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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防微杜漸

  防微杜漸。

  政治行為中,最恐怖的莫過于習以為常。

  當一件不合理之事,逐漸的變成了潛規則,大家都默認其可行,最終就是千里之堤,上那密密麻麻的蟻穴,最終潰堤之時,大家才惶惶不可終日,殊不知,其禍根早就埋下。

  比如到現在朱由檢都無法解決的問題,各種群小和蓄養家人的勛戚、官吏、豪門、庶民之家。

  既得利益者其實是一小部分人,即使他們作威作福,其實本身影響力能有幾何?

  但是一旦他們聚集在身邊的群小和家人越來越多,危害就會越來越大,直至最后,就是地方聯袂做大,尾大不掉。

  在蒙元之時,全國范圍內的蓄奴是風潮和合法的行為,這些勛戚、官吏、豪門自然可以明目張膽的蓄奴。

  但是在洪武五年五月,政權逐步穩定,紀綱粗立的時候,朱元璋就迫不及待的頒布了《皇明詔令》,第一款就是對蓄奴問題進行了規定。

  明文規定,詔書到日,任何蓄奴之庶民之家,即放為良,毋得羈留強令為奴,亦不可收養,但是功臣及有官之家不在此列。

  也就是在天下初定之時,朱元璋的《皇明詔令》充斥著對自己合作伙伴的妥協性,無法背叛階級的朱元璋,無論多么文韜武略,都無法違背他階級的利益。

  而洪武十五年四月,再次頒布的《皇明詔令》中,大明對于因為天災流離失所,不得已賣身為奴的一批人,進行了一波全國范圍內的贖買。

  由典賣之家出具申明,大明官府出錢,贖買奴仆的賣身契,得以放良。

  而此時的朱元璋已經不是十年前國朝初定的朱元璋了,他大范圍贖買奴仆賣身契,是為了打擊蓄奴進一步做籌備。

  他的合作伙伴多數都被薄涼寡恩的大明皇帝朱元璋,給干掉了。

  此時依舊沒有背叛階級,但是把他同階級消滅差不多的朱元璋,對于蓄奴問題,開始進一步的收束,除了勛戚之家,官吏、庶民、豪門、巨賈,任何蓄奴行為,都是杖一百,即放從良。

  將奴隸脫籍政策的不完整性、殘缺性、有條件和不徹底性,進一步縮小。

  這種大范圍的奴隸脫籍的行動,在洪武十七年,洪武二十五年又進行了兩次,將合法蓄奴的范圍縮小到了勛戚和朝堂大員之間。

  公侯之家蓄奴不得超過二十人,一品大員,十二人。二品大員十人,三品大員不過八人。除此之外,皆不可蓄奴。

  孫傳庭此時的官職,順天府丞,是不可蓄奴的。

  畢自嚴這樣的戶部尚書,僅僅可以蓄奴十人,抬轎夫就占了四個名額。

  八抬大轎,就是三品大員才可能養得起的專屬禮儀。

  各地知府也就是個正四品,是不可以蓄奴的,各布政司的主事都是從三品,只有巡撫是正二品官職。

  什么時候這一套蓄奴之事蔚然成風,耿如杞在山西辦十大豪商之家,每家蓄奴少說上千人之多?

  其實大明的官吏、縉紳、庶民、豪門、商賈獲得合法蓄奴的時間,并不長。

  在嘉靖年間,刑部尚書雷夢麟就曾經上書,打擊福建地區的火者和揚州瘦馬,這一點上,修仙皇帝倒是罕見的聞訊奏對,連續三日廷議,最終決定讓雷夢麟親自前往福建督查此事。

  火者,福建地方豪強乞覓他人子弟,仿效宮中行事,閹割良家子迫使其為奴為仆。

  揚州瘦馬,則是四處購買小丫頭片子,打小進行培養,他們可不是青樓里的風塵女子,而是專門用來進行權色交易的籌碼,每一名瘦馬,最低價也超過了一千五百兩。

  而嘉靖年間,修仙皇帝對于有人敢仿照宮中行事,閹割良家子之事大為震怒,也是殺的血流成河,雷夢麟手起刀落,絲毫不留情面。

  大明的官吏、縉紳、庶民、豪門、商賈獲得合法蓄奴的權力是在萬歷十六年正月二十二日,一個題準從刑部的部算送進了文淵閣,此時的文淵閣自顧不暇,朝中齊楚浙黨專政,文淵閣一字未改,送進了司禮監。

