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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狺狺狂吠

  黃臺吉在夕陽西下的時分,狂奔向了祈家堡。而看到他的兒子豪格的時候,黃臺吉差點當場失儀,淚灑當場。

  祈紹興有多慘,此時的豪格就有多慘。

  只不過不同的是,豪格還沒有死,砸的石塊還是小了一些,否則此時的黃臺吉只能看到一具尸首了。

  “父親。”豪格躺在牛車上,痛苦的扭動了下身軀,臉上都是慘笑。

  鑲白旗有一千二百軍卒進入了祈家堡梳理戰場,在這場爆炸之中,直接死了近五百余人,而有六百余身負重傷,剩余的皆為輕傷。

  祈家堡的家主祈紹興在城里,豪格才放松了警惕,領著兵馬入城,他根本沒想到祈紹興留在祈家堡內,是為了判斷何時點燃火藥的引線。

  “別說話,好生休養就是。”黃臺吉止住了豪格的話頭。

  豪格完成了他的軍令,在太陽落山之前拿下了祈家堡,即使算上炸堡的傷亡,其損失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圍之內。

  豪格是旗主,若是豪格戰死,那么參戰的鑲白旗十五名牛錄額真和班直戍衛也要一起殉葬,所以豪格在這場轟鳴之中,活了下來,班直戍衛成摞的摞,擋住了飛石。

  黃臺吉有些眩暈的扶著額頭,看著如同廢墟一樣的祈家堡,他現在終于理解了那句,壯士斷腕是何等模樣。

  人怎么可能忍心砍斷自己的手腕呢?

  祈紹興到底為何要單獨留下來,明知必死,還留下來,但是祈紹興的死,的確不虧,至少有六百余建奴與之陪葬了。

  “杜度聽命,命你提督鑲白旗,繼續隨軍征戰。”黃臺吉首先確定了鑲白旗的旗主之位。

  豪格此時身負重傷,只能送回沈陽休養,而這一休養,就不知道到何年何月了,但是群龍無首肯定不行。

  而且再想拿回鑲白旗,那簡直是難上加難之事。

  十五個旗主在這場爆炸之中,死了五個,而杜度在任旗主之后,肯定要補足這五個闕兒,等到豪格傷勢好了之后,鑲白旗已經完全在杜度的掌控之下了。

  這可不是當初,汗位之爭的時候了,而且此時的代善,還會一如既往的支持他黃臺吉嗎?

  黃臺吉看著一片廢墟的祈家堡,心中陰云密布,憂慮重重。

  “義父,咱們這是去哪里?”尚可喜十分不解看著大軍撤離的方向。

  在祈家堡確認失守,輔軍全部撤退之后,祈家堡的兩千輔軍與東江軍正軍合流之后,毛文龍就帶著東江軍消失在了連山關,再加上豪格受傷,黃臺吉有些慌亂,一時間就失去了毛文龍的位置。

  毛文龍的撤退方向,按理說應該是向著劉家堡、鳳城的方向,但是尚可喜發現了些許的不妙。

  這個方向不對!

  “去本溪礦山。”毛文龍甕聲甕氣的回答了一聲。

  “本溪?!”尚可喜目瞪口呆的看著面色極為平靜的毛文龍,他是如何如此安然若泰的說出這句去本溪?!

  那可是建奴在拿下沈陽之后,重點布防的地方,那個地方,就是建奴所有鐵器的源頭,若是本溪出了事,建奴連鐵鍋燉肉都做不得了!

  毛文龍點頭說道:“不然嘞?黃臺吉已經過了祈家堡,怎么才能把這頭憨驢拽回來咧?這叫做攻敵之必救。”

  “你平日里不是最以識時運之向背著稱嗎?難道這個方向上,還有什么其他比本溪更好的肉可以吃嗎?”

  尚可喜有些顫抖的說道:“沒…沒有。”

  祈家堡大爆炸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樣飛快的傳遞到了草原上行軍的六旗大營之中。

  還沒走到察哈爾部,剛過了大鮮卑山的山口,看著破敗的上京城有些唏噓的代善,聽到這個消息,只感覺頭暈腦脹,扶著旁側的侍衛,才穩住了身形。

  為豪格爭取鑲白旗的旗主之位,代善付出了一些代價,而豪格一向穩重,居然被人炸傷在了祈家堡內,這個消息是代善完全無法接受的。

  對于代善而言,他十分喜歡豪格,在大政殿議事之后,他更是對豪格刮目相看,在他看來,建州的下一代中,豪格無疑是唯一有龍鳳之姿之人。

  胡人國運不過百年,對于這一點,代善也十分的清楚,關于年輕將領之中,代善最看好的就是豪格了。

  天啟六年,代善親率三旗征伐蒙兀扎魯特部之時,代善就拒絕了阿敏的隨行的想法,而是帶上了剛剛加冠的豪格,并且將扎魯特部的貝勒臺吉鄂齋圖,送到了豪格的手中,讓豪格手刃,目的就是為了給豪格累計功勛。

