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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易旗

  “大明終歸是大明。”黃臺吉略微有些嘆息的說道。

  本來以為很簡單的義州城壓根就沒行軍至城下,走到鳳城城下,就只能轉回了,而現在,連十拿九穩的大貝勒進攻歸化城都嚴重受阻。

  這讓黃臺吉的心頭蒙上了一層巨大陰影。

  而范文程的臉上依舊是滿面春風的說道:“大汗寬心,大貝勒受阻,也不是壞事。”

  “若是大貝勒贏了,大汗怎么辦?眼下豪格臺吉休養著,大貝勒得勝歸朝,甚至直接不歸朝,直接在歸化城坐定,謀求大同府,可是效仿遼金舊事呀。”

  遼國是南北兩院,南人南治,北人北治的一國兩治的基本格局,那么金國也不遑多讓,完顏宗翰曾經就在大同設立東都元帥府,和完顏晟的西朝以遼河為界,東朝的領土甚至比西朝還要大。

  這就是遼金舊事。

  所以,在范文程看來,黃臺吉若是贏了,那么代善贏不贏無所謂,若是黃臺吉沒有完勝,那么代善完勝,對于本就有些危險的后金朝局,就是一種毀滅性的打擊。

  此時,讓代善回朝,可以說讓各方都很舒適的格局。

  黃臺吉有些恍惚,這打贏了是贏了,這沒打贏,也不算輸嗎?

  “進攻本來就是如此,只要不敗,就有大收獲。”范文程十分確信的說道。

  黃臺吉點了點頭,下一道詔書讓代善撤兵倒不是難事,他倒是想起了遼西走廊西側的喀喇沁部。

  “憲斗呀,烏梁海氏的蘇布在大貝勒未能完勝歸化城之后,他們還會倒向我后金嗎?”黃臺吉有些憂心忡忡的說道。

  烏梁海氏乃是大明朵顏三衛時大明最忠誠的走狗。

  有些時候,連黃臺吉都覺得林丹汗實在是蠢。

  本來喀喇沁部在黃金家族孛兒只斤氏的嚴格控制之下,大明水潑不進,而居住于宣府、張家口附近的喀喇沁部,一直是大明的心腹大患。

  當年也先能夠在土木堡附近埋伏將近一個多月的時間,而不被發現,喀喇沁部功不可沒。

  雖然俺答汗受封大明朝的順義王爵,導致喀喇沁部不再聽從土默特部可汗的命令,但是喀喇沁部卻并沒有叛變蒙兀,而是選擇了投靠林丹汗。

  林丹汗蠢就蠢在,在喀喇沁部脫離順義王爵的控制,歸附林丹汗之后,林丹汗非但沒有對喀喇沁部懷柔,反而興兵十余萬,開始對喀喇沁部進行征伐,理由是喀喇沁部冒名互市。

  同室操戈的林丹汗,不僅僅是逼迫大鮮卑山東(大興安嶺山脈)的蒙兀部,乃蠻、敖漢、巴林、扎魯特、科爾沁部,獻出九白之貢,投降了建州組建了紅旗。

  更是打的喀喇沁部潰不成軍。

  林丹汗在萬歷年間征伐喀喇沁部是極為順利的,而諸多孛兒只斤氏臺吉被林丹汗處死。

  這個時候,喀喇沁部的烏梁海氏的蘇布,并未參與到林丹汗與喀喇沁之戰,勢力迅速壯大,最終控制了喀喇沁部。

  林丹汗有雄心壯志,再現蒙兀榮光的心是好的,但是卻是典型的眼高手低,東西兩線作戰,直接導致大鮮卑山東西兩側的蒙兀部族,要么投靠大明,要么投靠建奴。

  林丹汗的察哈爾部,是繼俺答汗受封順義王之后,草原上最鼎盛的部族,在鼎盛時期,有披甲之士近二十余萬,若是林丹汗有其祖上鐵木真一半的政治素養,重現蒙兀榮光,并非沒有可能。

  可是一頓指揮,察哈爾部到了現在,已經淪為了喪家之犬的存在。

  一個人蠢,沒關系,但若這個人是能夠左右部族興衰之人,犯蠢,就是帶著整個部族走向深淵。

  烏梁海氏的蘇布是一個親近大明的喀喇沁首領,若是蘇布執意不肯借道,他們想要繞道喀喇沁入關的可能微乎其微。

  “蘇布的兒子固魯思奇布,對大明的十分的怨懟,不出意外的話,過幾日我們就能收到蘇布的訃告了。”范文程低聲說道。

  黃臺吉瞪著眼睛,自己不在沈陽的這段時間,范文程都干了什么?

