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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人這一輩子很短

  亡國之君大多數都是權力逐漸丟失。

  秦二世胡亥身邊有個趙高,漢衰帝劉欣時,外戚王莽獨攬朝綱,而到了漢獻帝劉協時候,他父親時候就開始鬧出了十常侍,他剛繼位沒多久,就出現了董卓等一大批權臣,反而是曹操在的時候,漢獻帝的日子好過點。

  畢竟曹操是挾天子以令諸侯,最起碼還把漢獻帝當天子。

  唐朝末年的時候,皇帝都被宦官換了九個,五代十國更是天子寧有種乎,兵強馬壯者居之。

  宋朝一整朝,太后臨朝稱制的次數最多,最后投降的時候,也沒有人問問小皇帝,宋懷宗樂不樂意投降,想不想投降。

  就連韃清廷也有一位自己走,非要把光緒皇帝,也一起帶走的慈禧太后。

  唯獨大明不是如此。

  大明朝的亡國之君是朱由檢,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是丟掉了江山的朱由檢,卻并沒有前面那些朝代的各種亂七八糟的外戚、后宮、權臣之類擅權的問題,反而是大權獨攬,這是歷史上極其少見的。

  大明皇帝大權獨攬,說明大明的世界,并沒有崩壞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大明皇帝雖然權力在日益縮減,黃衣使者出不了京師,但是并不代表大明的皇帝的命令不用執行。

  為何各地執行皇命,就是投獻?

  因為執行皇命的人更多。

  有矛盾才會有爭斗,沒有矛盾,大家都已經認定大明已經徹底要完犢子了,都拒絕執行皇帝的命令,那就沒有這所謂的“投獻之刑”了。

  這一切歸根溯源,還是得益于明太祖朱元璋和明成祖朱棣對大明朝的國家構建的完整。

  得國之正,莫過于漢明。

  黃臺吉雖然是小奴酋,但是他那句亡國者東林也,說的一點都不差,這句話,傳自老奴酋努爾哈赤。

  努爾哈赤六次來到大明京師朝貢,看清楚了東林人的真實面目。

  誤國誤民這四個字,一點都不冤枉他們。

  郭尚禮和建奴尚虞備用處遭遇戰之后,身體一直沒好利索,不僅是他,田爾耕已經很久沒有出門親自抓捕建奴了。

  他們倆都是力戰而竭,身中數創,好在都是外傷,并不致命。

  但是這大冬天的寒風如同小刀一樣,一刀一刀鉆進了傷口里,像是小刀割肉一樣,生疼。

  郭尚禮披著一件大氅,坐在車駕里,作為一名大明過去的百戶,他一直以坐車駕為恥辱,男子漢大丈夫,騎馬馳騁,方顯男兒本色。

  但是他現在只能縮在大氅里,向著大同府而去。

  耿如杞忠心耿耿為大明朝廷辦事,大明皇帝也無猜忌之心,本來耿如杞上個賀表,朱由檢批復一下,這個年關,也就算是過了。

  何苦身子還沒大好的郭尚禮,再跑一趟大同府?

  但是朝臣們就是硬起哄。

  不僅如此,還有各種復社、幾社、應社、歷亭社、昆陽社、席社等等的筆正們,陰陽怪氣的說著山西的事。

  倘若如此,還僅僅是在仕林之間傳播,朱由檢倒是不怕他們。

  可是,瓦臺、青樓、酒樓的娼妓們的曲和詞,最近也換了樣兒。

  城中的乞兒眾多,他們最近都興起了一股子童謠,這童謠傳唱之廣,硬生生的憑空在京師里造出一個大西王來。

  大明皇帝就不能不重視了。

  朱由檢不怕朝臣們給自己身上潑糞,他朱由檢堂堂一個亡國之君,還怕自己身上的糞少?

  最開始西山煤局,明公們說大明皇帝與民爭利。

  再到與后金議和,倪元璐跑去長陵哭墳,明公們說大明皇帝是個慫貨,數典忘祖。

  再到現在耿如杞在大同府大殺四方,明公們說大明皇帝昏聵,無識人之明。

  朱由檢不怕這個,反正大明的百姓們,平日里茶余飯后討論下,揶揄兩句又不掉肉,只要大明百姓的日子在變好,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

  但是,朱由檢不怕這個,耿如杞怕。

  朱由檢是君,耿如杞是臣,這種風言風語傳的多了,不說耿如杞的心理素質,就是跟著耿如杞辦事的官吏們,萬一想多了呢?

