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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大明皇帝的小家子氣

  朱由檢和鄭芝龍兩個人,當然不是為了喝茶來到西暖閣,朱由檢之所以移駕西暖閣,更多的是因為這里有他需要和鄭芝龍商談的內容。

  鄭芝虎和鄭芝豹兩兄弟,被攔在了西暖閣之外。

  鄭芝龍這個人很有膽魄,也很有能力。

  但是他缺少支持,而這種支持,可不僅僅是官銜和權力,更多的是一種方向上的迷茫。

  而朱由檢正好有對癥下藥之物。

  朱由檢讓王承恩端來了早就準備好的畫卷,一副主畫,一套輔畫,都是當初利瑪竇所繪制,他將畫卷放在了案幾之上,輕笑道:“這是早些年利瑪竇所繪制的坤輿萬國全圖,此圖馕括天下,可助卿乘波萬里。”

  坤輿萬國全圖在大明算不上人盡皆知,有絕大多數人連這幅畫存在都不曉得。

  哪怕是利瑪竇將子午線向左移動170度從而將亞洲東部居于世界地圖的中央,開創了中國繪制世界地圖的樣板,解決如何讓中國處于中央之國的問題。

  但是在坤輿萬國全圖上,大明的世界,依舊如同其他國家一樣,零散的分布在這個地圖上,尤其是在大明的在地圖上還進行了大規模的瘦身,而朝鮮和倭國在地圖上進行了大規模的健體。

  其實這是利瑪竇的一些政治考量,如果讓大明如此為難的倭國,在地圖上卻是個彈丸小國,豈不是讓大明上下蒙羞?

  但是很顯然,即使經過了長時間政治考量繪制的世界地圖,最終也因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種傳統的政治觀念,讓皇帝極為惱火。

  皇帝,自秦始皇創造了這個名詞之后,這個名詞就代表著征服,伴隨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政治正確,在中原王朝這個世界,如同一把標尺一樣,讓皇帝寢食難安。

  若是以往,皇帝看不見就罷了,但是現在地圖一出,皇帝也不能裝瞎,但是這么大的世界,可不是說要去看看,就去看看。

  其實自元朝以后,中原王朝就已經知道了世界之廣袤,除非蒙著眼睛裝瞎,否則任何一個當權者,都清楚的知道,世界到底有多大。

  而這幅地圖的右上角畫有九重天圖,右下角為天地儀圖,左上角是赤道北地半球圖和日月食圖,左下角有赤道南地半球圖和中氣圖。

  而且還附帶著五洲圖說共計二十三冊,洋流圖說一冊。

  坤輿萬國全圖并非僅僅一張圖,而是一整套的圖說構成,這都是當年工部和欽天監的心血,包含了利瑪竇在內的航海九萬里的精明人士,與大明在內的十數位臣工,花費了近五年的功夫精心繪制而成。

  朱由檢拿出這套圖說,就這樣放在了案桌之上,看著鄭芝龍不說話。

  “萬歲,此物乃是神器也。”鄭芝龍想要伸手,卻知道這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靜靜的等待著皇帝的抉擇。

  神器嗎?朱由檢搖頭,這就是知識壟斷。

  對于鄭芝龍來說,這就是神器,對于大明皇帝來說,這就是個毫無作用的收藏品。

  畢竟一艘封舟,不能遠渡重洋。

  其實這套圖說,是經過官刻之后,在南直隸就存有一冊備案、四夷館送給倭國一冊做國事訪問、利瑪竇送到梵蒂岡一冊做的宗教傳教政績匯報、送到巴黎的克萊芒學院一冊做學術交流。

  要說珍貴,敞開了印,滿天下都是。

  要說不珍貴,但是對于鄭芝龍來說,這就是無價之寶。他沒有機會接觸這種級別的知識。

  朱由檢笑著說道:“朕決議在津口衛、上海浦、廣州府、澎湖環島四地增設港口,與之前的月港并立,設五大市舶司直屬文淵閣,與布政司平級,六部聯合設立。設立六大使,戶部負責稅務稽查、兵部負責護洋巡江、工部負責營建等等。”

  “若是沒有意外,此時已經在部議了,若是一官能在京中久留,月余就可以看到詳細的規劃了。”