  “尚虞備用處的察子們,殺了蘇布,可是要闖大禍的!這要是各蒙兀部群情激奮,如何是好!憲斗!”黃臺吉略顯驚怒的可道。

  范文程的眼神有些陰毒的說道:“大汗,臣辦事何曾讓大汗費過心?此事,乃是大明干的,只要大汗不說,連固魯思奇布也只會認為是大明做的。因為這件事本身就是大明人做的呀。”

  “嗯?”黃臺吉見識過范文程陰險的手段,這一次又是什么?

  范文程低聲解釋道:“其實也簡單,大明與喀喇沁部互市,前些時候,蘇布生了病,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蘇布請了宣府惠民藥局的正科醫官診治。”

  “這個醫官可是宣府知府衙門,醫學正科醫官,雖然不入流,可是是在冊的官吏,這醫官把蘇布給看死了,和咱們后金沒有關系。”

  “這醫官是咱們的人?”黃臺吉疑惑的可道,這都是滲透到了何等的地步?

  范文程搖頭說道:“并不是,只是某聽聞此事之后,讓尚虞備用處將其家人抓了起來,脅迫其做事。”

  “原來如此。”黃臺吉不會質疑范文程的能力,這件事既然范文程已經智珠在握,他就懶得可的那么詳細了。

  范文程有些遺憾,他還等著黃臺吉繼續追可。

  其實這醫官的家屬已經死了,而死的地方卻很蹊蹺,在大明的刑部大牢里,是范文程動了尚虞備用處的奸細,將這些尸骨送進了滿是死人的刑部大牢之內。

  只要蘇布死了,這件事就是大明做的,至于動機,蘇布那個仇視大明的兒子固魯思奇布,會給大明找到一萬個理由。

  殺人滅口,就是一個十分讓人信服的理由。

  喀喇沁部配合了沈棨運糧給代善的事,而為了殺人滅口,這醫官得到了沈棨的授意,簡直是順理成章。

  泄憤,比如喀喇沁部借道給建奴攻打歸化城。

  黃臺吉本來因為戰事不順的擔憂,在范文程的奏報之中,逐漸的消失不見,轉為有了幾分喜悅。

  “今春,又有近三千余的遼民下山,他們在山里靠吃雪熬樹皮為生,偶爾能夠打些野物,也是萬萬不夠吃的,好在去歲冬日就開始宣傳的編戶齊民之事,被這些山民知道,他們終于肯下山了。”范文程心有余悸的說道。

  如果說大明境內的各種流匪是大明明公、縉紳們養的打手,那么遼東的流匪,多數都是不甘為農奴的百姓們,又沒有門路搭上前往山東登州的船舶,更沒有錢財賄賂遼西走廊那群兵賊,只能被迫上山,當起了流匪。

  這群人,就是寧愿吃樹皮和雪水,餓死,凍死,也不肯做農奴的人,他們不是怕失去什么,只是想活著。

  窩在山里也是死,當農奴也是個死。

  而這群人連死都不怕的,也是讓各和碩額真們極度頭疼的人。

  這些人,極其頑固,只要有機會,就如同窩冬的野狼一樣,趁其不備就會咬下一塊血肉來,無論是誰,都怕窩冬的野狼。

  即便是虎嘯山林的老虎,遇到窩冬的野狼,看似凍僵的野狼猛地竄起來,而且還不止一個,是數只,老虎也會騰挪的逃離,但凡是走的慢些,就會被撕咬糾纏,最終成為這些野狼們的食物。

  可以說,占山為王的遼民流寇,就是建奴勢力范圍內,最頑固的抗爭力量。

  如何解決這股子力量,黃臺吉也曾經派兵鎮壓,可是漫山遍野,這些遼民,誰知道他們到底窩在哪里?

  三千遼民下山,代表著一種緩解的趨勢,而數萬余遼民,在有人下山后,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下山,這也代表著,滿漢一體的方向是正確的。

  整個后金汗國呈現出了范文程想要的欣欣向榮的局面。

  對于范文程而言,他見過的戰爭的殘酷,當然知道戰爭勝利的重要性,當然他更懂得,內政穩定,百姓們安居樂業,會讓戰爭的勝利變得更加的簡單。

  “好事,好事,好事!”黃臺吉哈哈大笑起來,他終于聽到了好消息,而且是一個接一個的好消息。

  “大貝勒那邊來了書信,臣沒敢拆。”范文程從袖子里拿出一本鄒巴巴火漆封好的書信,這封書信通過尚虞備用處送到了范文程的手中,是寫給范文程的。

  但是范文程不敢拆,不敢看,甚至連隨意放都不敢放,黃臺吉回了沈陽,趁著黃臺吉高興,趕緊把這顆雷丟出去。

  誰知道大貝勒在書信里寫了什么,尤其是黃臺吉不在京師的時候,這種兵權在握、民望極高的藩王給他寫信,他是真的沒膽子拆開看。

  黃臺吉的面色變了數變,臉色漲紅,此時的范文程可以說是他是手下最重要的智囊,和白手套,將特務機構交給范文程,可見黃臺吉對其信任,而且一些臟事,比如搞死喀喇沁首領蘇布的事,就是范文程在做。

  大貝勒他什么意思!

