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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包氏

  耿如杞知道自己一點都不神,他只是在出其不意。

  如此大雪的天氣,甚至目不能直視的日子里,草原上的套馬的漢子都所縮在氈帳里,點燃牛糞保暖,連草原人都凍的瑟瑟發抖的時候,他們怎么會想到大明的軍隊會突然天降?

  別說素囊臺吉,就是耿如杞的內應,都萬萬沒想到會收到山西巡撫打開寨門的命令。

  但是既然收到了,那就代表大明的軍隊就在附近,而蟄伏已久的大明探子,不就是在等待著這一刻嗎?

  內應搓著手,看著天邊的一條黑龍由遠及近,而馬匹奔跑的聲音,同樣驚醒了已經陷入半夢半醒的素囊臺吉的土墨特部右翼眾多牧民。

  當然牧民們頂多打開氈帳哈那的一角,偷偷看一下,若是敵襲,敵人就肯定會縱火燒到帳篷,看到沒有起火,牧民們就掩上了哈那,繼續在氈帳內,準備睡覺,為了節省染料,冬日的氈帳里,并不會點燃任何照明之物。

  哈那,是氈帳的門。

  耿如杞的兵馬行至大帳的時候,他驚疑不定的看著大營,若不是內應按時打開了寨門,他還以為這是囊素臺吉設下的陷阱!

  哪有被敵襲,還安安靜靜的敵軍?這種千古奇聞,耿如杞還是第一次碰到。

  耿如杞翻身下馬,九百軍卒結成了圓陣,時刻防備著可能的突襲,安靜的夜里除了風的怒號,就只剩下了馬匹不安的躁動聲。

  人銜枚,馬裹蹄,還有籠頭,都禁止了馬匹的嘶鳴。

  而耿如杞試探著打開大帳氈包的哈那,疑惑的走了進去,一個少年郎正握著一本書,在燈下看的入神,絲毫沒有注意到有人進到了大帳之內。

  耿如杞仔細端詳著囊素臺吉,又拿出了畫像比對了半天,摘掉了自己的面具,說道:“去抓幾個侍衛、侍女過來,辨認一下。”

  直到耿如杞說話,囊素臺吉才愣愣的抬起頭,看到了耿如杞的樣貌,臉上的表情哭笑不得。

  “耿巡撫,別來無恙。”囊素臺吉施施然的行了了拜禮,示意耿如杞坐下說話。

  耿如杞拍了拍自己的甲胄,全甲在身,坐下反而更累,他疑惑的問道:“囊素臺吉,你不問問我來做什么?”

  “這么大的雪的天氣,耿巡撫不告而入,那自然是來殺我。”囊素臺吉笑容滿面的說道:“若是方便,耿巡撫稱呼我為包統更好一些,這是當初高祖母三娘子,給某取的漢名。”

  “不害怕?”耿如杞抽出了自己的刀刃,疑惑的問道。

  包統搖頭說道:“耿巡撫在大同的每一天我都很害怕,生怕耿巡撫安耐不住把我招到大同伏殺。”

  “耿巡撫走了,我喝的酩酊大醉,私以為耿巡撫回不來了。高興到夜不能寐,做夢都能笑醒了。”

  “結果前段時間耿巡撫復任的消息傳來,我就已經想到了會有這一天。”

  “也掙扎過,聯合林丹汗,突襲歸化城,只要歸化城在我手中,耿巡撫投鼠忌器,我也能活下來,也想過投降,可是大明已經有一個順義王了。”

  “拿下歸化城,那是我唯一的活路,可惜這天氣,天時不在我,該某死的,某必須去死,想明白了,害怕歸害怕,但走的時候,總歸還是體面些好。”

  體面?

  耿如杞搖頭笑了兩聲,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順義王爵的博弈中,囊素臺吉曾經得到過三娘子的大力支持,還給囊素臺吉起了個漢名,就是希望囊素臺吉得到大明的恩賞。

  但是現在的順義王是卜石兔,卜石兔連個臺吉的尊稱都沒有,但是,五路把都兒臺吉,聯合其余七十三位臺吉,向大明的司禮監太監張誠送上了厚禮的同時,五路并進,逼迫素囊臺吉移牧,遠離歸化城,最終,王爵落到了卜石兔的手中。

  素囊臺吉是親明的,連漢名都取好了。

  “那你為什么不想投靠黃臺吉?”耿如杞好奇的問道。

  包統搖頭說道:“若是耿巡撫如此說,就是在羞辱我了,我本是孛兒只斤氏,血液里流淌的是黃金家族的血脈,遼東小兒妄稱愛新覺羅,膽敢自詡黃金家族,我若是去投奔他,豈能對得起自己的姓氏?”

