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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家國,國家

  “其實完全不用弄到如此地步,朕知道沐王府上下赤心忠貞,沐啟元本人狷狂,可以送到京師來,遠離滇南,沒有了依仗他自然就會乖巧,再摸爬滾打幾年,身上的那些棱角磨平了,自然也就好了。”朱由檢知道了滇南沐王府發生的種種,只能無由來的一陣嘆息。

  沐王府宋老夫人殺子之事,朱由檢當然是一清二楚,不過那本要發生在兩年以后,本來朱由檢打算等京中事情忙完之后,再處理滇南之事,畢竟還有兩年之久。

  可是因為京中缺少壯丁入軍,秦良玉送了七千狼騎入京,讓宋老夫人提前動了手。

  而宋老夫人的奏疏里,請旨要讓十歲的沐天波世襲黔國公一職,朱由檢準了。

  沐王府十一世系,只有沐啟元本人狷狂了些,圍攻巡按府衙之事,又牽扯到了當年平亂之時的一些私人的齷齪,沐王府這一系和英國公張家一樣,可以說是致死竭忠之典范。

  而沐啟元的兒子,也就是現在繼任黔國公的沐天波,跋涉從亡,流離異域,不屈以死,見危授命,斯亦無愧其祖宗矣。

  甲申國難,大廈已傾,南明黨爭不斷,無以抗清,平西王吳三桂一路征伐,南明無一合之敵,一潰千里。

  南明永歷皇帝逃到了云南入滇,而平西王吳三桂緊隨其后。

  沐天波只好帶著永歷皇帝朱由榔再次南逃,奔向了緬甸。

  其實沐天波本人在整個滇南都有很大的威望,在永歷皇帝入滇之時,沐天波帶領群臣奉迎,才讓永歷皇帝朱由榔喘了一口大氣。

  否則朱由榔能不能入滇,還模棱兩可。

  平西王吳三桂手中精兵強將無數,攻破了云南,此時的沐天波有兩個選擇。

  作為地方大族,世代掌管土司的沐王府,如果肯和那無數投降清廷的明軍一樣,把頭發剃了,識時務為俊杰,還能繼續做原來的云南王,左右不過是換一個名字,還能保沐府世代榮華富貴。

  而且沐府與云南土司各大族多有聯姻,影響甚廣,只要沐天波肯留在云南,那自然還是永鎮云南的云南王,但是沐天波最后還是追隨朱由榔去了緬甸,流亡四海。

  而平西王吳三桂也不含糊,直接追到了緬甸,面對吳三桂的壓迫,緬甸王獻出了永歷皇帝朱由榔。

  而沐天波發現了緬甸王的企圖,就奪過了緬軍的配刀,力戰殺九人,最后血灑異域而亡。

  沐王府滿門忠烈,朱由檢清楚,但是宋老夫人的處理方式,朱由檢也只能嘆息。

  宋老夫人的奏疏里說的是沐啟元暴斃而亡,但是朱由檢知道這段歷史,也清楚這不過是個托詞罷了。

  朱由檢將批好的奏疏遞給了王承恩,王承恩滿臉迷惑的說道:“萬歲爺,黔國公正值壯年,力壯之時,怎會暴斃?這其中必有蹊蹺,是否要派緹騎或者內操去看看?”

  “這其中必有蹊蹺。”朱由檢點頭重復了一遍這句話,笑著說道:“再多的蹊蹺也沒有蹊蹺,眼下滇南云南由宋老夫人掌管,派出緹騎,徒惹煩惱罷了。”

  “萬歲爺英明。”王承恩順嘴說道,但是既然萬歲爺不想深究,他就當自己沒有發現蹊蹺。

  “馬屁精。”朱由檢嗤笑一聲,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

  這本奏疏是由御史毛羽健所寫,朱由檢打開看了半天,扔進了垃圾桶里,復議上書請旨廢黜驛站制的奏疏。

  毛羽健最近在京師非常的出名,大街小巷都流傳著毛羽健的傳說。

  此人當初因為厭惡了魏珰被罷免歸鄉,又因為魏珰死而被起用,進京重新擔任御史,本身飛黃騰達的機會就在眼前,新帝登基,一切萬象更新,若是抓緊時間做事,那自然有很多的機會。

  但是毛羽健這個人的確在抓緊時間,不過他是在抓緊時間造孩子,若是和妻子敦倫,這事怎么可能鬧的沸沸揚揚?