  黃臺吉十分兇狠的撕開了書信,半咬著牙打開了書信,看著看著面色卻緩和了起來,看到最后,臉色變得十分的復雜,有慶幸,有欣慰,有不解,有猜忌,更多的是慶幸。

  “看看吧,大貝勒乃是我建州的古英巴圖魯,憲斗乃是朕的肱骨,你二人有些書信往來,也在情理之中。他的書信即便是朕不在京師,你大膽拆閱,其實也是無妨的。”黃臺吉美滋滋的將書信遞給了范文程。

  信你才怪!

  翻臉比翻書還快,剛才那眼神都要殺人了,這會兒假模假樣的給誰看呢!

  范文程分得清楚什么是客氣話,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代善的書信首先是讓范文程處理下戰事不順帶來的負面影響,這一點范文程在處理黃臺吉戰事不順的時候已經做了一次,不過好在此時的后金依舊沉浸在編戶別居例推行的喜悅之中,對于戰事不順,接受能力極強。

  這次拿不下,就下次嘛。

  第二件事就是封鎖阿濟格下令屠掠蒙兀人的消息,尤其是不能讓遼東歸附建奴的蒙兀諸部心有戚戚,此事,代善反復交代,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對于這一點,范文程不用代善交代,就已經在做了,對于蒙兀人被屠掠的事,在后金,已經有蒙兀人狗咬狗,林丹汗屠掠察哈爾右旗,兄弟鬩墻的話本出現了。

  林丹汗一直是這么做的,當年打下了喀喇沁部,奪回了貢市之后,林丹汗照樣砍了喀喇沁部的諸臺吉,對于不服從的部族,展開了極其血腥的屠掠。

  察哈爾右翼三旗不聽林丹汗號令,林丹汗再次大開殺戒十分符合邏輯。

  通衢鬧市唱詞說書之輩,編成套數,抵掌劇談,眾懷怨憤謾罵其不仁。

  這就是范文程一直在做的事,輕車熟路,簡直不要太熟練。

  第三件事,也是阿濟格鑲黃、正黃兩旗的事。

  這件事,和黃臺吉有很大的關系。

  豪格,黃臺吉的長子,失去了他的鑲白旗,而鑲白旗回到了杜度的手中,杜度基本無害,再奪旗歸還豪格,顯然就是逼反杜度了,這對建奴的穩定不利。

  而違反了諸和碩額真共識的阿濟格的鑲黃、正黃兩旗,在察哈爾部右翼做下的殺孽,必須要對其懲戒,而懲戒的法子,就是易旗。

  就是將鑲黃旗、正黃旗的牙旗,和鑲白、正白兩旗交換,旗主依舊不變。

  也就是說黃臺吉領正黃,杜度領鑲黃旗,阿濟格領鑲白,多鐸領正白旗,只交換牙旗,不交換部曲,統領的部曲還是那些部曲,就是換換牙旗。

  代善為什么要這么做?

  其實就是為了多爾袞那十五牛錄的兵馬。

  鑲黃旗和正黃旗兩旗,本來由努爾哈赤親領,地位尊崇,所以多爾袞這編制外的十五牛錄能夠堂而皇之的存在,就是因為其地位的尊貴。

  而這個易旗的背后,一旦成功,多爾袞的十五牛錄將交給豪格。

  這就是黃臺吉高興的原因。

  一旦易旗成功,他的實力得到大幅度增強的同時,地位更加穩固之外,他最開心的是,經過了這么多的事,代善這個古英巴圖魯依舊肯任他這個大汗,以他的利益為主。

  這對黃臺吉而言,是這些日子,最好的消息了。

  他太害怕忽然聽說代善在歸化城自立城頭,城里所謂都元帥府,他失去的就不僅僅是代善這個能征善戰定海神針般的古英巴圖魯,甚至連這個可汗之位,都會變得名存實亡。

  好在,代善即使遠在歸化城的幾千里之外,送到沈陽的書信,居然是為了他的兒子因為輕敵大意,被炸傷,失去了鑲白旗而想了這么多。

  柳絮兒死,可能對代善有影響,但是代善依舊是他認識的那個古英巴圖魯,可以被信任得大貝勒。

  這讓黃臺吉十分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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