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的主要部隊是陜西的欠餉的基層軍將,這批人是李自成的中流砥柱。
既然朱由檢已經決定了要解決欠餉問題,雖然還在思考如何解決,但是既然李自成是個人才,那就沒必要讓他站在自己的對立面上。
因為大雪至,歸化城的氣氛得到了緩解,耿如杞至少有一個冬天的時間,去梳理大同這個九邊之一的軍鎮,郭懷禮待在大同府每日以斗雞為樂,也沒事干,他領了圣旨,就奔著李家站而去。
“小民李鴻基見過郭百戶。”李自成莫名其妙的看著尋他來的錦衣衛百戶,心中雖然驚駭,但是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殺文舉人的事,是文舉人罪有應得,也已經結案,哪怕是錦衣衛的百戶,不應該以此治罪。
“你家夫人韓金兒與村里的蓋虎通奸,萬歲調閱民信局文書時,偶然得知,親自下旨,讓某處理下此事。某從大同府趕來,九日行幾千里路,人馬困乏,但是依舊將兩人抓回了驛站看著,這兩人,你意下如何?”郭懷禮在處理李自成的事上,還是比較謹慎,首先聽一下當事人的意見。
“此事萬歲叮囑要萬事從秘,此行目的僅告訴你一人,你切莫不可張揚。”郭懷禮又囑咐了一句,大明皇帝是考慮到了李自成的面子,若是大張旗鼓的傳令地方官去辦,李自成這個人就和原來歷史線上一樣,徹底毀了。
李自成乃是米脂李氏大戶,雖然日子過得清貧,但是還沒到過不下去的時候,裁撤驛站,李自成下崗,并不是李自成走投無路的原因。
李自成從驛站離開以后,投靠了舅舅王國名下,一度混到了大明把總的身份,走投無路,是因為李自成身上背了兩條人命。
韓金兒和蓋虎。
李自成被下崗后,回到李家站,聽說了韓金兒和蓋虎通奸之事,憤而殺之,兩條人命背在身上,才徹底導致了李自成走投無路。
若是大張旗鼓的操辦,大明皇帝豈不是逼的李自成走投無路?他想收束的世界線還怎么收束?
至于韓金兒與蓋虎通奸之事,已經傳得李家站人人皆知,唯有這個帥小伙還蒙在鼓里。讓郭懷禮心生幾分憐憫。
而李自成在驛站中,弓馬嫻熟,年年考評都是上上評。
“啊?”李自成目瞪口呆的看著郭懷禮,他還以為繡春刀、飛魚服的錦衣衛找到他,是為了文舉人被殺一事,結果卻是這等私事。
驚駭的同時,李自成也瞬間想明白了,為何每次回家,韓金兒都是愛理不理的模樣。不管是早出還是晚歸,還是和驛卒們出去吃酒,韓金兒都是不聞不問。
大明妒婦成風,不管是朝中的三公九卿還是鄉間走卒,妒婦都是一種普遍的現象,這是社會風氣使然。但是韓金兒從來不妒,因為韓金兒從頭到尾都拿李自成當做是個拿錢回家的人。
“真的嗎?”李自成怒極,瞪著眼睛問道,而另外一只手攥著拳頭,指甲已經嵌在了肉里,血順著拳縫滴落到了地上。
郭懷禮慢慢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將李自成攥緊的拳頭掰開,嘆氣的說道:“得虧沒有生育子嗣,好了好了,多大點事呀,這事神不知鬼不覺的處理了,也就萬歲爺和少數幾個內侍知道,沒人會說出去的,安心了。”
“萬歲爺呢,是個寬仁的君主,他讓我把你帶回北京城,你收拾下。我也有些乏了,這事萬歲爺已經知道了,按照大明律,有夫奸杖九十,你若是隨意妄動,雖然大明不禁私刑,但是仍然會背上官司。”郭懷禮還是勸了一句。
問刑條律第九章,刑律一,規定一種人命官司不用償命,那就是殺死奸夫。
但是這事一旦牽扯到了地方,就會異常的麻煩,李自成妄動,還是會惹上官司,因為需要抓奸抓雙,需要有抓奸的證據,但凡是涉及到這種官司,基本上會弄的人盡皆知,十里八鄉都知道了。
但是這事若是錦衣衛辦案,那就沒人敢過問了。
杖九十,是郭懷禮的一個建議,但是李自成執意要私刑,他郭懷禮只能說去縣衙疏通下關系,盡量不讓李自成背上官司。
真的打實了,杖三十都能要人命,看李自成的意思,郭懷禮也清楚了奸夫**,估計一頓亂棍打死,就可以交差了。
郭懷禮自始至終,都對韓金兒和蓋虎沒什么憐憫之意,他是來辦皇差的,萬歲說讓李自成滿意,心中無怨懟的進京,那郭懷禮自然會堅決執行。
次日的清晨,雞鳴晨曦,郭懷禮好不容易睡了個飽,打開房門的時候,才看到李自成抱著膝蓋,在房門外睡著了。
“不至于,大丈夫何患無妻?”郭懷禮看著李自成神傷的模樣,只能搖頭。他想了想,還是叫醒了李自成。
郭懷禮喝了一杯早茶,看著李自成問道:“這二人你當如何?”