  所以,不該有的郭尚禮西行之事,就這樣在大明朝詭異的朝局和氛圍中,出現了。

  “阿嚏!”郭尚禮用力的打了個噴嚏,整個肺腔都是一股子火辣辣的疼痛,他用力的緊著大氅,用方巾把鼻孔堵住。

  以前壯的跟頭牛一樣的郭尚禮,現在像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這就變的弱不禁風起來。

  “耿老西兒最近忙啥呢?”郭尚禮自言自語的說道。

  老西兒,這個在大明的語境里,就是特指的雁門關外,古云州,也就是大同府、歸化城、宣府一代的山西人。

  因為山西人喜歡吃醋販醋,醋在大明讀作“醯xi”,漸漸的大明人都喜歡稱這里的人為老西兒。

  耿如杞這個老西兒,在寫奏疏,他的確如王承恩想的那樣,忙得哪里有空想什么尾大不掉,想什么朋比為奸,想什么做什么大西王。

  他雷霆手段端掉了十大巨賈,但是這十大巨賈背后,牽扯甚廣。

  比如現在牽扯到了大明第十一代太原晉王朱求桂。

  經過耿如杞的仔細盤查,朱求桂年歲有些大了,早就不聞事,在天齊山上的一個寺廟里清修,頤養天年。

  但是朱求桂的長子朱審烜,雖然沒有世襲晉王封爵,但是已經開始掌管王府諸事已有三年之久。

  朱審烜養了不少“家人”和群小,這件事在大明并不罕見,過去耿如杞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含含糊糊的就過去了,畢竟藩王府不養點人,那還是藩王府?

  壞就壞在了耿如杞居然查到了晉王府的執掌朱審烜,居然伙同這山西十大巨賈,向關外販售硝石和大量的甲胄、弓弩、其產業涉及之廣,讓耿如杞看了都瞠目結舌。

  “此疏上奏,唯希冀于我大明皇帝乃是英主。”

  耿如杞收筆,寫完了最后幾個字,長長的奏疏打開,在自然風干。

  這一本奏疏,在眼下年關的時候,違背常理的送到了京師,送到大明皇帝手中,是因為事態緊急。

  因為晉王朱審烜和大同府的代王朱鼎渭,身邊有尚虞備用處的奸細。

  這還是耿如杞身邊的錦衣衛們,本身都是誅邪隊出身,在京城抓耗子抓習慣了,在大同府他們干起了老本行,這一抓,可是盤查出了如此機要之事。

  而大明的朝臣們狀告大明的藩王,這件事,大明的慣例,是皇帝下詔申斥,不是申斥藩王,而是申斥管的有點寬的朝臣。

  但是在眼下歸化城之戰馬上開戰,代善就要親征歸化城之時,晉王朱審烜和代王朱鼎渭,兩個釘子就在自己身邊,那耿如杞在明年作戰之中,處處喪失先機。

  耿如杞將奏疏小心的用火漆封好,遞給了等了很久的驛卒,等待著大明皇帝的裁判。

  大明的驛站和驛卒,都是弓馬嫻熟的好手,而耿如杞的這封奏疏,又用的是金字牌加急,驛卒歇馬不歇人的延著驛站,就送到了京師的英國公府上。

  這是一封密諭,并非走的大明朝的上奏系統。英國公看到火漆,也沒敢拆封,交給了曹化淳,曹化淳將耿如杞的奏疏送到了王承恩的手中。

  朱由檢看著手中這封火漆封好的奏疏,笑著對王承恩說道:“你看,朕就說耿如杞在山西這么搞,一定會折騰的山西大亂,這,求援的奏疏,還是趕著年節前送到了。”

