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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去戰斗

  朱由檢翻動書頁的手為之一頓,繼續說道:“王伴伴,你去讓戶部尚書把之前商定好的與西虜互市的事交代下去,西虜互市尤為重要。”

  西虜互市是朱由檢的組合拳之一,其實目的就只有一個,爭取西虜逃離部落的部曲,蒙兀人善于馬戰,而陸戰中,機動性,是在未出現機槍榴彈炮之前,是戰斗力體現的最重要的一點。

  張嫣撇了撇嘴,這已經是第幾次了?每次張嫣主動提出這個話題,朱由檢都避之不談。

  “禮部那邊敲定了四個正朔年號,乾圣、興福、咸嘉、崇禎,送了文淵閣,等著萬歲批紅,萬歲現在看一下?”王承恩很上道的將話題完全岔開,說到了年號。

  年號,這代表著一個帝王正統,一旦敲定,就會成為時代的符號,銘記于歷史長河之中。

  “寫封信給小奴酋,讓他幫朕選一選。”朱由檢笑著拿過了奏疏,最后還是圈定了崇禎。

  “崇禎,崇:高大,幀:吉祥,諧音重振。

  崇事宗廟社稷,必有禎祥——禮記,其實也是因為兄終弟及的關系,朱由檢對這個崇事宗廟社稷特別順眼。

  “巡撫宣府右僉都御史秦士文報,虎墩兔憨爭搶哈喇慎部所分部落草場,謀劃犯塞,宜提前做準備,皆是虎墩兔憨必然傾巢而出,歸化城有危險。”王承恩又拿出一件國事的奏疏遞給了朱由檢。

  朱由檢看了半天,也是無奈,這西虜的虎墩兔憨,也就是林丹汗,動不動就犯邊,他都下詔互市了,這不是打自己臉嗎?

  再看看人家黃臺吉送來的書信,那叫一個忠肝赤膽,這林丹汗的確是讓天子蒙羞。

  但是能怎么辦?林丹汗要是不蠢,他也不能弄到西進的地步。

  “孫帝師和袁軍門那邊推薦了誰可以拒敵?”朱由檢問道。

  王承恩拿出另外一封奏疏說道:“耿如杞曾任山西巡撫,祗靖邊陲之時,督治雄要關隘,興茶馬之利,革互市之弊,綏靖邊民,聲振河隍。”

  “天啟四年,西虜犯邊,當時宣府大同兩邊鎮軍需虛,馬駝疲,將心冷,耿如杞宣恩威以勵士氣,寬法網以懷將心,核屯鹽以佐軍需,清賦償以結屬僚,除奸貪以杜漏厄,明偵探以時備御,一時間將士齊心,號令嚴明。”

  “西虜擾邊,耿如杞率雄兵五千,在龍門與西虜一戰,大獲全勝,殺敵七千余,斬首八千,軍威大振!西虜避兵漠北,不敢再進犯邊疆。先帝敕封,得綬白金彩綺。”

  朱由檢點頭,問道:“耿如杞現在身在何處?”

  “詔獄。”王承恩如實回答道。

  朱由檢一愣,詔獄?大明末年這亡國的味兒,也太純正了。

  感情大明的人才都在詔獄這句戲言,并非空穴來風。

  “黨爭,沒有對錯,只有立場。”朱由檢搖頭,看起了王承恩手中的奏疏,最終批復了由孫承宗、袁軍門舉薦的耿如杞,官復原職。

  耿如杞既不是東林,也不是閹黨。

  眼下的時間點,所有朝臣和朝臣們背后站著的大戶們,都繃著一根弦,不管是舉薦東林還是閹黨,都會弄的再次斗起來。

  此時此刻,舉薦這種沒有明確黨屬的,最為恰當。

  耿如杞入獄,算他倒霉,他當初只是不想給魏忠賢立生祠,而宣恩威、寬法網、核屯鹽、清賦償、除奸貪、明偵探,這一樁樁事,把當地的大戶得罪的太狠了。

  魏忠賢厭惡耿如杞的消息一傳出,立刻有人坐贓六千三百,論死。

  王承恩小聲的說道:“袁軍門去詔獄見過耿如杞了,耿如杞知道有人保他,痛哭流涕就在獄中寫了陳情書,言:臣自入鎮撫司,五毒并施,縛赴市曹者,日有聞矣。幸皇上赦臣以不死,驚魂粗定,乞放臣還家養疾。說是乞疾,萬歲這怎么辦?”

