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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國事艱難,家事亦不順意

  朱由檢略微有些頭疼的看著袁貴人,這個女人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冷清到了極點,什么都不爭不搶,在信王府如此,在皇宮里,也是如此。

  就是這么一個基本無害的女人,卻是地地道道東林的人,充當著東林的眼線,隨時匯報著朱由檢的一舉一動。

  王承恩是個十分合格的司禮監大珰,雖然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從來不說狠話,也似乎從來不做狠事,但是卻悄悄的把所有的事情,都辦得極為妥帖。

  當初王承恩查田秀英的身世,查到田弘遇身上之后,王承恩并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而是繼續追查著袁貴人的底細。

  在周奎父子二人深陷私鑄案之后,王承恩敏銳的感覺到了萬歲爺有廢后的打算,追查袁貴人就從一件無從緊要之事,變成了頭等大事。

  而這個看什么都抬著下巴看人的袁貴人,家室與東林毫無瓜葛。

  袁貴人的父親袁佑,乃是永安門外鐵匠營的一名鐵匠,隸軍戶,但是袁佑中年喪妻,軍職在身,又看護不過來,就過繼給了城里的富戶陳氏。

  陳氏卻未曾改袁貴人的姓氏,視若己出的同時,又讓袁貴人初一十五回家中與父親團聚。

  陳氏一家和東林人也沒啥關系,就是普通的買賣人家,富戶歸富戶,但是卻從商,隸屬于商籍,東林人可看不太上。

  袁貴人曾和一落魄書生差點大婚,但是當時信王府選妃,袁佑當時就和陳氏商量試試看,結果被選上了,這大婚自然不了了之。

  而這個落魄書生,就是地道的東林出身。

  入了信王府的袁貴人依舊和這個書生有舊,常以書信往來,但也僅僅是書信而已。

  此事極為辛密,若非王承恩在翊坤宮的小孫子為了巴結王承恩,把這件事捅了出來,指不定要欺瞞到什么時候。

  王承恩倒是沒廢話,直接出宮找到了那書生,三言兩語,就把那書生逼到了墻角,那落魄書生全都交待的一清二楚。

  若是在信王府選妃之前,這落魄書生和袁貴人之間的種種,不做計較,這信王府選妃之后,這落魄書生和袁貴人的書信往來之事,卻是東林人授意為之。

  袁貴人哪里逃得過這等圈套?

  就這樣,袁貴人無意間成了東林黨在宮中的眼線。

  落魄書生為何落魄,就是這人糊涂,糊涂到連自己的上線是誰都不知道,他每個月都到一家詩社去隔著門匯報得到的信兒。

  袁貴人和這書生的確沒什么。

  朱由檢不是那種一見到短袖子,就聯想到私生子,思維極其躍進之人。

  但是這袁貴人在信王府和皇宮里的種種做派,其實就說明了一件事,人家心思壓根就不在他朱由檢身上。

  所以,朱由檢才是如此的頭疼。

  按照規矩,袁貴人要浸豬籠,王承恩的想法,為了皇室的體面,袁貴人是要墮井,而那落魄書生已經被王承恩一刀給剁了。

  這件事朱由檢只要點個頭就是了,做成后宮嬪妃病故,也比較簡單。

  但是朱由檢的腦子里也不全是封建糟粕,袁貴人從小被袁佑和陳氏寵上天,心比天高,結果入了信王府做了小。

  “你和靳一鳴之事,王伴伴已經知道了。”朱由檢忽然開口說道。

  靳一鳴就是那落魄書生,他爹媽給他起這個名字,就是希望他一鳴驚人,結果進京趕考,屢試不中,最終還被王承恩查了個底兒掉,遭了難,連尸首也見不到了。

  袁貴人的眼神里充斥著恐懼的后退了一步,一個沒站穩,歪在了地上,十分驚恐的看著御案之前,十分平靜的大明皇帝。

  “你沒有等到一尺白綾,且起來說話。若你屬實無意留在朕身邊,朕可特許你出宮去。”朱由檢坐直了身子,冷冷清清的說道。

  皇帝沒有和離的說法,逐出宮去,也是入道觀做尼姑,連張嫣這個懿安皇后,離開了皇宮,也是如此下場。

  不過這算是袁貴人最好的下場了。

  朱由檢并不是嗜血成性,總歸是一個床上打過一年滾的女人。

  “萬歲爺,臣妾和那廝清清白白,自入信王府之后,連面都沒見過一次,萬歲爺。”袁貴人趴在了地上,梨花帶雨的說著分辨的話,卻是弄壞了妝容。

  朱由檢這會兒才晃過神來,這袁貴人哪里是未著粉黛,人家走的是素顏淡妝風格罷了!

