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倒是沒有生氣。
包統的問題并不嚴重,甚至朱由檢可以給包統一個新的王爵,以示對包統歸順的一種賞賜,讓更多的人對大明進行歸順。
當初隆慶議和,可不是大明與俺答汗,也就是順義王打輸了,才議和。
大明的議和唯有打贏的時候,進行議和,只有在打贏的時候,才能在談判桌上結束戰爭。是一種結束戰爭的手段。
所以總是有人在討論澶淵之盟對大宋的影響,卻很少有人討論隆慶議和對大明的影響,因為隆慶議和的本質是大明對蒙兀俺答汗系蒙兀人的征服。
這種征服,不僅僅是地域性的征服,同樣有教化之功。
包統的漢名,以及他學習漢學,都是典型的例子。
不管是恩封順義王爵系,還是開放邊事貢市貿易,亦或者建立歸化城這樣的城池庇佑蒙兀遺民,都是大明彰顯自己仁德的同時,獲得更多、更大的利益。
而朱由檢對包統的恩賞,更多的是一種處于樹立一種國家主義的意識形態。
國家主義,又名:名族主義(名民,防和諧。)
當然,有些人一看到這四個字,一看到民·族·主·義,立刻想到種·族·主·義,立刻想到昭和、、獨裁,立刻想到對外擴張,立刻想到發動戰爭,立刻想到尸骨累累。某些人的想象力唯有在這一層能夠如此躍進。
就像是對著一個胖子說少吃一點高脂高油的食物,防三高是良心,對一個餓的皮包骨頭的百姓說少吃一點防三高怕是石樂志。
大明一點名族意識都沒有,何談種族滅絕的土壤?
名族國家是一個中性詞匯,它本身只是代表著一個擁有相同文化、習俗、語言、相貌、乃至飯食、衣著、笑話的族群,所共有的價值觀和意識形態。
而名族國家并非單獨一個族群就可以完成。
它可以是一個族群共同體,由特殊歷史文化聯系、穩定經濟活動特征和心理素質的名族綜合體。
而東亞這片廣袤的區域,擁有共同的歷史文化,擁有文化聯系,擁有穩定的經濟貿易的活動,擁有相同的心理素質,這一切都是大明名族化的根基。
所以包統的出現,并不會影響朱由檢對大明的名族化,而是有利于朱由檢的名族化的統治。
朱由檢為什么會立根于名族主義,推動的大明的政權進化?
因為其余的意識形態,都抽象于政治哲學,而政治哲學,又抽象于客觀事實。
客觀事實產生政治哲學,政治哲學產生意識形態。
無論何種政治哲學誕生的意識形態,都帶有共同的特點。
第一個叫做異端。
但是大明兩萬萬人丁的思維怎么可能完全一樣?
在總結出政治哲學本身的時候,就會出現對立,就會產生異端,為了消滅異端,無所不用其極,進而出現黨爭,進而出現讓人匪夷所思之事。
比如大明朝的熊廷弼被傳首九邊,就是類似于西黨、浙黨、楚黨、東林黨、京黨、閹黨斗來斗去的黨爭。
第二個叫做普世。
除了名族主義外,其余的意識形態,都不可避免的帶有普世價值的傾向,它們往往帶有極強的破壞性,破壞既定的政治框架和平衡,并且依照自己的理念,對既有框架進行改造。
而這種改造的破壞力,大明眼下壓根承受不起,本就腐朽的王朝,若是強行用意識形態去束縛改造,最后的結果一定是大廈傾覆。
第三個叫做務虛。
強調實踐,崇尚現實,本身就是一種務虛,空談,伴隨著空談出現的就是內耗和空轉。
亦如眼下大明朝,朝臣們為了節省開支而上書請求裁撤驛站的詔書,其中有壞坯在居中謀求私利,但是更多的人在侃侃而談,坐而論道,從來不腳踏實地的考慮問題。
也就會出現倪元璐這樣的人,明明不壞,但是蠢了些,就會誤入歧途。
第四個叫做教條。
何為教條?
