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依者狂熱,不僅僅會讓皈依者獻上他的忠誠,更會讓他對自己的母族產生一種奇怪的歧視,對于母族任何的政令都會曲意解讀,這種曲意,會讓皈依者對母族的政策產生極大的誤解,進而誤判。
但是范文程這個狗東西,就離譜。
在他前往撫順投靠老奴酋之后,這十二年的時間里,他已經地地道道為建奴主服務了十二年,做了十二年包衣奴才的狗東西,居然對大明的任何政策沒有任何一點的偏見。
在范文程寫來的議和議程里,充分的證明了這一點。
比如范文程提出的議和條件,萬歷年間的大明明公們,是決計不會接受的,但是此時的大明明公們,反而會樂于接受。
而且范文程居然海疆這份議和的議程發了很多份,大明的群臣都知道了這份議程。
這是在干什么?
挑唆。
不得不說,范文程對于大明皇帝和大明群臣之間的矛盾,一清二楚,直到現在依舊不落伍。
這就是讓朱由檢十分難以理解的地方,這狗東西也太賴皮了。
“雖然這次建奴兩線作戰,兩頭受阻,但是建奴的損失其實很小很小,他們最大的損失就是在察罕浩特被包統點燃的那批糧草,當然已經被沈棨給補齊了。”朱由檢十分生氣的說道。
朱由檢為什么十分忌憚建州的武力值?
在來到大明之前,朱由檢對于建奴的八旗軍是十分看不上眼的,甚至認為明清之戰,更像是菜雞互啄,畢竟電視劇里,建州和大明的作戰,都是拿著刀片子砍人。
甚至他對大明和滿洲之間的戰爭扼腕,別人已經在開海搞殖民了,這倆貨還在窩里斗。
對于同時代的歐羅巴,西班牙方陣和瑞典旅,朱由檢是十分喜愛的。
但是真的到了大明,朱由檢才恍然發現,此時的大明,即便是已經到了日暮西山的時代,依舊保有這個世界上最大規模的軍團,依舊保持著武器裝備的領先,依舊是世界第一強國,依舊是天朝上國般的存在。
大明依舊擁有這個世界上獨一檔的重兵兵團,從士兵的素質、訓練程度、阻止配合、火器裝備、戰術表現上而言,都是世界最強。
金尼閣這些傳教士們,甚至認為他就是三位一體神的化身。
而八旗軍,從努爾哈赤起,就摁著大明朝的精銳部隊打了一次又一次,薩爾滸、沈陽、廣寧,三次大戰,大明均已敗北而告終。
如果薩爾滸之戰、沈陽之戰、廣寧之戰都有些遙遠,那么去歲,也就是天啟七年,黃臺吉的立威之戰,攻打朝鮮,就讓朱由檢感到了骨子里的顫抖。
什么歐羅巴的西拔牙方陣、什么瑞典旅,在東亞這塊,根本上不了桌。
比如被吹爆了的歐羅巴棱堡和窖式、雙窖式炮臺,附屬配套的火炮營、軍營、倉儲等作戰模塊,在大明和建州的戰爭中,是已經被淘汰的作戰方式。
天啟七年,黃臺吉令阿敏、濟爾哈朗、阿濟格等人,率八旗兵三萬多人,過鴨綠江進入朝鮮。
在這個作戰過程中,有一處戰場,叫做南漢山城。
而南漢山城的就是依山而建的城池,這座城池有兩個大大的臂膀,這兩個臂膀,就是由棱堡和窖式、雙窖式炮臺構成。
而朝鮮防守方共計一萬兩千余守軍,每人持有長短銃各一柄,每人有二十發火藥和子彈的配給,而后勤還有第二十一發到第三十發子彈所需要的火藥的藥包,隨時分發給將士們。
朝鮮給棱堡的名字叫做曲城。
而且以南漢山城之戰為例,南漢山城完全是照搬大明的山城防御體系建造,這一個體系給三萬左右的八旗軍,造成了大約四十余天的困擾之后,就被阿敏攻陷。
而在三十年戰爭中,歐羅巴的火槍的彈藥和備用彈藥的數量是多少呢?