  壞就壞在了,毛羽健風流成性,剛到京師不到半年,就弄了十幾房小妾夜夜笙歌。

  這毛羽健的妻子溫氏得知了這個消息,從湖北長途跋涉進京,弄了個抓奸抓雙,這一下子抓了十幾個人在宅子里,可把溫氏給氣壞了,滿世界追著毛羽健揍。

  這毛羽健本身十分懼內,這溫氏還是個悍妻,弄的毛羽健最近的名聲是一地狼藉。

  這也就算了,但是溫氏最近告到了順天府,要和毛羽健和離。

  如果是往常,和離這種小事,怎么可能傳到萬歲的耳朵里?

  但是剛剛抓奸,大鬧京師的溫氏,這和離和休夫已經差不離了。

  最近毛羽健一直去順天府走動,希望孫傳庭的師爺張方平,現在順天府丞張方平不要接這個案子。

  可是張方平和孫傳庭兩個人搭檔了五六年,雖然平時都互相不屑嘲諷,但是其實都是一路人,都很軸,這件事顯然怪毛羽健,納妾本身就需要大婦同意,而毛羽健鬧出這等亂子,那自然是要判和離的。

  毛羽健只能回到家中哄媳婦,終于算是哄好了,趕走了這十多房的小妾,只留下了一個已經懷有身孕的妾室,溫氏這才是不再繼續到順天府告狀。

  大過年本來就閑得很,毛羽健鬧出了這等丑聞,很快就傳的滿城都是,連宮里都聽聞了這個消息。

  毛羽健最近四處張羅著裁撤驛站之事,目的就是為了撒氣,他認為如果沒有驛站的信件送達湖北,溫氏怎么知道他在京師尋花問柳之事?

  所以毛羽健對此事格外的上心,幾乎是每天一封奏疏。

  “讓吏部尋個監察御史的補,找到了就把這毛羽健給替了吧。”朱由檢無奈的搖頭。

  這上一封奏疏還是忠貞為國的沐王府,下一本奏疏就是這種家長里短牽扯國事,這毛羽健當初被罷免,可見不僅僅是因為得罪了魏忠賢。

  毛羽健被罷官是天啟二年,那時候的魏珰羽翼尚未豐滿,正是招兵買馬收攏人心的時候,但凡是毛羽健有點能耐,東林也會想方設法的保他,留在朝中作為助力,但是東林不保他,也側面說明了能力不大行。

  “送到遼東去?”王承恩記下了萬歲的口諭,笑呵呵的說著。

  “別給黃立極添亂了,他這段時間正癲瘋呢。”朱由檢翻了翻奏疏將一本奏疏遞給了王承恩說道:“讓內閣擬票,給黃立極的小兒子,恩蔭一個國子監監生。”

  黃立極的癲瘋越來越厲害了,吳孟明寸步不離,否則黃立極這癲狂征怕是得要了黃立極的命。

  但是在這種癲狂狀態下的黃立極,做事反而更加穩健,兄弟鬩墻的大戲,埋下了因,但是拉開大幕需要一個引子去引,而黃立極正在有條不紊的推行著種種,在八旗出營之時,將這顆雷給點了。

  “黃老師父他……不會有事吧。”王承恩不無擔心的問道。

  朱由檢搖了搖頭說道:“吳孟明判斷他們大約是無法活著離開沈陽,已經將遺書寄回了家中。黃立極癲狂,寫不了遺書,這身后事,吳孟明請乞圣裁。”

  “啊?這……”王承恩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他拿起了奏疏看完之后,臉色陰晴不定。

  王承恩站定思忖了很久才說道:“萬歲爺,臣以為,把黃老師父召回京師比較穩妥。眼下歸化城和義州開戰在即,議和之事已經無疾而終,徒留黃老師父在沈陽,也是無用,不如詔其回朝。”

  “說說理由。”朱由檢有些奇怪的看著王承恩。

  王承恩將奏疏放在了御案上,鄭重的說道:“黃老師父癲狂了,雖然正事有條不紊,但是臣以為大貝勒代善,還在猶豫,柳絮兒現在還不能死。”

  “黃老師父還是有些心急了,他要在見范文程的時候,把柳絮兒也請到驛所,這本身就很難,柳絮兒一死,其價值反而不如她活著的時候,黃老師父判斷柳絮兒死,代善會發狂,但是代善萬一不發狂呢?”

  朱由檢坐直了身子,拿起了奏疏看了半天,黃立極的諸多安排都很穩妥,但是唯獨漏算了代善若是不發狂,黃立極的這個拉大幕的引子,都建立在代善是一個有七情六欲之心之人。

  柳絮兒活著的時候,代善的確不太像是行尸走肉,但是柳絮兒死了呢?代善會為了一個漢室女,和黃臺吉同室操戈嗎?