就是攥著某些人的解釋,反復的嘮叨,孔子老先生都已經去世近兩千年了,大明的儒家學子們,還在抱著兩千年前的文章囈語,哪怕是王陽明的心學,依舊有無數的弟子以得到王陽明的親手批注而喜不自禁。
絲毫不考慮這些兩千年前的文章或者王陽明的文章,都有鮮明的時效性。
這些蘊含著道理的文章,慢慢變成了經文,經文又變成了教條,教條最后變成清規戒律。任何不符合清規戒律的解讀,都是異端。
這四個特點相輔相成,不停的制造著地上神國式的烏托邦,理想中的世界,但是卻脫離群眾,脫離民眾,脫離實際,漸行漸遠。
而這些特點,大明的無為教和無為老母,完全符合所有的特點。
而名族主義,卻是沒有這方面的顧慮,因為名族主義本身就誕生于客觀事實,并沒有政治哲學家的總結,沒有政治哲學的出現,直接產生的意識形態。
事實上,自從北宋末年,宋徽宗、宋欽宗二帝北狩之后,名族主義的構建,就開始有了根基,而岳飛被宋高宗趙構所殺,本身就是在打斷中國名族主義國家構建的進程。
而大明的立國,驅逐北元,復中華衣冠,本身就是一種名族主義國家構建的推動。
但是朱元璋這個人重視家庭,廣封朱家子弟為各種王爵,世世代代享受大明百姓的奉祀,這本身也是一種打斷名族主義國家的構建。
教員最是看不得明史,看明史最生氣,但是他還是將厚重的明史,傳記小說看完,去研究朱元璋的一生,朱明整個朝代。
所以除了名族主義的意識形態外,大明沒有其余的出路。
朱由檢拍了拍自己的座椅,一旦開啟名族主義和名族共同體構建的時候,名族主義必然會走向三民,名族、民權、民生。
但是走向三民,朱由檢再次陷入了朱由檢必死循環。
不推動大明名族化,就無法避免大明的滅亡,朱由檢必死。
推動的大明名族化進程,就無法避免大明皇室徹底沒落,大明皇帝必死。
這就是個死循環,不管怎樣,他都死定了。
不過想來想去,反正都是個死,何不親手決定自己的死法?
所以,朱由檢選擇了推動大明名族化。
“萬歲爺,田爾耕在殿外候著,說是王化貞的案子,請萬歲爺圣裁。”王祖壽打斷了萬歲爺的沉思,站在暖閣外小心的說道。
“宣。”
田爾耕拿來了厚厚的卷宗,還帶著刑部左侍郎張九疇。
刑部尚書薛貞在京師明公刺王案中,已經被郭懷禮給一刀剁了,張九疇是此時的刑部主事官員。
王化貞的案子極其復雜,大明皇帝要求年前結案,給大明的九邊軍鎮一個交待。
本來田爾耕辦案還是心里有數,對王化貞的罪狀如數家珍,王化貞知道自己必死,交待的很迅速,只求速死。
但是查著查著,就沒辦法追查下去了。
因為牽扯到了毛文龍,讓案子停頓了下來。
毛文龍是左都督平遼總兵官,大明一品大員。
毛文龍的祖父本是山西人,時代在山西經營官鹽,開中法后,鹽政無以為繼,毛文龍的祖父帶著家眷,遷徙到了杭州。
而之后毛文龍的父親毛偉,棄商從儒,納捐為監生,想要考取功名,結果數次不中后,斷了念想,就娶妻生子,有了毛文龍。
而毛偉的妻子,沈氏。就是王化貞案無法推動的核心人物。
沈家乃是杭州的首富,有“杭州甲族,以沈為最”之稱。
毛文龍僅僅九歲的時候,毛偉病故,而那時毛文龍的母親,就帶著他,回到了沈家,這叫做攜子依弟,母子二人,依靠著毛文龍的舅舅沈光祚過活。
而毛文龍的舅舅沈光祚是萬歷乙末科進士,在官場上混的如魚得水,從開封推官到山東布政使,再到京城順天府丞,順天府尹,一路上順風順水。
毛文龍從軍,就是依靠著舅舅沈光祚的介紹和推薦,毛文龍就成為了王化貞手下的練兵游擊。
所以王化貞的案子想要推動下去,不可避免的涉及到了沈家。
所以田爾耕不得已的進宮請示萬歲爺,是否繼續追查。
“袁太保怎么講?”朱由檢思考了片刻問道。
田爾耕有些猶豫的說道:“查到王化貞和毛文龍以及沈家的關系之后,臣曾經送了拜帖給袁軍門,袁軍門說讓我們繼續追查。”
朱由檢握著手中的奏疏,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倘若沈家沒問題還好,若是沈家有問題呢?