兩發。
大明和建奴之間的戰爭已經脫離了這種落后的戰爭方式,而是逐漸演變成了大兵團作戰的密切配合,大會戰、運動戰以及殲滅戰的領域。
這不是讓朱由檢膽顫的原因。
說實話,真的比拼火槍、火炮、火藥數量、后勤、兵源、組織程度、戰術、戰略,朱由檢心里是不慌的。
大明嘛,比其他他不敢說,但是比戰爭底蘊,朱由檢還是有信心的。
歐羅巴的排槍、手推炮、西班牙方陣、瑞典旅、棱堡、窖式炮臺這些被吹得神乎其神的東西,都是大明的藩屬國朝鮮玩的,大明和建奴都不玩這些落后的戰術了,否則南漢山城也不會被四十六天攻破了。
在薩爾滸之戰大勝特勝之后,努爾哈赤的建州三衛的人丁,得到了極大的擴充,建州女直人口暴漲,直接漲到了約三十余萬成丁,近五十萬丁的蒙兀人和海西女直人,被收攏到了努爾哈赤的賬下。
而熊廷弼在沈陽保衛戰中,多次主動出擊,一度曾經打的老奴酋手下的人死的死、亡的亡,最低的時候,一度打的建州女直低于五萬成丁,多數被收攏的成丁開始成規模的逃跑,而歸附的蒙兀人和海西女直有了逐漸脫離的趨勢。
正式在這種背景下,老奴酋才將自己的黑旗交于弟弟打理,而自己親自領紅旗,也就是后來的正黃旗和鑲黃旗,來穩定軍心。
在當時,甚至連十多歲的孩子都要拿著武器上戰場。
當然后來大明朝廷詔熊廷弼回京,任袁應泰為遼東巡撫,給了努爾哈赤極大的喘息之機。
這是什么?
韌性。
如此程度的傷亡之下,建州還能保持奇高的斗志與士氣,并未崩潰,甚至還最終打下了沈陽與廣寧,一路南下,打到寧遠被炮轟了回去,才算停下。
而建州在老奴酋起兵之后,相當長一段時間,老奴酋的軍隊一遇到對峙,就會士氣崩潰,后軍直接逃跑,讓老奴酋殿后。
而老奴酋獲勝之后,下令不得燒殺搶掠的傳令兵,去傳令也會加入到燒殺搶掠的地步。
這是什么拉跨的組織度?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建奴的軍隊的組織度已經逐漸超過了大明,令行禁止,進退有據。
沈陽之戰的多次攻伐之中,建奴的撤退十分有秩序,以至于讓熊廷弼都有些絕望,最終不能追擊。
而不要追擊的將令,最終成為了熊廷弼被朝廷召回的主要證據。
對方在撤退的時候,為什么不追擊,擴大戰果?
為什么熊廷弼、袁應泰,和現在的耿如杞都做出了對撤退敵軍不得追擊的命令。
因為熊廷弼這種善戰之將,都分不清老奴酋是在撤退,還是在虛張聲勢,埋有伏兵。
這是什么?
成長。
一個成長速度極快、而十分有韌性的一支軍隊,是朱由檢十分不想面對的,而這種成長,朱由檢也找到了原因。
自老奴酋起兵后,建奴的八旗自牛錄以上,都要系統的學習兵法,而這個學習,是必須執行的,如果定期的考核無法完成或者不合格,是要吃軍棍的。
這個消息,朱由檢還是通過鄭芝虎,也就是鄭芝龍的弟弟口中得知。
鄭芝龍的海外基地,就在長崎,而倭寇與建奴的貿易十分頻繁,很多前往遼東的倭寇商人們,了解到軍官們還要讀書識字,還要學習兵法,甚至完不成要吃軍棍的規定是十分吃驚的。
而建奴牛錄以上的軍將們讀的兵書,是戚繼光寫的《紀效新書》。
朱由檢為什么對建州的八旗軍如此重視?
這就是原因。
大明很厲害,建州也很厲害,是這個世界上獨一檔的戰爭戰術和規模,這是朱由檢來到這個世界上后,才知道的事實。
大明的皇帝覺得建奴十分難對付,建奴的建奴主黃臺吉和首席智囊范文程,則是絕望。
他們認為大明皇帝還未龍馭上賓之前,他們壓根沒有入關的可能,甚至還有可能被大明給錘死。
這種互相的重視的結果,就是雙方壓根就不可能議和,除非將對方打的奄奄一息。
朱由檢閉目良久,忽然睜開眼說道:“你跟黃立極說一聲,就說議和之事,勿要再提。”
這就是大明皇帝的權力,當他不想議和的時候,他可以通過文淵閣表達自己的意思,讓群臣們閉嘴,這個議題,不用議了,再議,皇帝不批,議也是白議。
群臣們往往會裹挾著民意再諫言一波,皇帝還是不搭理,最后就是不了了之。
議和是不可能議和的,沒有決定性的勝利的情況下,大明和建奴怎么議和?