“按大明律法就是,生死全看天命了。”李自成是真的想了半晚上,從最開始的激奮,到最后的黯然神傷。
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惜韓金兒并不珍惜。
李自成跟著大明錦衣衛歸京,雖然聽聞讓他去萬歲山看護樹木,有點讓他摸不清楚頭腦,但是他依舊是策馬狂奔,一路北上。
皇帝召見,他敢不去?
而此時的京師城內,大明皇帝正在為一件瑣事頭疼不已。
因為張嫣違制了。
雖然懿安皇后因為皇權的交替,并不需要她戴孝披麻的守孝,自從梓宮送到太廟之后,張嫣也一次未曾去看過,但是不管是朝臣們還是京師的筆正們,也挑不出理來。
這都是大明朝的傳統。
但是大明皇帝的一首新詞問世,沁園春雪的誕生,本身表明了一個雄主的野心和對時代的渴望,其激勵作用還未體現,倒是招惹了朝中清流們,爭相上書。
因為懿安皇后穿著件紅襖,不用披麻戴孝不假,但是穿大紅色屬實過分了些。
紅妝素裹,分為妖嬈。
此句似乎也坐實了懿安皇后,當日前往天壇齋戒,的確穿的是大紅襖。
“這些人整天閑的沒事干,就盯著別人穿什么嗎?!”朱由檢略微有些頭疼的扔出去了手中的奏疏。
張嫣穿紅襖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大亨殿很冷,沒有地火取暖。
三大殿、乾清宮、坤寧宮、慈慶宮、慈寧宮、文華殿等大殿,在修建的時候,都已經鋪好了煙道,并且有惜薪司的內侍們,每日負責填柴取暖,只不過現在是填煤了。
大明皇宮的地火煙道的大小,大概正好是十多歲的孩童能夠爬進去清理雜物的大小,到了冬日惜薪司的地火燒的人心火都旺,殿內很暖和。
但是天壇是齋戒的地方,自然沒有這等奢靡之物,惜薪司也只能整倆火盆,聊表他們惜薪司對皇帝的忠誠。
所以,張嫣才穿了大紅襖。
那為什么穿紅色呢?!不能換個色嗎?
不是張嫣不想,是沒有。
大明皇宮窮。
大明皇帝連換個琉璃瓦,都要廢物再循環的使用,皇極殿的門前的金磚地面都是坑坑洼洼,數十年沒有修補了,周皇后在后宮都親自架起了車紡布,大明皇宮的確不富裕。
畢竟是皇帝齋戒,屬于私密的皇室行為,只要內侍們不說出去,其實也沒什么。
但這事,壞就壞在了大明皇帝突然吟了一首詞。
一見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立刻想到…,立刻想到…,立刻想到雜交,立刻想到私生子。
中國人的想像惟在這一層能夠如此躍進。
魯迅先生這一點看的極其透徹,兩句詩詞,朝臣們立刻就品出味來,懿安皇后的服飾艷麗,才有紅妝素裹虎狼之詞。
至于詩詞的立意和水準,反倒是沒幾個人在意了。
雞叫一聲撅一撅,雞叫兩聲撅兩撅。三聲喚出扶桑日,掃盡殘星與曉月。
是朱元璋登基那一日寫的詩詞,剛吟了前兩句,就在登基大殿上,有人嗤笑不已,還不止一次,那可是朱八八,差點當場給氣撅了。
但是登基大典見了血,總歸是不吉利,朱八八也只能忍了。
大明文臣這不長眼色,關注不到重點,喜歡咬文嚼字,真的是祖傳技藝了。
所以,大明皇帝眼下才如此氣急敗壞,本來他以為自己搞的改柴為煤,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北地一場三五年未見的年前大雪,都是好事連連,他才即興抄了一首詩,結果還抄出事來了。
“倒是委屈皇嫂了。”朱由檢嘆氣的說道。
“阿嚏!”張嫣打了個噴嚏,她現在披著一件素色的大氅,在謄抄著朱由檢作的那首沁園春雪,越謄抄,就覺得這篇詞的立意極好,飽含著對天下人的勉勵,文氣沖天。
