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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某與汝共舞之

  曹化淳很慘,明明是一個親近文臣的宦官,最后退休之后,都窩在老家,還被人潑了一身的臟水。

  甲申國難之時,曹化淳并不在京城,他遠在老家居住已經乞骸骨六年之久,但是清廷入關之后的順天府丞楊博,宛平知縣楊時茂,給清廷當時的皇帝順治上書,說在李自成進京之時,曹化淳開的城門。

  既然打著為崇禎皇帝報仇的旗號,那就先殺了這個開城門的宦官吧!

  開門迎賊,賊入城,挺身侍從,今清入都,又復侍從,此賣國亂臣,雖萬斬不足服萬民心。

  但是曹化淳人在天津衛武清縣的老家里,怎么開的城門?

  而曹化淳在順治移京之后,才返回了京師,未曾申辯,只是請求清廷能夠善待崇禎皇帝的尸骨,而后被順治任命為了內官監冉肇,督辦崇禎皇帝的尸骨。

  三千兩銀子的思陵,其實還是曹化淳向著清廷順治皇帝爭取到的。

  曹化淳最后的結局,就是守著大明朝的十三陵區,最后死于墓前。

  王承恩明明有逃難的機會卻選擇了和崇禎皇帝吊死。

  曹化淳已經致仕六年,時過境遷,已經沒有多少人記得他的時候,他只身返京為自己的皇帝立了墳頭,最后抱殘軀以守墓不受侵擾。

  朱由檢對曹化淳的觀感十分的復雜,一方面曹化淳值得信任,能力極強,交待給他的事每一件都辦得很妥帖,而且為人也比較敦厚也不喜歡與人交惡,處理各種公文都是有條不紊,也很忠心。

  另一方面卻又與東林黨走的太近。

  “曹伴伴,明天去司禮監報道,王伴伴事情比較多,那邊都交給你負責打理,平日里不要與那些東林人走的太近。”朱由檢思考了很久,如是說道。

  曹化淳聽聞終于長舒了一口氣,俯首說道:“謹遵圣誨。”

  “還有件事交給你去辦,黃立極現在在沈陽和黃臺吉談判,你負責督促此事,每日聞訊,切記有任何消息,第一時間稟報。”朱由檢又給了一道命令,交待了負責的事。

  朱由檢在和建州和談,意圖以封王的形式,逼迫建奴主們暴露自己的心志,分化建州諸多部族。

  建州從龍六十六部,只有不到一半來自于建州女直,而將近四成都是海西女直人。也就是葉赫那拉部。

  大明皇帝的冊封的詔書到了,逼迫他們站隊的時候也就到了。

  雙方的議和,并不意味著大明和后金汗國的矛盾得到了緩解,相反,這代表著大明與后金汗國的矛盾已經到了不可開交的地步,已經在劃分界限,開始站隊,下一步就是擼起袖子大干一場了。

  議和,只代表著緩沖地帶進一步縮小,大明和后金汗國之戰,只會在議和之后提前,而不是退后。

  前有錢謙益,后有黃立極,黃臺吉他不能拒絕嗎?

  黃臺吉不能。

  范文程清楚的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已經連續上書了四次,都在勸他的可汗,忍住他的脾氣,對錢謙益如何,對黃立極也要更加恭敬才是。