“畢尚書遞過來的劄子,萬歲,看看畢尚書的奏疏,順順氣兒。”王承恩從奏疏里,挑出了畢自嚴的奏疏。
“有好事?”朱由檢樂呵呵的打開了奏疏,眉頭緊蹙了片刻,隨即舒展開來。
畢自嚴上的奏疏,其實很簡單,就是一份之前商定好的奏疏的補充說明,類似備忘錄的東西,里面提到了一個朱由檢十分關心的一個問題。
皇莊聯合官坊在進行改制之后,需要解決三個問題,分別是生產什么、怎么生產和為誰生產,這三個問題尤為關鍵。
而解決這三個問題,就需要進行計劃和統籌,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工作,而且十分的復雜,還需要一個戶部之上的部門,必須要有權力。
所以,朱由檢才會皺眉。
他以為畢自嚴又在問他皇帝要權力,但是朱由檢看了半天,才發現,畢自嚴只不過是在履行他三司使,司徒的權力之后,眉頭舒展開來。
他要成立一個計司,而這個計司的職責就是對生產什么、怎么生產和為誰生產做預算和計劃,是一個獨立于戶部之外的部門,而又在三司使的職權范圍之內。
這個部門本來應該叫做計省,但是大明并沒有這么一個部門。
“畢自嚴這又把自己放在火架上烤了,朕要是借刀殺人,壓根就不用借,他自己個都撞到刀片上了。”朱由檢搖頭把奏疏放下,最終又拿了起來,批紅后遞給了王承恩囑咐道:“再派一哨錦衣衛跟著景會,別朕還沒死,他就走了。”
“是,萬歲,要不要派幾個內侍?錦衣衛畢竟有些時候不方便,內侍就無所謂了。”王承恩對于如何保護一個人,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嗯。”朱由檢點了點頭,大明給官員派太監,是一件很常見的事,大明的皇帝對于臣子們晚上喝了幾碗粥吃了幾個饅頭十分感興趣。
特務政治的基本規則,皇帝派出的特務,哪怕你知道是特務,你也只能接著。
當然,王承恩和朱由檢并沒有太大的惡意,還是以保護為主,至于監視,哪怕是不直接派內侍,就不監視臣子了嗎?
朱由檢琢磨了很久,說道:“取一些紙來。”
他要發揮自己穿越佬的身份優勢,為畢自嚴的這個獨立于戶部之外,與計省職能很像,但是更像是計劃發展委、供應委、價格委的計司,送上一把尖刀。
打仗他朱由檢的確不行,但是論做題,他朱由檢,在現在的大明朝,可以用舍我其誰來形容。
其實在高中數學必修5中,有一章名叫線性規劃,還涉及到了一定的解乘數法。
這一章在高中的數學中極其孤立,以至于讓高中生有些摸不到頭腦,這玩意兒有啥用?
其實線性規劃是運籌學的一個分支,而運籌學的出現旨在為合理地利用有限的人力、物力、財力等資源作出的最優決策。
是專門為計劃委、供應委、價格委發明的數學工具。
畢自嚴想要輕松搞定數以萬計的生產資料和生產任務的分配,缺少線性規劃和解乘數法,盤子還小的時候,還好些。
盤子大了,全京師的賬房先生都借調過去,也是不夠用的。
朱由檢忙活了大半宿,才將自己腦海里的線性規劃和解乘數法得內容,按照大明語境翻譯了出來,還寫了一個案例。
王承恩絕對是一個好大伴,朱由檢忙著寫東西,他就忙著收拾這些,吹干墨跡,按頁數放好。
“幾時了?”朱由檢停筆,又暈又旋的問道。
王承恩看了看漏刻,笑著說道:“子時了。”
“王伴伴也吃一口,就趕緊回去睡覺。”朱由檢用力的伸了個懶腰。
自從上次王承恩路倒之后,乾清宮值夜的人王承恩的班都被替了,飯菜上,也被朱由檢強行安排了一些肉食和雞蛋,總算是沒有那種陰森的煞白臉色了。
“萬歲爺這寫了半宿,是寫的算學嗎?萬歲爺以前也不喜歡研究這些個呀。”王承恩吃著飯,忽然有些疑惑的問道。
朱由檢在人前顯圣之前就料到了這個問題,笑著說道:“講經的那些大師父們,整日里講經史子集,朕聽煩了,就聽算學了。還別說,算學端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