  朱由檢拆開了奏疏,看了半天,才發現自己想錯了,耿如杞的確是在求援,不過不是求的兵馬、糧草、餉銀之類的支援,而是求的大明皇帝處理大明的藩王。

  晉王和代王。

  朱由檢看著這兩個名字,就是一陣悵然,尤其是這個晉王朱審烜,他爹朱求桂吃了大明朝十七年的俸祿,在太原這個龍興之地,倒是沒折騰出什么亂子。

  這個朱審烜這還沒有世襲晉王爵,就開始玩起了花活,和建奴攀附上了關系。

  在歷史上,朱審烜在清廷入關后,立刻投降了清廷,還見了清廷的攝政王多爾袞,攝政和碩睿親王多爾袞與明季代王、晉王左右并坐。

  而晉王和代王接受了多爾袞的冊封。

  朱審烜被賞賜了貂褂一領,蟒袍一襲,一千兩白銀,還給他的府上的王子公主們每人五百兩作為見面禮。

  這份待遇,在大明投降的藩王里,可是極少的。

  畢竟,大部分大明的藩王都被多爾袞給剁了。

  韃清入關之后,山西八大巨賈直接入了清廷的內務府,成為了皇商,而朱審烜這個差別待遇,朱由檢現在終于是明白了。

  感情在建奴入關之前,這個朱審烜就已經和建奴勾搭上了。

  當然這個晉王朱審烜后來也被多爾袞一刀給剁了,后來修明史的時候,連這號人,都被無骨文人給除名了。

  “明令禮部、宗人府除名晉王朱審烜、代王朱鼎渭,去一趟田爾耕家中,持王牌大誥書,前往太原、大同捉拿二人,要趕在消息傳到山西之前,將兩個人抓回來!”朱由檢將手中的奏疏扔在了御案之上,氣急敗壞的說道。

  倘若是山西十大巨賈,人家又不姓朱,投靠建奴,可以說是良禽擇木而棲。

  這一個晉王,一個代王,他們可是大明的藩王,連他們都和建奴眉來眼去,販售別的也就算了,居然販售硝石、火藥、甲胄、勁弩等物!

  王承恩有些猶豫的說道:“萬歲爺,真的要抓他們嗎?下旨申斥褫奪就是,畢竟都是幫襯。”

  王承恩很少對大明皇帝的皇命,提出反對意見,在朱由檢的印象里,這是第一次,他讓王承恩去辦事,王承恩有了反對意見。

  這是極其罕見的。

  朱由檢并不懷疑王承恩的忠誠,而是在思考王承恩的建議。

  朱由檢考慮再三,十分確認的說道:“抓!若有抵抗,格殺勿論,令耿如杞配合田爾耕抓人。”

  “是。”王承恩領命而去,奔著田爾耕家中而去,田爾耕負傷,在家中修養,這看來是沒法歇著了。

  而且田爾耕還不能和郭尚禮一樣,坐著車駕去太原、大同,他得快馬加鞭,萬一消息傳到了山西,倆人跑了,那才是麻煩。

  此時的田爾耕正靠在羅漢床上,點著暖爐,看著手中的話本,樂個不停。

  “官人,前段時間和你說,辭了這錦衣衛的左都督,我家中的振遠鏢局管的人,也比你那錦衣衛人多呢,也是十足的威風。整日里辦皇差,這哪一天看不到你了,讓我們母子如何是好?”柳氏站在田爾耕的身后,舊事重提。

  柳氏是真的怕了。

  上次田爾耕一身血,躺在太醫院的病舍里,沒有氣息的時候,柳氏險些哭暈了過去,這些天,柳氏都小心伺候著田爾耕,今日終于舊事重提。

  “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些什么。”田爾耕搖頭說道:“你家官人為皇帝賣命,還能活,咱們兒子說不得以后,還能承襲一個千戶,我要是壯年辭官,你信不信明天你就得去菜市口給某收尸?”

  “萬歲爺不殺某,有的是人要殺了某。”

  “再說某現在活得跟個人一樣,別人見了都是叫一聲左都督,在以前,不當面叫某一聲大兒,還是看在魏珰的面兒上,某這左都督辭不得,也不愿辭,你莫要再說了。”

  柳氏想了很久,笑著說道:“你既然覺得活得順意,那就這么活著,刀劍無眼,你要是真出了事,我就帶著大郎和二郎,回娘家,讓他們舅父揍他們,寄人籬下的是你兒子,又不是我。”

  “呸呸呸,我說什么胡話,好好的會出什么事,呸呸呸。”

  柳氏并不糊涂,她的夫君最近活得人模人樣,不再像過去一樣舔別人腳底板過活,這精氣神上,都是像極了過去她待字閨中時,田爾耕意氣風發的模樣。

  柳氏也改變不了什么,索性不再嘮叨,她無奈的說道:“人這一輩子就這這么匆匆幾十年,看著你活得順意,我也開心,暫且這樣吧。”

  “田都督,宮里來人了。王大珰親自來的,已經到了府門前。”門房匆匆的從外面跑了進來,慌張的說道。

  田爾耕從羅漢床上站起身來,說道:“有差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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