  范文程略微有些嘆氣的走在沈陽的街頭,他現在要趕往城門口,去迎接風雪至的黃立極。

  多鐸那個小孩子,又在他的府邸里,玩弄他的寵妾,面對這種來自建奴主的欺壓,他只能選擇忍受。

  后金汗國比他想象的更差一些,雖然已經成為了貳臣賊子的他,已經沒有了回頭的余地,但是他依舊對后金汗國,十分的不滿。

  就在最近和大明議和的過程中,范文程忙著和錢謙益這個風月老手周旋的時候,黃臺吉正式敲定了一條罪名。

  定訐告諸貝勒者,輕重虛實坐罪例,禁子弟告父兄、妻告夫、奴告主者。

  在這條罪名確定之前,就多鐸在他的府中淫邪他的寵妾這件事本身,他就可以以此狀告多鐸,這本來也是范文程計劃好,讓黃臺吉鞏固自己政權的計劃之一。

  等到某個時機成熟的時候,就可以加以推動黃臺吉對多鐸奪權。

  多鐸和多爾袞,在今歲年初征朝鮮之時,被賜予了“額爾克楚虎爾”的稱號,意思是山崖上勇敢的將軍。

  而多爾袞被冊封為了“墨爾根代青”的稱號,意思是掃清障礙和敵人的先鋒。

  “代青”和“大清”同音同文(daicing),而墨爾根代青后來變成了墨爾根。

  而在征朝鮮之后,多爾袞正式獲封貝勒,而代善此時依舊是大貝勒封爵。

  若是等同置換到中原王朝,代善是一等親王,多爾袞是二等郡王。

  作為一名信奉謀國者大的范文程來說,個人榮辱算不得什么。

  可是這一條定訐告諸貝勒者論罪突然頒布,范文程為黃臺吉鋪路,設立的這一手巧妙的奪權之策,就這樣被黃臺吉自己給化解了。

  范文程是萬萬沒有想到黃臺吉居然定了這么一條罪名,這也說明了其實黃臺吉這些建奴主們,壓根就沒有正眼看過他們一眼。

  費盡心思輔佐的卻不是一個明主,這讓范文程十分的頭疼,但是已經投了建奴主的他,卻再也沒有了回旋的余地。

  而此時的范文程來到了城門德勝門,此乃沈陽的正南門,而大明使者來自南方,所以開南門以示尊敬。

  范文程還有要事要辦,黃臺吉不肯再到城門口接大明的天使,他不能不來。

  遠遠的一百騎卒護衛者一輛馬車,還有兩百步戰緊隨其后,人馬俱甲、長短兵在身,腰間別著手銃,背上還有長銃,再加上兩個人就有一個人背著一桿一窩蜂的火器,就出現在了天邊。

  而此時,護送黃立極前來沈陽的是田爾耕的嫡系吳孟明,他手里的鉤鐮槍上沾著凍成冰碴的血液,這是在來的路上,有些不長眼的建奴,撞到了吳孟明的槍口上。

  吳孟明跟隨田爾耕整日里抓建奴,自然知道建奴是什么貨色,在他眼里,建奴比那群山魈黑眚還不如,山魈黑眚還有所求,但是建奴殺人只為了取樂。

  吳孟明驅馬向前,皺著眉頭看著范文程,沒有看到他想看到的金錢鼠尾地中海發型的黃臺吉,讓吳孟明的臉色異常的難看。

  “龍虎將軍何在,天使至,居然不出城相迎?”吳孟明手中的鉤鐮槍鉤在了范文程的脖子上,眼睛微瞇著,眼神中帶著睥睨。

  萬歷二十年,努爾哈赤上奏明廷,自稱老奴酋乞升賞冠帶、敕書、龍虎將軍銜,萬歷皇帝不喜歡看奏疏,這事連知道都不知道,更別提回復了。

  迫不得已,努爾哈赤帶著他的親弟弟努爾哈齊,第二次進京朝貢,這一朝貢就是十六年。

  直到萬歷三十六年之后,努爾哈赤以身體有恙,讓他的弟弟代替他前往北京城繼續朝貢一直持續要到了萬歷四十六年。

  “我家大人是……”旁邊以小廝趾高氣昂的正要報出范文程的大名,卻被范文程用力的踹倒在了雪堆里。

  范文程滿臉兇狠的說道:“我和天使說話,你搭話是為了搶我的風頭嗎!”

  他馬上從兇狠變成了諂笑的說道:“我是內三院鴻臚寺的典吏陳六,想來這位就是大明千戶吳孟明吳千戶,快快城里請。吳千戶莫要客氣,叫我六子就行。”

  “陳六?”吳孟明才收回了手中的鉤鐮槍,眼神里帶著一絲審視的問道:“上次接待天使的不是范文程和龍虎將軍嗎?他們人在何處?”

  “范相公上次未經報備寫了書信到了北京,被將軍知道了,將軍將其下獄,此時此刻正在獄中。”范文程小心的說道。

  “范相公?”吳孟明依舊在盤問,他想從面前這個書生的臉上看出一絲慌亂。

  耿如杞的五毒之刑就是吳孟明下的手,他很擅長從犯人的臉色上,看出對方的底細來。

  范文程笑著牽著馬匹的韁繩,說道:“范文程自稱范仲淹的世孫,這范仲淹在前宋的時候,都稱之為相公,他就自詡自己是范相公,呵呵,惹了不少笑話,大家都拿這稱呼揶揄他。”

  吳孟明略微有些失望的看著面前的書生,打扮的就是一個普通的儒生,甚至連棉服上都有幾個破洞,被人用細細的針腳縫好,但是依舊掩不住的窮酸。

  這樣的人,會是在小奴酋面前受寵的范文程嗎?