  “他想的美,麻溜去大同府上任去。”朱由檢搖頭。

  乞疾?想得美,大明皇帝出了名的薄涼寡恩,想休息?那當初就不該參加科舉。既然入了皇帝的夾袋,就別想跑了。

  張嫣看著王承恩空蕩蕩的雙手說道:“王伴伴可還有國事要奏?”

  “沒了,但是還是有一件不是國事,天氣放晴了,乾清宮的琉璃瓦換不換?”王承恩的聲音有點低。

  大明皇帝的寢宮漏雨了,雨天無法修繕,雖然漏雨的地方不多,但是已經影響到了朱由檢的日常作息了。

  為了躲開漏雨,大明皇帝都移駕到了西暖閣。

  “修乾清宮的琉璃瓦要多少錢?”朱由檢可是知道大明皇宮的修繕費用,修個窗戶都得三千兩銀子。

  王承恩有些為難的說道:“七萬兩銀子,可以把宮頂的琉璃瓦換一遍,很多地方沒有漏雨,但是年久失修,今天不漏雨,明天也要漏了,這是臺基廠給的價兒,工部那邊也差不離。”

  朱由檢想了想說道:“漏雨嘛,拿個盆子接一下就行了,又沒有什么大影響,朕既然喊出了倡節儉,就得起到帶頭作用,就不用花這筆錢了。”

  教員的臥室漏雨了,因為沒漏到床上,教員就沒讓修。

  教員的鞋子破了三個洞,前后三個鞋匠都建議扔掉,教員的媳婦補了補,又對付了三個多月。

  朱由檢那兩份記憶力,后世那一份記憶,總是覺得這種臥室漏雨不修補,鞋子破洞打補丁的事,都應該歸到奇異故事里去。

  一個中原王朝站在權力巔峰的人,怎么會如此?

  直到朱由檢登基之后,他才發現,這才是一個上位者應該有的心態,知行合一。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帶頭作用和上行下效這兩個詞一旦并聯,其威力比想象的更加強大數分。

  節儉,是一種美德。

  朱由檢是存著效仿的心態,他也不怕東施效顰,大明朝已經爛成這樣了,他再折騰也不會更爛。

  而另一個原因,他主要是覺得價格太貴。

  他又不是何不食肉糜的晉惠帝,乾清宮的頂上,用的是復釉翻蠟琉璃瓦,一共不到十萬片,而琉璃廠一片復釉翻蠟琉璃瓦,不到一分銀,這一個頂的原料頂了天就一千兩。

  但是臺基廠開價七萬兩,朱由檢沒砍了他們,就算不錯了。

  但是臺基廠也有臺基廠的難處,工部控著琉璃廠,皇宮內侍去買,就是六錢銀一片,少一分銀都不賣,光是購買新琉璃瓦就得六萬多兩銀子,還不算翻修屋頂的飛椽、連椽、檐椽、望板這些東西。

  為何?因為復釉翻蠟琉璃瓦只有皇帝用,幾年不會開一爐,價就這價,愛買不買,不買我還不惜的燒。

  張嫣知道宮里的難處,但是皇帝的寢宮說什么也是要修的,她厲聲說道:“王伴伴去琉璃廠帶一些普通的琉璃瓦,按在北面,把北面還能用的復釉翻蠟琉璃瓦,放到南面,即不損天子威嚴,又把事辦了。做事不要那么呆板,還有事嗎?”