  還行,人還沒糊涂,不是周婉言那種戀愛腦。

  朱由檢最害怕的就是看到袁貴人哭天抹淚的問那落魄書生現在如何了。

  若是那樣,立侍左右的王承恩,絕對不可能讓袁貴人走出這乾清宮。

  朱由檢也不可能。

  刺激一頭游走在憤怒邊緣的猛虎的下場,實在是愚蠢。

  朱由檢拿起了兩個鐵球,不停的轉動著,看著身著天青竹綠花紗羅,還帶著一對青素襯,內襯海天霞色淡紅里衣的袁貴人,今日入宮,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的。

  袁貴人并不是骨子里那般清冷,這清冷,只是風格。

  這女人比之前嫵媚了一些,至少入宮侍寢時候,不是之前一副素衣的模樣了,尤其是帶的頭花,乃是自制的消寒花。

  “剪彩消寒制最精,余寒未盡已新正。內人插戴紛相餉,誰識奇花號象生。”朱由檢嘆氣的說道。

  自從袁貴人在宮里教內侍剪彩花,這消寒花的頭花,乃是獨一檔,內人效仿之,朱由檢為此還特意作詩一首,但是出了這檔子事,朱由檢這首詩就顯得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了。

  “且先下去,明日搬去羊房夾道的安樂堂吧,若是想出宮去,就差人跟王伴伴說一聲。”朱由檢揮了揮手,站起身來,準備就寢。

  “萬歲爺,饒了臣妾這一次,臣妾只是一時糊涂,臣妾發誓,臣妾……”袁貴人還在掙扎的分說,但是朱由檢已經離開了御案。

  “萬歲爺!”袁貴人忽然高聲的喊了一嗓子,大聲的說道:“萬歲爺,臣妾已經有了身孕,天葵已經一月不至,偶有嘔吐,穩婆說臣妾有了身孕,本來明日要喚太醫入宮診定,萬歲爺,臣妾不能去安樂堂呀。”

  羊房夾道,大明的皇宮有兩道城墻,城墻之間即為夾道,夾道四角交回,則為安樂堂。

  多數都是年老的宮女和失寵犯錯的宮嬪待的冷宮,去了冷宮,再想回來,那是白日做夢!

  “你可知欺君何罪?”朱由檢手中的撞球為之一頓,說話的語氣都不再平靜。

  太子乃是國本,沒有孩子的皇帝,說話是沒有底氣的,很多時候,朝政的混亂,其實和子嗣不興有著極大的關系。

  田秀英的肚子一直不太爭氣,周婉言最近又鬧脾氣,子嗣之事,就成了朱由檢的一塊心病。

  朝臣們拿這個說事,朱由檢只能左顧言它,這事,他理虧。

  “臣妾不敢。”袁貴人終于松了一口氣。

  “賜座,喚吳神醫!”朱由檢又坐回了御案之前,神情復雜的看著袁貴人,若是吳太醫診斷之后,并沒有子嗣,那袁貴人的下場,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吳又可,披上了件衣服,帶著藥箱,就奔著皇宮而去,邊走邊問著袁貴人的日常起居,甚至連兩便都問的清楚。

  得虧王承恩到太醫院的時候,帶著翊坤宮袁貴人的貼身侍女,否則這些問題,他一個回答不上來。

  “吳神醫,這入了宮,切記不可亂說,萬一,我說萬一,袁貴人真的有了子嗣,這就有可能是皇長子!說話可是要萬分小心一些。”王承恩臨進宮之前,忽然叮囑著吳又可。

  吳又可為之一頓,額頭上冒出了一層冷汗,他也不是第一次進宮診斷喜脈了,他看了一眼王承恩,低聲說道:“王大珰,這里是一百兩的銀票,你能不能回稟萬歲,吳又可病重,不能診斷,換個太醫?”

  “一百兩可買不了命。”王承恩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道。

  吳又可又想問問宮里的情況,王承恩卻一個字不說,領著吳又可進了宮。

  好家伙!

  吳又可一看月上柳梢頭時候,哭的稀里嘩啦的袁貴人,真的恨不得今天自己生了重病,無法入宮診治!