而且這么霸氣的一首詞,怎么看也只有皇帝才能寫出來,哪個臣子風流墨客,敢寫這種詩詞,明天腦袋就該搬家了。
但是,張嫣又撇了撇朱由檢略顯稚嫩的面龐,和這詩詞的意境的確是有些不太相符。
“阿嚏!”張嫣又重重的打了個噴嚏。
張嫣畏寒,這還得追溯到天啟三年小產的時候,生了場重病,那年也是冷的要死,而坤寧宮掌管地火的惜薪司的內侍,在客氏和魏忠賢的授意下,故意將坤寧宮的煙道堵上,那一年張嫣就染上了畏寒的毛病。
“王祖壽!讓惜薪司的內侍把煤填足一些!”朱由檢不耐煩的喊著乾清宮太監王祖壽,這些小事還要大明皇帝親自交待,這一點就遠不如王承恩。
王祖壽首先是坤寧宮太監,其次才是乾清宮太監,所以做事得先顧著乾清宮那位,他聽到皇帝訓斥,灰溜溜的出了乾清宮。
張嫣掩著嘴角輕笑,搖頭說道:“這有什么委屈?以前的時候,我也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所以朝臣們、內侍們、后宮主、筆正們才口誅筆伐,到哪里都不討喜。今天一個妖婦,明天一個妹喜。”
“后來我也想明白了,他們一說,我就自省,自省來,自省去,也省不出個一二三來,索性就不自省了,也就不委屈了。”
“雞蛋里挑骨頭的人多了去了,事事隨著他們的心意,那我還要不要活了。”
雞蛋里挑骨頭,沒事找事,都是故意找茬,朝臣們上書,筆正們以筆代刀,其實都是為了移宮之事籌備罷了。
大明皇帝與寡嫂不得不說的小故事,這種風言風語的文集,在坊間賣到脫銷。
“倒是皇叔這詞,真好。”張嫣目不轉睛的看著詩詞,眼神中了流露著欣喜,和對明日的期許。
她最欣喜的就是自己也出現在了詩詞之中,哪怕是為此背上幾分污名,再想想能夠出現在這等必定流傳千古的詩詞上,也就沒那么氣了。
朱由檢當然知道張嫣最心水那句紅妝素裹,他其實很想解釋,那寫的并不是她。
在北方,平坦開闊的地方,在積雪較厚時,雪后初晴在上午陽光下,從某一角度能看到皚皚白雪上,覆著一層稍稍偏紫的紅色絨光。
紅日和白雪交相輝映的盛景,這才是紅妝素裹的正確解釋。
但是朱由檢左思右想,還是沒有解釋。
禍從口出。
“婉兒那邊大概又要吃味了,已經七八日未見她來乾清宮用膳了。皇叔,要不給婉兒也寫一首?”張嫣將徽宣紙晾干,用了自己的私印,囑咐內侍裝裱起來,掛到西暖閣小書房里。
其實周婉言那邊很好對付,張嫣只需要壓著這詞不說出去,等到周婉言哪天穿著紅襖的時候,把這副詩詞從乾清宮送去,這詞就變成贈給周婉言,而不是贈她張嫣了。
若是別的,張嫣大概不會爭搶了,讓了也就讓了,為了后宮安寧,她可以做出妥協,也不是沒有妥協過。
但這首詞不行,她一萬個不樂意,這是贈給自己的,她當然要臨摹,還要蓋章,還要掛在西暖閣去,她不會、也不能讓別人搶了去。
作為大明懿安皇后,她想爭的東西,沒人能搶的過她,連現在大明皇帝的皇位,都是她搶來的。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朕哪里給她再寫一篇去。”朱由檢看著張嫣的模樣,知道她多半不會讓了,也只能搖頭。
他倒是想抄,但是他的詩詞庫里,真的沒有呀!
“萬歲爺,皇后千歲說,她身子有些乏,今天就不到乾清宮用午膳了。”王祖壽從殿外小心的到了殿內,低聲說道。
張嫣噗嗤一聲笑出了聲,周婉言這性子,還真是一猜一個準,這事不好了結了。
“這丫頭…”朱由檢撓了撓腦闊,周婉言就是個小孩子的性子,朱由檢犯不著跟周婉言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