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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野戰與傷亡

  大明軍的修整時間很短,在吃了一條炒面之后,僅僅飲了一口水,探馬斥候,帶著灰塵由遠及近。

  一個渾身是血,肩膀上還插著一只弓箭,背上有兩個巨大的傷口的斥候,用力的抱著馬首,勉強維持著身形,血如同溪流一般,滾滾而下,順著奔走的馬匹,落在了地上。

  斥候剛跑到中軍大帳,一歪身子從馬背上摔了下去,滾動了半圈,勉強撐著身子就要站起來。

  而斥候坐下的馬匹,靠近了斥候,異常的焦躁不安。

  耿如杞聽聞大帳外的喧鬧,匆匆走了出來,扶起了斥候,伏耳傾聽了片刻,為這名斥候合上了眼瞼。

  這斥候能撐到大帳前,完全是一口心氣墊著,這股心氣一散,人就走了,耿如杞沒工夫感懷悲古,站起身來安排軍務。

  戰爭從來都是,連悲傷都來不及,就是下一場的戰斗,無休無止,直到如同這名不知名的斥候一樣,倒在血泊之中,永遠站不起來。

  無數的傳令兵帶著令旗穿梭在十里的軍卒之間,高聲宣讀著統帥的命令,大明的軍隊,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再次站了起來,他們盯著漆黑一片的夜色,等待著建奴再次殺來。

  即便是已經累的抓不緊手中的武器,但是他們依舊沒有任何的放松。

  戰場,是一個你死我活的地方,若是對方不死,那就只有自己死了。

  轟隆的馬蹄聲,開始由遠及進。

  嚴陣以待的大明軍點燃了火繩藥捻,嘶吼聲和火藥的爆炸聲,在灰騰梁這個小山坡上再次高亢的響起忽明忽暗是因為火藥在爆炸,火炮、長短銃在怒吼著。

  喊殺聲震天而起大明軍和來襲的建奴軍隊再次碰撞在了一起。

  在夜里的作戰唯一能看到的就是面前是敵是友,弓箭失去了作用炮火在響徹天穹之后,變得沉寂火銃在響了兩輪之后也打光了所有的備彈。

  戰場變得安靜,也變得純粹起來,夜色籠罩下,月牙掛在天邊整個漆黑的天幕之下只有武器碰撞的火星和火把這一些的明亮。

  這一次,不再是戰術部署,不再是陣型,不再是配合,雙方都是疲軍雙方都失去了支援,雙方都失去了火炮和火銃的支持拿出了鉤鐮槍和樸刀的大明軍和建奴軍,雙方比拼的只有意志二字。

  “叮!”

  清脆的鉦聲混合著馬蹄的轟鳴聲在戰場響起,建奴在這場比拼意志和韌性的夜幕之戰中依舊沒有攻下灰騰梁的山頭只能退去就連這鉦聲里都飽含著不甘。

  此時不遠處的山坡之上,渾身是血的代善顯然也聽到了轟鳴的馬蹄聲,代善知道,是對方的援軍到了。

  代善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搖頭說道:“天不在我呀。”

  “傳令,就地休整半個時辰,清點各部損失,回到集寧大營之后,舍棄一切俘虜,黎明前整軍,脫離陰山戰場,各部噤聲,不得大聲喧嘩聲張。”

  代善最終還是下達了撤軍的命令,皇臺吉的撤軍命令其實昨日就到了,今天的會戰,完全是代善不甘心如此失敗,才組織了最后一次的嘗試,但是顯然,八旗軍沒有沖破歸化城聯軍的防線。

  不僅如此,歸化城聯軍還進一步擴大了規模,這讓進攻變的更加困難。代善只能下令撤退。

  “耿老西,看你能不能接下察哈爾右翼兩旗這份大禮,哼!”代善對著陰影里的灰騰梁恨恨的說道。

  他選擇鳴金收兵的原因非常簡單,并非是建奴在這場比拼意志和韌性的戰爭中,輸給了對手,完全是對方的援軍到了,那轟鳴的馬蹄聲就是歸化城聯軍的援軍,對此,耿如杞知之甚詳,代善更是知道其中的厲害。