  “沒事了,臣告退。”王承恩一聽就知道懿安皇后有些不耐煩了,直接腳底抹油,直接開溜。

  “皇叔,移宮一事。”張嫣舊事重提,并不準備讓朱由檢繼續躲避這個話題了。

  朱由檢合上了茅元儀所寫的武備志說道:“不急,皇嫂不是說他們要撞柱嗎?朕就是想看看,他們會不會撞。皇嫂住在哪里是朕的家事,他們事事都要關心,意欲何為?”

  這件事的根本就是皇權和臣權的斗爭,比拼的就是誰更不要臉,已經喊出禪讓的朱由檢,怎么會顧忌臉面這個東西?

  他們想撞,那就撞一個青史留名好了。

  張嫣還是勸說道:“臣子就是別著勁兒讓皇叔定了移宮這事,要是以往,工部知道乾清宮的琉璃瓦需要修繕,早就把琉璃瓦燒好了,等著內監去提,還敢提錢?現在這樣僵著,也不好。”

  朱由檢當然知道這是實情,工部,六部之末,并非他們工部想要出這個頭,薛鳳翔就是個理工直男,他哪有那么多的花花腸子?

  之所以別著皇帝這七萬兩銀子,給皇帝難堪,是因為朝中大臣們集體上書,朝中的局勢并不明朗,大明皇帝和朝臣們到底誰會勝利,猶未可知。

  弄的工部尚書薛鳳翔都有點怕。

  站隊站錯了,他這個六部之末肯定首當其沖。

  朱由檢搖頭說道:“那朕不住了不行?朕去住皇極殿去!實在不行朕住慈慶宮,當太子去!只要朝臣們不覺得寒顫,朕才不怕。要不說,這工部就出不了頭!就這覺悟,他怎么出頭!”

  慈寧宮是太妃太后的居所,慈慶宮是太子的居所,也就是東宮。

  薛鳳翔的舉動是大明朝臣們的正常反應,因為大明皇帝真的很少贏,多半都輸的一塌糊涂。

  當年張輔在朱祁鎮打的鼓動下,參和到了西山煤田的事里,最后被罰了俸。朱祁鎮完敗。

  萬歷年間爭國本,大明皇帝最后也沒順了自己的心意,還是定了朱常洛為太子。

  萬歷皇帝搞稅監,搞到最后名存實亡,朱常洛一登基,就把稅監給廢了。

  天啟皇帝搞特務政治,最后把自己搞得落水,落下了病根,嚇得連太醫院的藥都不敢吃,米糊度日撒手人寰。

  這一樁樁,一件件,大明皇帝孱弱的斗爭能力,讓大明的朝臣們壓根就看不到希望。

  跟著你皇帝混,混幾天,你皇帝沒了……

  皇權與臣權的斗爭中,大明有三位常勝將軍。

  首推朱元璋,這個復中華衣冠的成就,直接將明太祖皇帝推到了人間真神的地步,活著的時候,壓根沒有人敢和他正面對線。

  即使朱八八死后,在朱棣尚未靖難之前,連朱棣都活在被支配的恐懼當中,朱棣裝瘋賣傻,夏日炎炎捂著被子烤火,沒事就沖到街上奪人酒食,動不動就睡在馬棚里,要不怎么騙得過張昺、謝貴、宋忠、徐凱、耿瓛這些洪武忠骨?

  朱棣是害怕朱允炆那個乳臭未干的侄子嗎?