那必不可少的追查到毛文龍身上。
但是袁可立這一個繼續追查,讓朱由檢非常難辦。
因為毛文龍和袁可立之間有一些齷齪和間隙,而且很難修補。
袁可立作為毛文龍的靠山,在朝中多有為毛文龍說話,請功的舉動,但是壞就壞在了請功這兩個字上。
天啟三年時候,毛文龍上書請功,說是打下了滿浦、昌城之捷,擊殺了近兩萬的建奴,請求恩賞。
當時袁可立就派人查了查,最后發現這兩萬多人中,只有一千建奴兵,其余都是朝鮮人。炮火響起之后,朝鮮百姓互相踐踏,死傷極多。
隨后袁可立據實上報,這兩萬首級從何而來。
好大喜功的將領,不失于慎的巡撫,毛文龍切實的領到了自己的軍功,巡撫在皇帝面前刷了個忠于君命的臉。
這本來就是地方大將和朝中大臣們相互配合的戲碼,當年戚繼光和張居正在平倭、鎮守薊門、馳援遼東上不止一次上演。
本來都是慣例,結果壞就壞在了一些明公身上。
東林狗狠起來,連自己人都咬。
宋禎漢、宋師襄、方有度、龐尚廉這四個人就開始抓著這出戲不放,在輪番上奏章抨擊袁可立庇護毛文龍,連瞞報虛報軍功都不懲戒,連章摶擊。
這四個人,還在私底下派出了說客,去哄騙毛文龍。
毛文龍壓根不知道朝堂旋渦有多深,也不知道袁可立正在遭受怎樣的彈劾,就被忽悠瘸了,他上了個類似于五大怨的奏疏,說的東西都差不多,說沒有餉銀、沒有糧草、日子過得苦,抱怨了一大堆。
但是在皇帝的眼中,就是毛文龍這個總兵官和袁可立這個巡撫不和。
要是和氣怎么還會有怨恨呢?
袁可立深知毛文龍皮島的戰略重要性,不得已,連上七道奏疏,致仕離京。
袁可立一離京,毛文龍被欺負的就更慘了,到那時毛文龍才知道自己上個明公的當,還專門去找了趟袁可立上門請罪,袁可立閉門未見。
站在袁可立的視角,毛文龍到底是被哄騙,還是出于本心已經不可考究,按照從跡不從心的原則,毛文龍這個行徑就等同于背叛。
雖然袁可立下野之后,一直積極為毛文龍說話,但都是出于公心,沒有私情。
大明類似坐師反目成仇的數不勝數,比如大明最有名的就是張居正和萬歷皇帝,是君臣也是師徒。
萬歷皇帝抄了張居正的家,內侍抄了十萬銀不滿足,問張居正的兒子要二十萬兩。
張居正的長子張敬修拿不出,只能自殺以示清白。
張居正的母親知道兒子病逝,孫子自殺的消息后,也撒手人寰。
張居正的老二、老三也被革了功名充了軍,生死未卜。
比如袁崇煥和孫傳庭,孫傳庭被迫致仕之后,袁崇煥直接在山海關為魏忠賢立生祠,一句話都不為孫傳庭說。
孫傳庭是袁崇煥的后臺,兩人不和。
袁可立是毛文龍的后臺,兩人不和。
張居正一步一步的教萬歷怎么當皇帝,萬歷皇帝最后把張居正整個家門都給折騰散了。
“朕相信袁軍門,繼續追查就是。”朱由檢想了想,袁可立應該是知道沈家和王化貞牽連不大,所以才如此批注。
田爾耕有些猶豫,最終還是領命而去,跟著張九疇奔著京師沈家府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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