  這一部分援軍,正是察哈爾右翼兩旗的騎卒,在此之前,他一直在通過種種手段,阻攔察哈爾右翼兩旗的軍隊與大明軍合流,雙方的斥候,在不到兩百余里的草原上,展開了一場場血腥的角逐。

  但是最終代善還是沒能攔得住,察哈爾右翼剩下的兩旗騎卒馳援歸化城聯軍,在轟鳴的馬蹄聲響起的那一刻,兩向合流的歸化城聯軍,就是代善啃不下的硬骨頭,哪怕是代善非常不愿意承認自己的失敗,但是敗,就是敗了。

  在失敗之后,如何最快速的撤離戰場,避免損失,才是他這個主帥,現在最應該考慮的問題。

  灰騰梁之戰的主要敗因,不是耿如杞有多強,而是阿濟格、多鐸、多爾袞有多蠢。

  若非他們未能約束好部曲,發生了察哈爾右翼中旗被屠掠一空的人間慘劇,察哈爾右翼剩余兩旗,不見得會參與到這次建州與大明的爭鋒之中。

  一旦可以說服察哈爾右翼前旗的萬戶府歸降建奴,那么代善這次的歸化城博弈,就可以有了多項的選擇,南下岱海,哪怕是五千精兵,都可以讓耿如杞顧頭不顧腚。

  到那時,慌的就應該是耿如杞,而不是他代善了。

  可是這世間,唯一沒有的就是如果二字。

  天邊由遠及近轟隆隆的馬蹄聲慢慢的歸于沉寂,幾人翻身下馬,來到了大明軍陣前。

  “察哈爾右翼前旗萬戶府萬戶哲蔑,請見大明山西巡撫。”一個草原的漢子離的很遠,舉著手中的錘頭,大聲的喊著。

  哲蔑帖木兒,來自察哈爾右翼前期的萬戶府萬戶,也是右翼三旗實質上的領袖,這次趕到灰騰梁也是在得到了大明軍使送來的聯袂疏議之后,再三猶豫之后,哲蔑才選擇帶人來到了灰騰梁參與這次的戰斗。

  不過,似乎來得有些晚了,戰斗已經結束。

  “大同左右兩衛軍共有兩千余陣亡,幾乎人人帶傷,保商團部有一千余陣亡,土默特部的傷亡也很慘烈,有九百五十人左右死在了對方的炮石之下。”

  郭尚禮匯報著陣亡的數字,面色有些難看的說道:“總計死傷在五千人之上,甚至六千也有可能。那些傷兵……”

  “建奴方面的損失呢?”耿如杞面色如常的問道。

  打仗,肯定會死人。

  郭尚禮翻動著賬目說道:“摧毀大楯車數十輛,梟首四千三百五十二巴牙喇,總破敵五千余,繳獲了三百余門大小弗朗機,還有鳥銃、三眼銃、抬銃、手銃、共計八千余支,這是剛剛統計完的。”

  “還行。”耿如杞點頭說道。

  建奴和大明的傷亡幾乎相同,但是在精銳上,大明左右兩衛死了兩千,建奴的巴牙喇死了四千三百五十二人,這都是要算錢的,一個五十兩。

  “總體來說,此次也算是勝了,若是代善依舊不肯撤兵,這個損失還會擴大,宣府那邊去信兒,讓吳孟明看看宣府四衛,是否可以調派一些來,否則這精銳的缺口,還是會很大。”耿如杞扒拉著算盤,這賞銀是一定要兌現的。

  這是維持士氣的根本。

  萬歲臨行前給了他十萬兩的現銀,再加上查抄代王府、山西商賈,支付這筆賞銀的錢,還是綽綽有余的。

  “萬歲爺前段時間在京師定了撫恤的政策,每戰亡一人,撫恤五十兩。清點陣亡的軍戶籍貫之后,送到戶部,由緹騎出京送銀。”郭尚禮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撫恤是萬歲爺當初罪己詔的一部分,是為了安定九邊被欠餉的軍卒們的心,本來郭尚禮沒打算這事能兌現。

  大明朝廷空口白牙的許諾太多了,這種事,大家也就聽一聽,其實沒當回事。

  但是郭尚禮卻在收到的詔書中得知,這筆錢會由朝廷直接由緹騎派發,不過地方官的手,而地方官需要將陣亡的軍卒名單遞到戶部,至于核查真偽,也跟地方官沒有關系。

  而名單核實,之后,也會從地方官統計,變成隨軍的錦衣衛的誅邪隊去核查。

  這是一筆很大很大的支出,但是看萬歲爺的意思,是打算實現他。

  耿如杞用力的搖頭說道:“京城里的那些明公們,也不勸勸萬歲,一戰看似不多,僅兩千余,十萬多兩的銀子,可是累年多戰,這項支出,雖然比不得遼餉,但是依舊是一筆龐大的支出,朝廷能支付的起?”