  他硬著頭皮見禮之后,開始診脈。

  朱由檢和王承恩的兩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吳又可,而吳又可的面色卻是越來越奇怪。

  吳又可眉頭緊蹙的診完脈說道:“萬歲,臣,診不出來。”

  “為何?!”朱由檢等了半柱香,就等了個這個結果,眼神變得凌厲起來。

  吳又可戰戰兢兢的說道:“萬歲,臣診的是喜脈,脈象雖然弱了些,但的確是,再加上臣詢問了宮女的種種,當是有了身孕。但是這喜脈實在是有些弱,臣又不敢斷言,臣以為可以再稍微觀察觀察,等到一月后,再太醫院太醫會診,共同斷診。”

  吳又可有自己的難處,他也不知道萬歲到底是想要喜脈,還是不想要喜脈,尤其是周奎父子二人因為私鑄案入獄之后,這有沒有喜脈,突然和皇后之位有了干系之后,作為太醫的吳又可,說話自然是分外的小心。

  而且這一入宮,袁貴人這哭的眼睛都紅了,他只能說這種半截的話。

  乾清宮陷入了靜謐之中。

  “幾成?”朱由檢忽然開口問道。

  “八成。”吳又可趕忙回答道,他倒是斷定了袁貴人的喜脈,但是話又不敢說的太滿。

  朱由檢點了點頭,說道:“按吳神醫所言,就再等一個月,這個月,按貴妃秩供應翊坤宮,一個月后,太醫院會診,確定有了喜脈之后,按制升貴妃。”

  “謝萬歲爺。”袁貴人立刻跪下了地上,止住了眼淚。萬歲爺不喜歡吵鬧,她不敢哭出聲來,只流淚,自然是淚流滿面。

  “起來吧,回宮好生將養著。”朱由檢揮了揮手,示意袁貴人回宮去。

  “臣告退。”吳又可擦了擦腦門上的冷汗,出乾清宮之前,還是將手中的銀票遞給了王承恩說道:“王大珰,以后有這種事,還望照拂一二。”

  王承恩卻搖頭說道:“咱們都是給萬歲爺辦事的人,做好自己的事就是,萬事自有圣裁。雷霆雨露,皆為君恩,受著吧,啊。”

  吳又可面色發苦,這行賄這招最近十分不好使,宮里的內侍以前都是貔貅,只進不出,現如今,是不進不出,更是讓人提心吊膽。

  “萬歲爺,臣以為吳神醫的八成,估計袁貴人的確是喜脈,恭喜萬歲爺,賀喜萬歲爺!”王承恩先是給萬歲爺道賀,有了子嗣的皇帝,說話會更氣實。

  即便是個公主,也能氣實幾個月的時間。

  “朕有點理解了當初太皇太上皇和朝臣們爭國本了。”朱由檢卻嘆了口氣。

  若是袁貴人這肚子里是個兒子,出來之后,就是長子,在立長還是立嫡的問題上,大明朝的朝臣,可是極為認真的!

  朱由檢未來要是立嫡不立長,朝臣血諫文華殿,皇極殿撞柱的事真的有可能發生。

  這涉及到了社會秩序的問題,朱由檢就是在經天緯地,英明神武,在立嫡還是立長的問題上,也只能立長,真的追溯,還得追溯到靖難了。

  國事艱難,家事也是不順意,君臣二人,就待在乾清宮里,默默的不說話,一直坐到了半夜,朱由檢才嘆氣的站了起來。

  “萬歲爺,卜石兔的妹妹,草原上的明珠海拉爾到了京師,眼下住在驛站里,萬歲爺,要不詔海拉爾侍寢?”王承恩忽然低聲問道。

  “王伴伴,你是大明司禮監的提督太監!這花鳥使的職位,還干上癮了?”朱由檢本來郁結的心情,頓時一掃而空,笑罵著說道。

  王承恩當然不是花鳥使成性,他只是想岔開話題,讓萬歲爺換個心情罷了。

  王承恩嬉笑著說道:“萬歲爺,臣去看過了,當時海拉爾怎么說來著?哦,臣想起來了,海拉爾說:草原上的明珠,并非只有風餐露宿帶來的風沙的刻痕,還有可能是在苦寒中,鍛煉出來的鋼鐵一樣的勇敢和如同磐石一般得堅毅。”

  “好看嗎?”朱由檢回到了寢室笑著問道。

  王承恩笑著說道:“土默特部左右兩翼,數十萬中挑出來的姑娘,自然是極為好看。”

  “今天沒什么心情,改天吧。”朱由檢憋著笑,他對這事沒有太離譜的追求,準備就寢。

  “萬歲爺,臣得到了密報,代善得到了糧草補給。具體的還要整理清楚密諭之后,才能定性,不過宣大巡撫沈棨,應該是干了什么不該干的事。”王承恩給萬歲爺更衣的時候,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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