  而后被朱批的題準,關于《大明律》蓄奴若干問題解釋的題準,就這樣悄然的出現在了大明的律法中,自此之后,大明除勛戚、一品、二品、三品大員,皆可蓄奴的法理出現了。

  這條題準其實很簡單,大約就是在訴訟案件中,涉及到財買義男時,若恩養年限不長,未曾婚配,凡是縉紳之家,比照奴婢律論。

  表面上看沒有絲毫問題的題準,卻成為了蓄奴的新標準,這條題準乍看沒有問題,但是恩養年限時間不長,未曾婚配以奴婢論,這兩個限定條件之下,就有了太多可以操作的空間。

  未曾婚配,那就童養媳,恩養年限不長,那就擬一封大小收養的標準。

  一旦從律法上開了口子,那操作起來,不要太過于簡單,大明蓄奴合法至崇禎元年,不過五十年的時間,但是這五十年,就釀成了江南奴仆大興的大幕,而江南奴仆起義軍也應運而生。

  讓耿如杞這樣的實權巡撫都忌憚的豪門自此誕生。

  即使朱由檢再三申明蓄奴的標準,但是依舊無法徹底解決這個問題。

  蓄奴合法化,完全不符合大明立法精神的條文,就這樣誕生了。

  江南奴仆起義軍們,他們并不是在反明,他們更多的是想要回到過去那個蓄奴不合法的大明罷了。

  萬歷五年的進士徐三重,就曾經在科舉之時,列舉了十大亡國之兆,震驚朝野,而被張居正點為進士。

  張居正隨即借著這十大亡國之兆的答卷,大肆整風蓄奴,南直隸的蘇州府、松江府、鎮江府、應天府、寧國府、徽州府,浙江的湖州府、嘉興府,湖廣黃州府、德安府等地的知府,都是張居正當初的同窗或者弟子,當然是貫徹張居正的政令。

  比如蘇州府嘉定縣的知縣,就打掉了當地大家王氏,上書言書僮奴仆,多至萬指。

  大明的蓄奴蔚然成風,并且逐漸合法,就是從萬歷十六年的正月二十二日開始的。

  崇禎十六年四月,張獻忠率領大西軍攻破黃州府蘄州等地時,該府麻城縣,官吏家中奴仆紛紛而起暴動,以李人會為首,響應的奴仆就高達萬人,而張獻忠占據縣城之后,全縣歸附脫籍奴仆就高達五萬七千余人,而張獻忠不得不立新營,收攏這批奴仆脫籍的壯丁。

  這還只是蘄州麻城縣,一縣之地,管中窺豹,可見這五十年,朝廷以為的無甚大礙的政策,影響何其深遠。

  朱由檢別的本事沒有多少,但是知錯,認錯,改錯的基本能力還是有的,為此,他不惜下罪己詔,也要整頓欠餉之事,不穩住邊軍,黃臺吉要扣關,那簡直是易如反掌。

  朱由檢示意王承恩將黃石的那封密諭拿過來,這是翻譯過的情報,并沒有注明來源,當傳給二十六臣觀看之后,朱由檢巡視了一圈,問道:“那還有什么疑問嗎?如果沒有,那就這么辦了。”

  “臣罪該萬死。”黃立極瑟瑟發抖的將全身匍匐在地上,聲音都帶著哭腔。

  大明皇帝都要下罪己詔了,他這個實質上的首輔,當然要背負這個責任,每次罪己詔,不砍幾個朝堂大員,怎么給下面的人交待?證實這份罪己詔的可靠性呢?

  以人頭背書,最為可靠。

  朱由檢卻搖了搖頭,示意朝臣們散去,他并不是要借著罪己詔的風波,鏟除異己,那是朝臣們才會干的事。

  朱由檢這份罪己詔,又不是局面惡劣到了糜爛的局面,不得不下罪己詔,需要有人擔責。

  這份罪己詔,并不需要人頭背書,黃立極品錯了。

  黃立極整個人都是懵的,從司禮監的太監們跑到乾清宮跪拜起,他從來沒想到自己的死期會如此的快,以至于其余的臣子們都散去了,他還在地上趴著,以為必死無疑的他,在請死之后,整個人都神游天外了。

