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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小面子和大面子

  萬歲爺當然要面子。

  但是有些事比面子更重要。

  此時的乾清宮里,朱由檢氣急敗壞,大興縣的縣令終于是忍不住了,通過南海子勇字營的孫傳庭送到了御前一份奏疏,詳細的將周奎之事,里里外外抖了個干凈。

  周奎侵占什么不好,居然侵占入關遼民,朝廷為了安置遼民開墾、購置的官田。

  這些隸屬于屯田的產業,是遼民唯一糊口之物。

  若是大明有什么“刁民”,這批從遼東不遠千里,回到關內,在路上饑寒交迫、互相哄搶爭斗,飽受關內百姓指指點點的遼民,絕對是刁民中的刁民,他們對朝廷派給他們的糧田,看比命都看的重要。

  “此等大事,大興縣的知縣陳伯玉知情不報,按制罰俸,但涉及到了天子家眷,有所為難,朕本次不予以責罰。但是此事亦要邸報通傳,若有下次欺瞞者,按制罰俸停職,造成嚴重后果的,也要移交大理寺處置。”朱由檢對著王承恩說道。

  “至于國丈。”朱由檢皺著眉頭看了眼坤寧宮。

  大明是他老朱家的,周奎侵吞點官田,周鉉私鑄點銅錢,其實往常年份,這都不算個事,大明的勛戚連這點待遇都沒有,本身就尷尬而低下的地位,豈不是涂有勛戚之名?

  當年張輔西山和各大勛戚們掰手腕,都沒掰過那些勛戚,最后還是皇帝下旨申斥英國公張輔,才了結了這樁公案。

  張輔是誰,少從父隨燕王朱棣靖難,父親戰死,張輔南征北討,為朱棣立下了汗馬功勞,永樂三年,進軍安南,俘虜安南國君和太上皇,凱旋而歸,改安南為交趾,振旅還師,進封英國公。

  如此顯赫人物,在西山煤田之事上,居然被勛戚們折騰的夠嗆,可見內斗這種事上,勛戚們那是一等一的強。

  勛戚們竊國為私,是大明的常態,大明的百姓、朝臣,甚至是那些所謂的清流,都對此見怪不怪了,聽說了就上書抨擊,皇帝理會或者不理會,也很少再分說。

  百姓們被侵吞了,就投到這勛戚家中做“家人”,多一分庇護,多一分安寧。

  這次為什么把火拱到了大明皇帝的面前?

  若非周奎侵的是這些遼民的田,大興縣縣令陳伯玉也不會上書分說此事,只會按照流程稟告給上司順天府丞孫傳庭。

  現在的順天府丞是孫傳庭之前的師爺張方平代管,官職還是落在孫傳庭的身上,三年一考之后,張方平才會正式到順天府的縣衙任縣令,三年到期,再晉升為順天府丞。

  孫傳庭知道遼民有變之后,立刻率領勇字營去了大興縣的縣衙,也上疏到了文淵閣。

  所以周奎做的事,是往年勛戚們做的事,憑什么別人做的,周奎做不得呢?

  時代變了。

  “萬歲爺,周鉉的案子還沒結呢,牽連到國丈這邊,是不是緩一緩?”王承恩有些忐忑和茫然的問道。

  王承恩勸萬歲爺是理所應當的,他挨了周婉言一巴掌,心里倒是沒有什么怨言,只要帝后無間,他挨十巴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當年在信王府,他王承恩受的氣可比現在多得多,他現在成了大珰,連田秀英對他都是十分的客氣。

  弄的王承恩都有些受之有愧,要知道即使信王登基,大珰理所應當是曹化淳,而不是他王承恩。

  但是萬歲爺還是留了他在身邊,這份器重,是王承恩萬萬沒想到的。

  當年的信王登基了,但是更加謹慎,萬事多思而行,并沒有因為登基而眼高于頂,這樣的例子就在眼前,他王承恩自然不會膨脹到目中無人的地步。

  但是真的要把事情牽連到了周奎身上,那還是一巴掌能解決的問題?一百巴掌都解決不了。

  若是萬歲爺執意要處理周奎侵吞官田案,那萬歲爺就是有意廢后?

  想到這里,王承恩怎么能不忐忑和迷茫?

  朱由檢連連搖頭說道:“王伴伴,這是牽扯嗎?這是周奎在竊國為私!而且這些遼民一旦亂起來,京畿大亂,后患無窮,他周奎做得了初一,就是不害怕朕十五找他的麻煩,交代下去,辦他!”