  一官,是鄭芝龍的小名,這個小名很長時間也是他的字。朱由檢這樣的稱呼,也是為了顯得親近。

  籠絡人的技巧,對于皇帝來說,再多也不為過,看起來不顯眼的小恩小惠,日積月累,就是心里邁不過去的大山。

  這是朱由檢的政策支持,深化隆慶開關。

  隆慶開關,是大明自朱元璋起,第一次的海禁解禁的試水。

  本來按照隆慶皇帝的規劃,這五處港口,都會陸續開放,可以揚帆起航,乘波萬里去海貿的商賈,也不再僅限于漳州泉州兩地商賈。

  但是隆慶皇帝大量服用媚藥,人沒了,人亡政息這種亡國之兆應征下,當年的謀劃徹底被鎖在了皇帝的書房里,再無人問津。

  解決大明各種問題的方案,其實就在乾清宮的御書房里。

  隆慶開關,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窗口,但是依舊給大明帶來了生機。

  僅僅月港關稅運抵京師太倉,每個月就高達兩萬九千兩,每年將近四十萬兩的金花銀會押解進京,進入太倉。月港也有了天子南庫的稱號,雖然大明的朝政吏治日益腐朽,但是月港的稅收,每年都在高速增加。

  其實,月港的存在,有另外一個無奈的考量,這在隆慶皇帝的敕書中表達的非常明顯,其實意圖倭漸不為患。

  大明水師從輝煌時候的將近四千條戰艦,到現在的僅存封舟,哪怕是隆慶皇帝有意復建大明水師,二十四艘巨艦艦隊,依舊不足當年輝煌的一成。

  大明海防安全嘉靖年間就陷入了難處,倭寇頻頻侵襲大明東南沿海。

  而開放月港,促進了私人貿易的繁盛,同樣讓造船業和海貿有了長足的發展,這種發展帶來的影響,就是中國迎來了海盜的新黃金時代。

  鄭芝龍的義父李旦,就是趁著月港這股東風而起,成為了新的海賊王。

  既然大明水師無法保證萬里海塘中國船舶的安全,那就讓民間武裝團體,海盜去進行。

  這其實也是大明皇室的小家子氣導致的一種,肉爛在鍋里的想法,既然我無法控制海疆,那就讓海疆控制在大明私人武裝和海盜手里,也不給你倭寇或者紅毛番。

  自此之后,大明東南沿海,倭漸不為患,沉重的平倭經費得到了極大的緩解,平倭的花銷都填到了九邊這個無底洞中。

  九邊的軍屯亂象,也導致九邊每年的餉銀需求無節制的增加,從正德年間的四十三萬兩,到嘉靖年間的二百七十萬兩,再到萬歷年間的三百八十萬兩,再到現在的四百二十萬兩。

  隆慶開關是大明皇帝和朝廷綜合考慮之后的舉動,而朱由檢只不過是深化但年隆慶皇帝的政策罷了。

  當初張居正也曾經多次要搞五港開關,但是他一個人的精力畢竟有限,整頓吏治和一鞭法,已經消耗了他無數的精力,還要教萬歷皇帝讀書,開關之事不了了之。

  鄭芝龍有些疑慮的問道:“那臣需要做什么呢?”

  “朕可以給你七百目船由、一千目商引,你可自行安排。”朱由檢說道,他并沒有提條件,依舊告訴鄭芝龍,自己這個皇帝可以給鄭芝龍什么。

  船由,船籍證書,沒有船由,無法在月港停留靠岸,若是在私港停靠,那就是比黑吃黑了。正經商賈很少走私港,船毀人亡貨被劫的風險實在是太大了。

  商引,營業執照,沒有商引,任何停靠月港的船舶,都會坐以通倭罪,沒收所有船上的貨物,通倭罪還是大明少數可以大明律中可以連坐的罪名,一旦坐實,動輒家破人亡。

  對于倭寇,大明上上下下,都有統一的共識,一旦發現,盡置其人于甑,烝殺之。

  所以,朱由檢才會心里無數個臥槽,鄭芝龍居然敢只有百人進京!要知道鄭芝龍的通倭罪可是實錘!

  就連朱由檢這個大明天子都知道鄭芝龍在長崎有個兒子叫鄭森。

  娶了倭人女子,還剩下了孩子,這要是有人知道,治一個通倭罪,那是板上釘釘的事,但是鄭芝龍還是來了。

  “七百目船由、一千目商引?”鄭芝龍吞了吞喉頭,要知道大明朝的船由、商引每年只批一百一十目。

  一百一十目船由和商引,只能夠供給一百條船。

  每年船由和商引批復的時候,那就是大明海盜打的肝腦涂地的時刻。

  而大明皇帝直接甩給他七百目船由和一千目商引!