  而征伐扎魯特部之戰中,代善對于豪格謹慎卻不失英勇的表現非常滿意,而他有意在某個時間點里,將自己巴圖魯這個十分具有象征意義的封號,傳承給豪格。

  豪格在祈家堡這個陰溝里翻了船,是代善萬萬沒有想到的事。

  “早知道就應該讓莽古爾泰去義州了。”代善嘆氣的說道。

  莽古爾泰聽聞面色一喜,他以為代善之言,是認為他莽古爾泰比之豪格更勝一籌,至少不會折戟祈家堡。

  實際上豪格的意思是如果莽古爾泰這樣失利之后,莽古爾泰的正藍旗的旗主,就可以交給杜度,借此來緩和鑲紅、正紅旗語鑲黃,正黃旗之間的矛盾了。

  鑲紅、正紅出自黑旗,鑲黃、正黃旗地位尊崇。

  但是鑲黃、正黃旗的旗主阿濟格、多鐸、多爾袞,這三個人的母親,大妃烏拉那拉氏,就是被莽古爾泰手刃,并且送進了努爾哈赤的墓里殉葬。

  這件事,一直讓阿濟格、多鐸和多爾袞非常的介懷。

  可惜了。

  代善站穩了身形,翻身上馬,繼續向著歸化城的方向而去。

  祈家堡大爆炸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樣,飛進了北京城里,但是如同一塊石子扔進了無風三尺浪的大海之中一般,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漣漪。

  實在是北京城這池子的妖風太多,浪太高,將這個消息給淹沒了。

  “好!”朱由檢看到了軍報,帶著幾分笑意還有幾分苦澀。

  祈紹興這個名字,朱由檢記住了,但是他也不清楚祈紹興為何愿意留下善后,毛文龍的本意是留下一名死士,看準時間點燃火藥,再擇機逃走。

  但是祈紹興主動請纓,毛文龍也就應允了。

  而這場不亞于王恭廠大爆炸的祈家堡大爆炸,造成的效果,比毛文龍設想的更好,毛文龍本身就是想最大程度上殺傷建奴軍,但是祈紹興居然能把豪格炸成重傷,簡直是意外之喜了。

  無論是毛文龍還是朱由檢,其實都不知道祈紹興死的有多么的憋屈,被人活活的踹死在了祈家堡內,也不知道祈紹興到底懷了多大的怨恨,寧愿死,也要拉著建奴一起死。

  祈家堡是少數在廣寧戰敗后,遼東歸了后金之后,無法安撫之地。

  祈紹興滿門除了他一人之外,全都被斬首,而建奴為了展現自己的仁慈,留下了祈紹興這一個獨苗。

  而在出獄之前,獄卒夜里進了牢房,將祈紹興閹了,七日后,才將祈紹興放回了祈家堡。

  祈紹興一直在等待一個機會,而毛文龍的到來和炸堡的想法,讓祈紹興看到了報仇的機會。

  這就是祈紹興留在祈家堡的原因,他成了無根之人,連祈家堡內都無人知曉,更別提毛文龍了。

  所以,朱由檢的名單之上,又添加了一個他看不懂的人,祈紹興。

  國仇家恨,這四個字其中又有多少的恩怨情仇?

  “恩封其后人,接到京師來!”朱由檢樂呵呵的合上了軍報,拿出了自己屢試不爽的招數,恩蔭后人。

  這一招朱由檢用了好多次,不管是耿如杞去歸化城還是黃石在沈陽,朱由檢都用這個招數收買人心。

  甭管招數爛不爛,管用就行。

  至少耿如杞和黃石以及黃立極,都對大明皇帝感恩戴德。

  甭管虛情假意還是真心實意,給大明皇帝辦事,不會被虧待,就是朱由檢要傳遞的上意。

  一招鮮,吃遍天。

  王承恩領命而去,沒過多久,才回到了乾清宮,將祈家堡家主祈紹興之事說了個明白。

  祈家堡也是大明九邊無數軍民堡上的一環,祈家的事,朝廷當然也有備案,在廣寧大敗之后,祈家堡持續的抵抗行為,最終惹怒了建奴主,最后被砍了滿門,僅僅留下了一個祈紹興。

  “沒有后嗣?奇了怪了。”朱由檢還是有些納悶。

  朱由檢始終對建奴的殘忍不甚了解,不管是原來的信王還是后世的學子,兩份記憶里,對人類的殘忍的下限,朱由檢還是有些見識少了些。

  祈紹興為什么沒有子嗣?

