訴我的呀。”田爾耕趕忙回答道。這等私密的事,若不是親歷者口述,他從何得知?

  “那這罰俸三個月的俸祿,袁太保估計過一會兒就送過來了。”王承恩笑呵呵的撐著油紙傘離開了北鎮撫司衙門口。

  正當田爾耕仔細品味這話的意思的時候,太保的師爺就踏著雨,來到了北鎮撫司衙門,放下了三十兩銀子,就離開了。

  “吳千戶,這是演的哪一出?”田爾耕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愣愣的問著吳孟明。

  吳孟明更是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掰著指頭算了半天,說道:“反正田都督,這事跟咱們沒啥關系,他們神仙打架歸他們打架,挨不著咱們的事。這板子反正沒打到田都督頭上。”

  “我是怕沒有這三十兩銀子嗎?罰俸是罰的我的俸!”田爾耕沒好氣的說道。

  “這罰的應該是袁太保。”吳孟明用下巴杵了杵,示意田爾耕看街角,輕聲說道:“王大珰還在街角站著,沒走呢。雖然不知道他們玩的什么把戲,想來和田都督沒啥關系。”

  田爾耕這才看到了街角王承恩和幾個內番轉回宮中的身影,終于品出了幾分味道。

  “厲害呀。”田爾耕不由的贊嘆道:“還是這群文臣玩的云里霧里。”

  王承恩并沒有馬上回宮去,萬歲、皇后、皇嫂和國公正在用晚膳,他還得去處理一個人。

  今天萬歲處理了不少的事,畢自嚴沒提、孫傳庭沒提、田爾耕沒提,但是他王承恩卻記得的。

  月黑風高殺人夜,其實總結的并不全面。

  殺人夜月黑風高,并不算是最好的日子。

  月黑風高再加上大雨,才是最佳的殺人時間,因為幾乎所有的痕跡都會被大雨抹去,這等月黑大雨的日子,出行的人少之又少,有些響動也不會引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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