  削藩的政策壓根就是朱元璋的一手規劃,朱元璋沒辦完,洪武忠骨們磨刀霍霍,朱棣裝瘋說到底,還是害怕朱元璋。

  連朱棣都怕的主兒,可想而知,朱八八活著的時候,真的是出口成憲,言出法隨。

  第二位常勝將軍自然是朱棣了,這個靖難獲得皇位的人,壓根就不知道手軟這兩個字,但是政斗可不是心狠手辣就可以,同樣深諳與人斗精髓的朱棣,通過遷都之事,牽著朝臣大戶們的鼻子們走了一輩子。

  朝臣們自始至終,都沒跟上朱棣的步伐,被斗的五迷三楞,事事只能跟著朱棣跑,壓根沒有造謠、庭議、逼宮三連的機會,因為朱棣要不然就是在北伐的路上,要不然就是在北伐,朝臣們壓根也找不到他老人家。

  而第三位常勝將軍,卻是嘉靖皇帝,修仙修了半輩子與朝臣斗法斗了一輩子,身居深宮,一把小銅錘,敲的朝臣們不知所以。

  哪怕是宮女刺殺,偷水晶這種行為,嘉靖皇帝都以修仙的不敗金身獲勝,絲血翻盤。

  常勝之后,嘉靖皇帝身邊聚集著一大批的臣子,這批朝臣們就成了嘉靖皇帝堅定的護城河。

  嘉靖皇帝也不用靠內侍去搞特務政治,就活的相當滋潤。

  把朱元璋、朱棣都辦不到的通惠河給疏通了。

  大明朝的其他皇帝也曾有過階段性的勝利,但是從來沒有像這三位,從一個勝利走向另外一個勝利的皇帝。

  朱由檢手中的權力很大很大,大明皇帝手中的權力,連帶上韃清朝,也是首屈一指。

  大秦有六國遺老,大漢有豪強,大唐前有世家后有藩鎮,大宋有太多的節度使不斷擾邊,開封城里養著一堆軍頭。

  韃清時候,隨著坐師制度的發展,地主已經勢大,韃清皇帝也只能玩皇權不下鄉,如同鵝城歷任縣長一樣,玩起了與鄉紳們三七分賬的把戲。

  鄉紳們的錢,如數奉還,百姓的錢三七分賬,鄉紳七,縣長三。

  大明有明公,但是明公的戰斗力,在其余王朝中,實在是排不上號。

  大明皇帝也是軸,不知道什么叫做大勢所趨,倘若能與鄉紳、明公們手牽手,把歌唱,大明朝也不見得會在甲申國難斷了氣。

  當然,真的把歌唱,那大明就成了韃清了。

  所以,朱由檢必須與人斗,而且每戰必勝,這樣他才會有一大堆的朝臣們跟隨,成為他堅定的護城河。

  張嫣將手里整個茶花糕都扔進了水里,看著魚兒爭搶,忿忿的說道:“我就跟著茶花糕一樣,被皇叔扔出去作餌,老朱家的人果然都是薄涼寡恩,先帝都已經龍馭賓天了,還得給你們老朱家賣命。”

  “我要出宮!”張嫣有些氣急的說道。

  朱由檢晃了晃手里的奏疏,說道:“耿如杞。”

  張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拿起了手中的書卷,不再理會得逞的大明皇帝。

  大明皇帝的意思很簡單。

  耿如杞入了詔獄之后,五毒并施,身體受到了極其恐怖的刑罰折磨。

  而縛赴市曹者,日有聞矣,耿如杞在詔獄里,整日里都聽到這個被拉到菜市口腰斬了,那個被拉倒午門外斬首了,隔壁的老大哥受不住刑,沒熬過去,昨天夜里走了,老鼠把尸首啃得面目全非。

  這種生理、心理雙重打擊之后,依舊得給皇帝賣命。

  張嫣沒有被敲骨吸髓剝削干凈之前,想出宮躲清靜?

  朱由檢看著張嫣的模樣,就是搖頭,其實耿如杞和張嫣都是一類人,他們受了太多的苦,還沒有自我實現,就過上了所謂的清靜的日子,他們的日子真的會過的清靜嗎?

  “朕有一個打算,皇嫂聽一聽可好?”朱由檢笑著問道。

  “不聽!”張嫣把書捂在臉上,忿忿的說道,哪有剛生完氣,就使喚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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