  孛兒只斤氏,又稱之為包爾熾君氏或者包氏。是蒙兀黃金家族。

  愛新覺羅,愛新也是黃金家族。

  元末明初,大明皇帝朱元璋認蒙元為正朔之后,繼承正統,按照過“三恪二王后”禮儀冊封了宋朝的趙家和元朝的包家。

  三恪二王后,就是封前二代后裔為二王后,封前三代后裔則稱為三恪。給他們予王侯名號,贈予封邑,祭祀宗廟,以示尊敬,顯示本朝所承繼統緒,標明正統地位。

  宋朝趙家人趙輝,就曾經作為二王后之一,娶了朱元璋的女兒寶慶公主。

  當然趙家人表現在大明依舊拉跨,趙輝娶了上百個小妾,縱情聲色,活活把寶慶公主給氣死了……

  當時朱元璋已死,朱棣靖難之后,忙著遷都,寶慶公主為了不給自己的四哥哥添麻煩,就一直忍氣吞聲,寶慶公主郁郁而終之時,是宣德八年,趙輝直接把寶慶公主所有的內侍斬了殉葬。

  而僥幸逃過一命的一個內侍,輾轉來到了北京,找到了成化皇帝,內侍敲響了登聞鼓,告了趙輝,成化皇帝怒極,但是趙輝這廝已經壽終正寢。

  自此以后大明的公主,就不再嫁給勛貴,而是下嫁普通百姓家中,并且婚后住在十王府內,不和駙馬都尉住在一起,防止類似的悲劇發生。

  那囊素臺吉自稱包統,其實也恰恰說明了囊素臺吉的立場。

  包統繼續說道:“我們蒙兀黃金家族,當年也率領蒙兀七十二部,征戰天下,其疆域直至泰西(歐洲),兵鋒直逼利未亞(非洲),投降大明是我們敗給了大明,作為敗者向勝者俯首稱臣是理所應當,但是遼東小兒區區遼東之地,讓我臣服于他,就是屈辱。”

  耿如杞點頭說道:“下令吧,明日讓土墨特部右翼盡數遷入歸化城,這么冷的天,在城外都得凍死,你這也就不到兩萬人,歸化城還是能夠放得下。”

  “卜石兔能樂意?”包統疑惑的問道。

  耿如杞笑著說道:“他不讓,就讓你這些牧民去大同府,反正大明有教無類,到了大明就是大明人了。”

  “也是個去處呀。”包統點頭說道:“我寫完這封手書再動手吧,哈那左手邊有個磨刀石,可以把刀磨得快一些,這樣死的可以爽利些。”

  歸化城果然沒有接受土墨特部右翼部眾,這些人在歸化城并不受待見,包統看著順義王的回書,眼神里帶著些許的迷茫。

  “那就回大同吧,明年開春我再見見順義王。”耿如杞看著卜石兔的回信,就是搖頭。

  這也是卜石兔能夠贏下順義王爵爭鋒的主要原因,自始至終,卜石兔都不愿意歸附大明。所以三娘子和包統才會一敗涂地。

  “到了大同府再動手,是為了穩定土墨特部右翼牧民嗎?完全沒必要,你看他們凍成什么樣了,沒有大同府的炭火,牛糞壓根過不了冬,若是不跟著你回到大同府,他們捱不過這個冬天,人總歸要是活著,才有族群、家國這些概念。”包統對于自己還活著覺得有些神奇。

  耿如杞等人已經卸了甲,所有人都是棉衣在身,這讓包統松了口氣,他雖然有些小心思,但是看著那飛魚服,最終還是沒有反抗。

  反抗的話他有可能會活下來,但是他的部族一定會死的干干凈凈。

  不僅僅是大明皇帝的怒火,只要大明鎖了貢市,他們無處得到煤炭,過不了冬就得凍死大半。

  “你是生是死,得君父決定,某就是抓你回去,別壞了歸化城的大事。”耿如杞搖頭,他原來的確打算原地處決這個包統,但是此人顯然是個萬歲口中所言的精明。

  土墨特部右翼雖然人數不多,但是大明的蒙兀人很多。

  比如關寧錦十二萬正軍的核心,是不到九千人的鐵騎,而這九千人的鐵騎中,有川軍四千左右的狼騎兵,還有三千蒙兀人。

  蒙兀人是天然的騎兵,若是能夠把包統這個牌坊立起來,對于大明的征兵工作,大有益處。

  包統為什么沒有馬上死?因為包統是個聰明人,知道有活的希望,就會想辦法活著,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的去活著。