  “但是皇后千歲那里,只會當萬歲是在牽連坐罪。”王承恩小心的詢問著。

  他在試探大明皇帝的決心,萬歲爺若是鐵了心辦周奎,那就是做好了廢后的打算,一旦確定了萬歲爺鐵了心國事為先,那作為宮里的大珰,王承恩要給下面的人透露一些口風,宦官們也要活命吃飯,樹倒猢猻散,在宮里也是常見的很。

  朱由檢看著王承恩半拉子臉的紅腫,雖然消了腫,但是依舊有淤青,兩個十分明顯的掌印。

  當然朱由檢不知道第二個是王承恩自己扯得,他以為是周婉言直接甩了兩巴掌。

  “交代下去,辦吧。”朱由檢無力的揮了揮手,示意王承恩去文淵閣傳旨。

  “萬歲爺,此等要事,還是以手諭為好,口諭這司禮監的秉筆太監們倒是無礙,但是文淵閣那群老師父們,肯定要找萬歲爺嘮叨,到時候又是惹萬歲爺煩。”王承恩小心的提醒著萬歲爺,茲事體大,手諭為準。

  任何涉及國本之大事,都是以皇帝手諭詔書為準,但凡是口諭,都會被文淵閣給打回來。

  小事倒是可以口諭,但是口諭傳的多,那些朝里的御史清流們,就跟過年一樣,逮著皇帝一頓亂噴。

  王承恩這不是在推卸責任,就連魏忠賢想做一些事的時候,也是需要矯詔才能干,這是流程。

  司禮監、文淵閣很快的就收到了萬歲爺的手諭,張方平拿到文淵閣傳來的緝拿周奎的詔命的時候,兩個眼睛瞪得和銅鈴一樣大,帶著捕快和內侍,騎著快馬,就奔著大興縣,尋孫傳庭去了。

  “捅了大簍子了!你呀!糊涂!”張方平氣喘吁吁的從馬背上翻了下來,拿起一個水壺灌了幾大口水,才擦著嘴氣喘吁吁的說道。

  “捅了大簍子,還能把天捅個窟窿出來不成?”孫傳庭帶上了兜鍪,甕聲甕氣的對著張方平說道:“你猜我現在帶著這家伙什,手里操著長短兵,是要做甚?”

  “做甚?”張方平有些糊涂,他剛才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駐扎在大興縣外的勇字營,正在整理甲胄,擦拭兵刃,給火器填裝火藥,一箱子又一箱子的長短兵,鉛彈被派到了各旗手中。

  旗正們正在吆喝著填裝火藥,還要炮兵將薊門火炮局送來的三號銅炮推了出來,清理著內膛。

  整個軍營都是一片匆忙的樣子。

  甚至張方平還看到了錦衣衛的飛魚服,少說也有兩百余人,看樣子,是從通惠河來的誅邪隊,個個身上帶著煞氣,煞是嚇人。

  “大興縣的縣衙今天被遼民給破了,縣衙被弄的一片狼藉,門口的石獅子都推倒了,要不是陳伯玉就坐在大堂上等著遼民,這會兒你大概會看到沖天的火光,煙塵滾滾。”孫傳庭伸手問張方平要文書,應當是大明皇帝的圣旨到了。

  張方平將詔書遞給了孫傳庭,臉色驚駭的問道:“你的意思是,那些個遼民要民變了?”

  “輦轂之下,京師不足四十里民變,你、我、陳伯玉,誰都跑不了,所有人都要掉腦袋,咔,碗大個疤就沒了。”孫傳庭樂呵呵的說道,打開了詔書仔細看了半天,神情才輕松了起來。

  孫傳庭摘下了兜鍪,有了這份詔書,就用不到長短銃、鉤鐮槍、手銃、一窩蜂和三號炮了。

  他滿是輕松的說道:“陳伯玉為啥不跑呢?他不害怕嗎?他一個儒生,哪里見過這等陣仗?他不跑的理由很簡單,因為跑了,會死的更難看,連累著家人一起遭難,不跑,好歹萬歲還會給他孩子恩蔭個國子監的監生,怎么說也是個出路。”

  “這詔書,就是萬歲赦免我等死罪的免死王命旗牌呀!”

  張方平聽到民亂這兩個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整個背上都是冷汗,他根本不知道大興縣的局勢已經如此的糟糕了。

  “快去快去快去!”張方平帶著驚恐的說道,連嗓音都變得有幾分尖銳,他也不跟孫傳庭叨叨什么捅婁子的事了,這要是真的民亂起,大明皇帝的怒火降下來,他們一個都跑不掉。

  這才是真正的天塌了的局面。

  “無礙,天雄軍還在京畿,出不了大亂子,但是會很難看很難看。”孫傳庭拍了拍張方平的肩膀,笑著說道:“不要這么慌亂,慌亂有什么用?改變不了什么,還讓自己看起來毫無胸襟。”

  “別磨牙了,趕快去縣衙,把百姓們安撫下來再說!”張方平推了一把孫傳庭,把孫傳庭推到了門外,他也帶著衙役跟著孫傳庭進了大興縣的縣城。

  此時正值中午時分,本來應該極為熱鬧的大街上,卻是零零散散的看不到幾個人,就是能看到,也是形色匆匆,左顧右盼,神情一片慌亂。

  天雄軍已經進了城,正在沿街清理著可能會藏人或者引發火災的柴垛煤堆,偶爾還能聽到一些哭聲,應當是一些軍卒在清理柴垛的時候,百姓們當然不樂意,起了一些沖突。

  這都是為了巷戰做準備。

  打仗的時候,哪里還有什么仁義道德?