  王承恩端著另外一個盤子,來到了案幾旁,緩緩的放下,鄭芝龍太認識這船由和商引了。

  大明地方只要配合中央政策,就是投獻,這種風氣,早就在嘉靖年間就已經蔚然成風,為了防止出現月港脫離朝廷的控制,船由和商引都是由六部專門負責。

  “特赦圣旨。也早就擬好了,文淵閣批藍,朕親自批紅。”朱由檢繼續說道。

  特赦,赦免的就是鄭森和他的母親田川氏,若是沒有這道特赦文書,田川氏和鄭森,也就是鄭成功來到大明的時刻,就是入甑,烝殺的時刻。

  在原來的歷史線里,鄭成功一直跟隨母親住在平戶,六歲之后才回到了泉州府安平,而田川氏深居不出,生活上有很大的麻煩,這也是鄭芝龍的軟肋。

  如今,有了這道特赦的文書,解了鄭芝龍的后顧之憂。

  “五品游擊將軍以及鄭芝虎的六品曉騎尉的冊封詔書。”朱由檢繼續下注,將之前就準備好的冊封詔書拿了出來。

  鄭芝龍看著擺放的整整齊齊的坤輿萬國全圖、船由商引、特赦詔書以及五品游擊將軍的冊封詔書,還有政策上的支持,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其實也在心里問自己,何德何能。

  在大明的官方輿論里,他是一個海盜,本身就是以賣履為業,兼為人縫紉以糊其口的小人物,雖然讀了點書,學了點泰西語,得到了李旦的賞識才一飛沖天,鄭芝龍其實也有這樣認為,但是他依舊沒想到大明皇帝準備的如此充分。

  朱由檢看著鄭芝龍的模樣,就知道沒必要繼續加碼了,他手里還攥著龍江船廠志,這本船廠志也是朱由檢的砝碼之一,但是現在顯然不需要了。

  “朕現在拿出來這些,就是朕的誠意,早就開始的六部部議五港開關逐項事宜,包括你的父母尚在、你在倭國長崎平戶的小家、你的三歲孩子鄭森,你的妻子田川氏,你的幾個兄弟,朕都打聽清楚了。”

  “一官呀,把父母妻子還有兩個幼弟交給朕,留在京師如何?”朱由檢圖窮匕見,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鄭芝龍這是條過江龍,絕對的過江猛龍,雖然知道韁繩拴不住這條過江龍,但是也要給鄭芝龍一些羈絆。

  若是哪一天鄭芝龍再像歷史線里一樣尾大不掉、反明歸清,朱由檢也希望能讓他心里有些忌憚。

  朱由檢砍鄭芝龍還在猶豫,繼續說道:“一官,朕此舉的確有脅持威逼之意,但是一官既然三番五次歸附,自然是心中篤定了要入大明官場,若是田川氏和鄭森之事,被朝中明公悉知曉,他們又在長崎,這對你也是阻礙。你可別忘了許心素和總兵俞咨皋兩人可和你不太對付。”

  鄭芝龍沉思了片刻,才低頭說道:“臣領旨謝恩。三個月內,家中父母妻子就會入京。”

  朱由檢點頭,看了一眼王承恩說道:“取來。”

  鄭芝龍疑惑的看著大明皇帝,給的已經夠多了,難不成還有?

  “紀效新書十八卷,練兵實紀十四卷,戚家兵書,共計三十二卷。”朱由檢老神在在的喝了一口茶。這就是朱由檢給鄭芝龍準備的大禮。

  這是戚繼光所著的兵書,同樣也是民間搞不到的好東西。

  兵書自古都是違禁之物,每次刊印數量少之又少,都是為了更新皇室圖書館才會刊印,等閑不會輕易示人,武穆遺書被人追捧得之可得天下,足以可見兵書的珍貴。

  而戚家兵書,最近一次的刊印是在天啟二年。當然讓朱由檢非常上火的是,紀效新書、練兵實紀兩本兵書在萬歷年間,被萬歷皇帝賜給了倭國使者!倭國也有一套!

  “這……”鄭芝龍再也按耐不住,一只手抓在了紀效新書上。

  “這什么這,讓蠎二拿走吧。”朱由檢笑著說道。

  鄭芝龍想了很久,才羞愧萬分的說道:“臣必然肝腦涂地,以報圣恩!此次進京伴身的也就些銅臭之物,實在是不登大雅之堂,只有僅僅不到七十余萬兩銀,皆獻于萬歲。”

  錢,是現在鄭芝龍唯一能拿出的東西,本來這次進京就是個意向性的談判,沒想到直接談成了,他手邊沒準備什么神奇的賀禮祥瑞,只有錢了,但是在他心里,拿錢出來,不是侮辱大明皇帝嗎?

  但是他只有這些,所以他才會如此的羞愧。

  朱由檢一聽也是一樂,這鄭芝龍也是挺上道!知道自己最近缺錢缺的厲害,這瞌睡了就送枕頭,也算是個伶俐人。

  PS:坤輿萬國全圖、紀效新書,已上傳群文件。群:一國紅燒肉(575634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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