  那可是竭盡全力護著黃臺吉的代善。

  黃立極在奏疏中言,最壞的結果也是將范文程推出來當替罪羊,可誅大明皇帝心頭大患。

  但是朱由檢反復衡量了半天,點頭說道:“王伴伴所言極是,詔黃立極回京,以癲狂為由。”

  只要柳絮兒活著,就永遠是黃臺吉和代善兩個人之間的一根刺。

  但是相反,柳絮兒死了,代善再回到過去那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這黃立極導的大戲就不能如期上映,豈不可惜?

  “倒是便宜了范文程呀,這貨又躲過了一劫!”朱由檢惡狠狠的將奏疏扔在了御案上。

  說起這個人就來氣。

  平西王吳三桂投清,還能說大明朝已經完了,松錦大敗,起義軍入京,大明皇帝吊死煤山,這時,吳三桂投靠清廷,還能說一句,良禽擇木而棲。

  沐天波選擇與大明共存亡,吳三桂選擇識時務者為俊杰,這都是選擇,基于一種大明大廈已傾,包括清廷入關之后,很多明官的選擇投靠清朝,比如世代執掌錦衣衛的駱家,駱養性不就做了多爾袞的狗嗎?

  朱由檢厭惡這種十分識時務的行為,并且不屑一顧,但是他能夠理解這些人選擇時候的邏輯,但是他卻理解不了范文程。

  范文程這個家伙,明明很有才能,為何就如此執著的為建奴效忠呢?

  來我大明,朕給你看看文淵閣大學士的印綬,好不好?

  當然,范文程和大明皇帝都清楚,范文程但凡是出現在大明皇帝和其爪牙的目光之下,必死無疑。

  “耿巡撫那邊怎么樣了?”朱由檢有些擔心的說道。

  王承恩小心的說道:“耿巡撫還沒傳回消息。”

  “但凡有消息了,第一時間稟報。”朱由檢只能略有些茫然的點頭。

  耿如杞也是他之前不能理解的人,但是現在他有些理解了。

  這人和人都不一樣,耿如杞是國家,國在前,家在后,毛羽健這類人,就是家國,家在前,國在后,活著的目的不同,做事的風格自然大不相同。

  “孫帝師前兩天請賞恩襲耿巡撫的子嗣的詔書,送到了耿巡撫的家中,耿家給拒了,萬歲爺。但是耿巡撫大妻請了兩個國子監的監生。”王承恩匯報著一條最新的消息。

  這消息王承恩也是琢磨了很久,反復推敲,為了不讓大明皇帝起疑心,他前面說的很快,后面說的很慢。

  而且還稍微隱去了一些其中的關鍵,那就是耿家的拒絕,乃是耿如杞的意思,耿如杞當年入了詔獄之后,大妻探監,耿如杞讓孩子們都不要入朝做官,太過兇險了。

  但是經過王承恩這么一加工,耿家的拒絕,就變成了耿如杞妻子的意思,再加上毛羽健家中雞犬不寧的丑聞,悍妻嘛,這倒是顯得極其合理。

  朱由檢有些疑惑,但最終還是放下了一些胡思亂想,說道:“國子監監生嗎?準了,若是耿如杞盡忠報國,朕決不虧待之。”

  大明天子金口玉言,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大明皇帝自登基,從未食言。

  他也察覺到了身邊的人,可能感覺到了自己對耿如杞有所忌憚,那還是說開了更為妥當,省的整日里疑神疑鬼耽誤事。

  王承恩這才算是重重的松了一口氣。

  而此時的耿如杞正在前往歸化城的路上,他用力的扎緊了馬背上的包裹,看著郭尚禮裹著大氅笑著說道:“你還軍伍的漢子,不如我一措大。”

  “我這是有傷在身,跟著你跑去歸化城送死!你不說兩句好聽的,還揶揄我!”郭尚禮擦了擦鼻涕,氣急敗壞的看著耿如杞說道。

  這世界上怎么會有這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咧?

  耿如杞哈哈大笑,看著驛站外的雪道,愣愣的不說話,此處就是隸屬于大明最后一個驛所,出了這個驛所,前面就是蒙兀人的領地了。

  上一次從這里離開,去抓囊素臺吉的時候,那是悄然行動,這次卻是明目張膽的來到歸化城。

  而且順義王那群人,并不可信,倒是包統這個當初耿如杞要殺的人,卻更為可靠一些。

  “若前路都是那豺狼虎豹,某也要把他們殺的個干干凈凈。”

  耿如杞唱了一句戲文,翻身上馬,跟著百騎錦衣衛向著雪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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