  “小人為天使牽馬墜蹬。”范文程恭恭敬敬的跪在了地上,給吳孟明下馬墊腳。

  吳孟明收起了鉤鐮槍,說道:“某非天使,后面的馬車才是,你且去接就是。”

  吳孟明牽著韁繩,返回了車駕,對著車駕里的黃立極說了下城門的情況。

  “去告訴那典吏,若是大明的龍虎將軍未曾親至迎節,某立刻原路回京。”黃立極撩開了車駕的簾子,臉上說不出的疲憊,但是還有一股堅持。

  范文程小心的點了點頭,還踹了一腳躺在雪窩里的家仆小廝說道:“整日里沒個正形,天使在近前就知道搶話,快去城里將此間諸事,一五一十的稟報于大汗的內官監。”

  范文程立刻返駕,喋喋不休的沒話找話,不管黃立極有沒有回應,他都自顧自的說個不停,像極了借機順桿爬,見縫插針,想要搭上大明天使人脈的典吏。

  吳孟明這才收起了自己的懷疑,他這次跟隨黃立極前來沈陽,已經接到了圣旨,若是范文程在城門前迎駕,就地斬殺,格殺勿論。

  吳孟明接到圣旨的時候,雖然滿心的疑惑,但是他依舊沒有拒絕這道圣旨,雖然他知道殺掉范文程后,自己的下場恐怕不會太好。

  議和的大環境里,他這種破壞議和的人,最終的下場,可能會被大明皇帝摘了人頭送到沈陽,但是他依舊準備照做。

  那是大明的皇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吳孟明卻也是知道范文程為虎作倀,控制的尚虞備用處做了多少的殺孽,而且此人還是建奴主起事之后,謀國之士。

  自己一個千戶換建奴一個范文程,哪怕是被大明皇帝砍了頭,也值了。

  范文程在看到吳孟明的第一眼起,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這個人帶著濃濃的殺意,他稍一思忖,才會腳踢家仆小廝,化名陳六,如此生動的演繹著一個典吏應該有的樣子。

  就是為了活著。

  黃臺吉有時候很蠢,有時候卻異常的精明,極善于內斗的黃臺吉剛一聽聞,就知道要壞事,立刻穿上了大明賜下略微有些寬大的冠帶,就奔著德勝門而去。

  “天使大駕,未能遠迎,城中瑣事纏身,來晚了些,還請黃首輔莫要責怪怠慢。”黃臺吉十分恭敬的行了個拜禮,范文程慢慢的隱藏在了隨行的官員的人群之中,消失不見。

  黃臺吉看黃立極要下車,趕忙上前扶住了要下車的黃立極,小心的說道:“天使小心腳下,雪還未化干凈,趕緊進城暖和暖和,已經備上了酒宴。”

  黃立極滿臉笑容的說道:“不怪,代天子牧民,勤政愛民是本分,你做的很好。”

  黃臺吉和黃立極的交談十分愉快,兩個人就議和交換了很多的意見,初步確認了希望保持雙邊克制之后,數人步入了大政殿的偏殿。

  黃臺吉舉起酒杯說道:“今日黃首輔剛到盛京,我后金處于遼東,地貧人乏地力不勝,有薄待之處,還請黃衣使者見諒。”

  雖然飯菜不是很可口,但是一路上風餐露宿,大明本來建在遼東的驛站,還被黃臺吉給停辦了,這下好了,黃立極想投宿驛站都不能,這招待算不上什么貧瘠了,畢竟是熱乎的。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吳孟明忽然滿飲杯中之物,笑著說道:“如此美酒美食,卻無歌舞助興,豈不是不美?取某的鉤鐮槍來,我來給龍武將軍舞一舞咱們大明的軍舞。”

  “這!”黃臺吉眼中都是駭然!

  這是欺負他們建奴沒人讀過書嗎?連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的典故都不曉得嗎?

  但是舞乃禮之一,劍舞也好,鉤鐮槍也罷,若是拒絕,不論失禮,被人在后金汗國的王庭被人羞辱,還不敢應,那他們建奴主還做不做建州主,做不做從龍六十六部的龍魁了?

  “某與汝共舞之。”代善忽然站了起來,向著等在殿外的大內侍衛取來了兩柄長兵,扔給了吳孟明一柄。

  兩個人都是人高馬大,站在偏殿的正中央,手中的鉤鐮槍連碰了三下之后,站定。

  代善有些嗤笑了一下說道:“某乃后金大貝勒古英巴圖魯代善,槍下亡魂無數,征戰十余載殺陣,我提醒你,刀槍無眼。”

  “廢話憑那么多!”吳孟明雖然如此說,但是依舊下盤極其穩定的拱著身子,并未立刻欺身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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