  “萬歲,臣有個不情之請,萬歲要是摘了臣的腦袋,還請萬歲送到沈陽去。”黃立極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說道。

  這一開口險些嚇到朱由檢。

  “你怎么還在這?不是讓大家散了嗎?”朱由檢這才留意到地上還跪著個人,也是嚇了一跳。

  “啊?”黃立極抬起頭,滿臉的疑問,來回瞅了半天,剛才還人頭攢動的西暖閣,這會兒就剩下他一個外臣了。

  “起來說話,不要動不動就臣有罪,臣罪該萬死,臣罪不可恕的。”朱由檢讓王承恩給黃立極搬了個凳子說話。

  “既然沒走,就幫朕想件事。”朱由檢笑著說道:“那封密諭你也看了,是黃石送來的,你在沈陽也見過他。此人,倒是可堪一用,這次立下了大功,朕決議恩賞,但是這事得悄悄的來,畢竟黃石的身份特殊,黃老師父你認為怎么樣合適?”

  黃石立下了功勛,若是再晚一點知道尚虞備用處在其中煽風點火,在代善到了歸化城的時候,大同府衛軍忽然嘩營索餉,那耿如杞只有抹脖子謝罪了。

  歸化城戰事將陷入極大的劣勢,但是這種茍且之事,不知道自然可以茍且,但是已經被知道了,處理起來就簡單了,防患于未然,比出了問題再去解決,要簡單太多了。

  朱由檢雖然問的是黃石的恩封,但也存著常例的想法。

  現在是黃石拿到了重要的情報,那么下面可能還會有劉石,王石等等,這些隱秘戰線上的無名英雄,朱由檢連恩賞都得小心一些。

  畢竟建奴尚虞備用處的活動是極其頻繁的,但凡是恩賞,都要格外的小心。

  “萬歲問這事,臣在沈陽就在想了。”黃立極略微有些自嘲的摸了摸有些發涼的脖頸,大明這個新帝做事,雖然某些方面的確是薄涼寡恩到了極點,但是在某些方面,卻是格外的仁善。

  按理來說,他一個閹黨余孽,推出去砍了,一舉多得,但是萬歲爺顯然不打算這么做,本來黃立極在沈陽就想過活動的奸細他們的恩賞問題,但是大明從來沒有賞賜過這類人他還以為大明皇帝不會恩賞,結果萬歲居然主動提了出來。

  “以東廠為名,萬歲,此事交給東廠最為周密。若說這天下哪個地方不好滲透,這東廠絕對是排在第一位的。”黃立極小心的說了自己的意見。

  王承恩一愣,眉頭緊蹙了片刻,才俯首說道:“黃老師父的提議,臣以為甚為妥當。”

  朱由檢終于意識到了一些不對勁。

  王承恩,司禮監提督太監,黃立極,文淵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大明次輔,實權宰輔,這倆人什么時候這么有默契了?

  不過他又上下打量下王承恩,作為一個君王,疑心病是君王通病,但是誰都懷疑,那就不是疑心病了,那是被害妄想癥。

  朱由檢點了點頭說道:“交給東廠?王伴伴,你那邊沒問題的話,就交給你去做,曹化淳閑著也是閑著,讓他擬個奏疏,此事機密,就不過文淵閣和司禮監了。反正你們一個次輔,一個提督太監,都是知道此事。”

  “川中狼騎到宣府了,萬歲爺,是去歸化城還是去義州?”王承恩從內侍拿過了一本奏疏,遞給了萬歲。

  秦良玉送來的廣西狼騎的動作很快,萬里路已經走了多半,來到了京師,而這批狼騎的軍官多數都是當年渾河血戰升遷的軍將,是極為可靠的,對付建奴也很有經驗。

  不管是去歸化城還是去義州,都可以緩解極大的兵力上的壓力。

  朱由檢拿著手中的奏疏,想了很久,才說道:“朕不知兵事,你將此事送到兵部和太保府中,讓孫帝師和袁太保掌掌眼。”

  朱由檢的想法是送到歸化城,因為歸化城的壓力更大,代善要比黃臺吉能打多了,耿如杞那邊到底能不能頂得住,朱由檢心里其實沒底。

  從數量上來看,代善帶著六旗,而黃臺吉帶著兩旗,怎么算,都應該派到歸化城,但是他左思右想,兩大軍事顧問就在京師,為何不能多問兩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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