  這就是耿如杞沒有殺死包統的原因,活著,對大明更加有利。

  包統進入大同府境內之后,雖然雪還是那個雪,但是風小了很多,這種情況下,哪怕是找個山窩窩,窩上一個冬日,他的部族大部分也能夠活下去。

  再進了城,看著每家每戶堆疊的煤炭,包統下意識的吞咽了下喉頭,有些艷羨。

  等到包統的土墨特部右翼入住大同府官舍之后,包統有些疑惑的敲著墻壁,啞然的說道:“這官舍,是給我們住的?”

  “大明的官舍本身就是在災年或者兵災之時,收納百姓所用。大同多戰事,所以城中有很多的官舍,專門應對北元西虜的劫掠,暫且給你們住著。”耿如杞很喜歡包統這個土包子進城的樣子。

  當然,這不是在滿足自己大明天下無敵的虛榮心,而是連包統都對這環境滿意,那些天生的騎兵蒙兀人,只會更加滿意。

  這就夠了。

  耿如杞連夜寫了個奏疏,讓驛站掛了金字牌送往了北京。

  驛站的驛卒們正在憂心忡忡的討論著,大明的明公們似乎在上書精簡驛站之事,但是大明皇帝始終沒有答復,這讓驛卒們更是十分擔心。

  大明朝的國帑空虛,是個人都知道。

  因為天啟六年的時候,有個小偷從新舊太倉開始偷東西,一直偷到了其余各部倉儲,空蕩蕩的倉庫里,連老鼠都懶得住。

  這小偷后來把這事,告訴了一名筆正,筆正把這事寫成了書《皇明儲雜談》,又有好事者將這本雜談做成了曲,傳唱大江南北。

  驛卒們十分擔心大明皇帝,會不會因為國帑空虛裁撤驛站,他們若是沒有這份工,該怎么辦。

  此時的朱由檢,對著一堆奏疏就是頭疼萬分。

  這群明公們天天吃飽了撐的沒事干嗎?

  裁撤驛站,皇帝不準,不準就不裁撤了唄。

  可是明公們可著勁的鬧騰,讓大明年輕的皇帝有些不耐煩。

  “這群明公,就不能讓朕清凈清凈,這驛站之事,精簡之后,公文往來不利,政令無法通達,他們就樂意了是吧,拆東墻補西墻的蠢貨。”朱由檢將奏疏統統扔進了垃圾桶,明天拉倒小膳房燒火。

  拆東墻補西墻,裁撤驛站之后,會減少六十三萬兩的支出,但是這六十三萬兩的支出,卻一分不少,甚至還要更多。

  因為活兒還是要干,沒有了驛站就得撲買,只要撲買,那明公們就有的玩了,六十三萬兩變成六百三十萬兩的買賣是肯定的。

  原來大明的鹽政雖然盈利不多,但也是暴利,但是自從開中法實施之后,大明的鹽政就變成了賠錢的買賣,到現在戶部倒欠著浙江布政司六十四萬兩白銀的鹽錢,就是個典型的例子。

  朱由檢捉摸了半天,說道:“非要讓朕在過年祭刀不可,王伴伴,吩咐東廠的番子和錦衣衛的緹騎們,去戶部領一本貪腐的名冊,抓一批人,緊著那些碩鼠抓,既然不樂意清凈過年,那就在詔獄里過年吧。”

  現在朱由檢手里有一本貪官名錄,他們貪了多少錢,埋在那個豬圈里,置了多少地,在誰的名下租傭。有多少個宅院,是哪些管家婆在打理,有多少的產業,哪些經紀在打理,那本賬上,一清二楚。

  “萬歲爺,這有個好事,耿如杞來了消息,素囊臺吉被抓了,土墨特部都到了大同左衛官舍。”王承恩剛進殿就聽到了吩咐,滿臉笑容的說道。

  “不過耿巡撫稱素囊臺吉為包統,這事……”王承恩當然不是上讒言,而是從兵部得到的信兒,耿如杞希望這個稱呼不會引起萬歲的誤會。

  王承恩稍一琢磨,提前給萬歲爺鋪墊下,省的萬歲爺看到之后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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