  王承恩倒是猜到了原因,但是他并不希望大明皇帝朱由檢,在他的旁敲側擊之下,成為一名性情暴戾的暴君,自然這種腌臜事,王承恩都憋在了心里,能不說就不說。

  朱由檢點頭說道:“祈家堡遺民,好好對待。”

  “臣領旨,謝萬歲隆恩。”王承恩沒有稱萬歲爺,就是代人謝恩,他是天子家奴,稱一聲萬歲爺恰到其份,但是大明的朝臣和百姓,還是以萬歲稱之。

  “萬歲爺,毛總兵官在義州戰事,諫臺御史有本劾參,萬歲要不要看看?”王承恩去了趟司禮監,還拿回來了幾本奏疏。

  朱由檢打開看了兩眼,隨手扔進了垃圾桶里,不屑的說道:“狺狺狂吠。”

  可不是狺狺狂吠?

  毛文龍這會正在征伐本溪的路上,這是連他的義子尚可喜都顫抖不已的決定,諫臺和御史卻說毛文龍私自動兵,恐不利于議和……

  大明和建奴的議和,本來就是心照不宣的做樣子、摻沙子,這幫諫臺和御史,真的是見風就是雨。

  “萬歲爺,是留中,還是打回?”王承恩抱著一大堆的奏疏問道。

  朱由檢想了想,說道:“給朕一份,朕來朱批。”

  村里的一只狗叫了,其他狗也跟著叫了起來,雖然他們不知道其他狗為什么叫。

  朱由檢寫完之后,吹干了紅色的墨跡,說道:“就這樣送到文淵閣,讓黃立極登到紫金閣的邸報之上。”

  “這……”王承恩看了一眼,這是大明皇帝直接指著鼻子罵了。

  “朕已經十分儒雅隨和了。”

  朱由檢十分確信的說道:“若是朕再暴戾一些,這等不合朕意的朝臣,朕會如何?輕一些罷黜,重一些扔進詔獄之內,再狠厲一些,弄個讒言媚上惑主,弄個腰斬,也不為過,不是嗎?”

  朱由檢也就罵兩句罷了,錦衣衛的屠刀還在手里攥著,再亂叨叨,不識抬舉,朱由檢就不是罵了,而是直接放田爾耕了。

  “臣遵旨。”王承恩稍一琢磨,萬歲爺說的很有道理,的確是儒雅隨和了。

  王承恩抽出了一道奏疏,遞給了萬歲爺,笑著說道:“陜西督糧參政洪承疇的奏疏,言杭州沈家糧食已經運抵西安,但是沈家押運糧草之人,堅決不受糧錢,洪承疇上書請萬歲爺圣裁。”

  “沈家為啥不要錢?”朱由檢疑惑的接過了奏疏,才知道沈家為何不要錢了。

  這第一批是將近三十萬石的白糧入陜,是這第一批的白糧,沈家堅決不要錢,算是沈家捐獻,后面還是要錢的。

  這第一,自然是要在萬歲爺這里討個口彩,若是萬歲爺能賞賜一份墨寶下來,那沈家這買賣就是大賺特賺了。

  這第二,沈家的目的就是賺些聲望,沈家的弟子也在今年科舉,若是有聲望在身,鄉試、府試會更加容易一些。

  這兩點,沈家的掌柜的也沒遮遮掩掩,直接說的明白。

  畢竟是朝廷撲買的生意,沈家雖然杭州首富極其的闊綽,但是也不是金山銀山,真的要救陜西、山西,就是十個沈家也不夠看的。后面還是要錢的,但是這第一批就算是沈家為國奔走之物了。

  “朕一副墨寶還能賣四十五萬兩白銀嘞?”朱由檢將奏疏放進了袖子里,展開了一張高麗貢紙,琢磨了一下,寫上了四個字,高風峻節。

  不過朱由檢想到了西山煤局四個字,可是每個月都有十幾萬兩的入賬,反而覺得自己的墨寶賣虧了。

  三十萬石白糧,押運到西安,四十五萬兩白銀。

  王承恩緊蹙著眉頭,只有大事,萬歲爺才會把奏疏放進袖子里,是這件事很重要,還是沈家很重要?

  只有朱由檢清楚,是寫奏疏的這個人很重要,此時僅僅是陜西布政司一督糧參政的洪承疇,可以說是明末舞臺上的一個典型人物。

  為大明立下了赫赫功勛的大明忠臣洪承疇在松錦之戰中敗北,被俘虜之后,在范文程的各種威逼利誘下成為了清廷大員。

  自此洪承疇成了一個極具爭議性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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