  “遼民的民意代表,萬歲弄得這個詞很是恰當,得虧有了上次西山山麓的沖突,萬歲授意英國公尋找民意代表,否則陳伯玉哪里還垂坐明堂?早就被一把火給點了。”孫傳庭在大興縣縣衙翻身下馬,對著縣衙的牌額,滿臉笑意的踏了進去。

  在收到大明皇帝的詔書之前,孫傳庭一直非常的驚恐,但是作為一軍的主將,他要是慌了,軍心就徹底散了,所以他只能表現的不那么慌亂,說一些風涼話,不過是讓自己那顆差點跳出嗓子眼的心,落回去一些。

  直到大明皇帝的詔書到了,他才徹底安了心,露出了笑容。

  大明在平定民亂這件事上,一直存在爭議,剿撫左右反復,陜西巡撫楊鶴帶著十萬兩銀子入陜西,不到十天就又請銀撫恤,但是大明國帑內帑空虛至極,哪里有錢派?

  更何況,這得派多少銀子才算夠?

  他最害怕的就是大興民亂,萬歲但凡是稍有猶豫,就是給天戳了個窟窿,那時候真的是天塌了,萬歲個頭最高,但是這天塌了,誰又能扛得住呢?

  不過他看好的萬歲,并未讓他失望,詔書下的很快。

  “劉耳,認得這是什么嗎?”孫傳庭半舉著詔書走進了大堂,陳伯玉坐在大堂之上,左邊是盧象升為首的天雄軍軍卒,右邊是安置在大興的遼民代表,劉耳。

  耳、鼻、眼、眉,是大明的另外一種常見的取名方式,賤名好養活。

  和仕林這種傳庭、伯玉之類的起名方式,大為不同。

  “這是啥?”劉耳探著頭瞇著眼看著金黃色絹帛。

  孫傳庭笑呵呵的說道:“圣旨,萬歲要抓周國丈了,你們要的說法,萬歲給你們了。”

  “俺不識字,你可別蒙我。上次這陳知縣就是糊弄我們,俺不信你們。”劉耳卻是搖了搖頭,一臉不信任的說道。

  “那行吧,你在這大堂坐著,我去把周奎抓來,送詔獄去。你總認得周奎吧。”孫傳庭拿著詔書一點都不慌,滿是輕松的說道。

  “俺要和你一起去。”劉耳還是搖頭說道。

  孫傳庭點頭說道:“那就一起,李自成,張世澤,你們倆去叫些遼民一起去,抓周奎這事,你劉耳這幾個人說,還是傳的太慢了些。”

  “得令!”李自成和張世澤轉身就奔著衙門外而去,等信兒的遼民不要太多。

  孫傳庭帶著眾人來到了周奎的府前,府門緊閉,院墻上還有仆從趴在墻頭往外張望,看到大批軍卒到了這些家仆們反而松了口氣,以為是官軍保護他們來的。

  孫傳庭為什么贊同治理民亂這件事上,采用撫的方式,而不是剿。

  因為大明的民心未喪。

  這不到一丈的府墻,能攔得住群情激昂的遼民嗎?

  遼民第一時間找到的是大興縣的縣衙,而不是來到這周府破門,陳伯玉晃點了百姓,閉門不出,百姓們才不得已破了衙門,問大老爺要說法。

  百姓們不糊涂,他們知道一旦沖進了周奎家中,那就是魚死網破的造反的路子了,這是大明的國丈爺。

  他們祈求著大明的皇帝能為他們做主,哪怕是重新安置墾田,他們也認了。

  這就是劉耳他們提出的要求,過分嗎?

  不過分,但是這么小的要求,大明始終無法滿足。

  因為周奎是國丈,連上稟都得小心翼翼。

  “這里面是在唱曲兒?”孫傳庭面色奇怪的對著旁邊的張方平問道。

  “入蘭房!”張方平看著劉耳他們,嘴角抖動了幾下說道。

  孫傳庭當然知道入蘭房是什么,不住的點頭說道:“好興致!”

  “張世澤,你去敲門。”孫傳庭側著身子對著英國公世子張世澤說道。

  “得令。”張世澤一點世子的譜兒都沒擺過,跟著勇字營五百將官同吃同住同眠,能吃苦,也能做事,孫傳庭對張世澤頗為滿意,英國公這一脈,兩百年從未變過。

  沐王府除了沐啟元,也是如此,大明朝的國公們,這兩系都是國之柱石。

  孫傳庭對李自成一點都不喜歡,這個人很厲害,但是就是不喜歡,聽說萬歲對他很是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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