  “萬事,不患寡患不均,今天歸化城之戰撫恤了,他日關寧那邊呢?不撫恤,立刻就是嘩營,這事朝里的明公們怕是抱著看熱鬧的態度,等著看萬歲爺出糗。”

  “萬歲仁德,他們就吃準了這套,這是仁政嗎?這是胡鬧!”

  耿如杞氣的手都在抖動,順手將手中寫奏疏的筆扔在桌上。

  “這事是萬歲爺提議的,朝中都是反對的,尤其是以兵部反對最為激烈……”郭尚禮有些摸不到頭腦的說道:“大明朝廷的銀錢不多,這是舉世皆知的事,朝臣們當然要吵鬧。”

  “萬歲爺最終定下了以內帑度支,根本不跟朝臣們再議。”

  “啊?”耿如杞有些呆滯,他還以為是朝中哪個包藏禍心的臣子提出了這個意見,朝臣們架秧子看好戲,結果他完全想顛倒了。

  兵部肯定要反對,自從于謙之后,兵部尚書接管了上十二衛,京師二十六衛中的上十一衛和京師二十五衛,萬歲撫恤的政策,兵部對于軍隊的控制權重就會被稀釋,這是兵部的根本,兵部反對,是肯定的。

  但是居然是萬歲力排眾議,自己出錢撫恤,這件事……

  萬歲辦得真的有點糊涂了。

  自古打仗,都是什么?

  傷了給點藥返鄉,或者直接在衛所耕種到死,要是衛所失地嚴重,無地可耕,多數都是餓死。

  死了,只能怪命不好,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才是常態,萬歲這是要做啥?

  不僅給工資,還要加錢?

  “先把名冊劃定,交上去,某給萬歲上個奏疏,陳明其中利害關系,想來萬歲明白之后,就不會固執的。”耿如杞蹙著眉頭,算是把這事揭過了。

  耿如杞一直忙碌到深夜,才放下了手中的筆,看著末尾的哲蔑。

  哲蔑帶著人來的太晚了些,包統一直在等待著機會,也就是有人攻打了集寧大營或者建奴后軍之后,再率重騎鑿穿對手。

  可是包統一直沒有等到這樣的機會,最后只吃下了部分的弓箭手。

  一直到了夜幕降臨,哲蔑才跑來,耿如杞對他能有好臉色才怪。

  “耿巡撫。”哲蔑有些猶豫的拱著手說道:“不是某不想率軍早日馳援,實在是部族之內,分歧實在是有些大,還請耿巡撫見諒。”

  耿如杞搖頭說道:“這倒不必,你跟我致歉何用?你要安撫的是中旗那近十萬眾的亡魂,你要致歉的是中旗的百姓。”

  “你跟我交待也沒用,你要給那些聽你號令,不遵從林丹汗命令的察哈爾部右翼部眾們一個交待,而不是給某一個交待。”

  “血債血償,察哈爾部右翼的血仇,右翼沒報,倒是左翼的騎卒們,今日表現尚可。”

  察哈爾部的可汗額哲聽到了耿如杞的夸獎,猛的坐直了身子,今天察哈爾部左翼萬騎,雖然不如土默特包統率領的重騎耀眼,但是他們依舊護住了中軍,擊退了正紅旗的襲擾,保證了火炮營和銃手的安全。

  這是功勞!

  至少今天的察哈爾左翼得騎卒,沒有丟了他們黃金家族的臉面。

  額哲身后的眾多臺吉同樣是坐直了身子,雖然和年輕的額哲相比,他們更加老練,但臉上總歸是喜色,總歸是不再給孛兒只斤這個姓氏抹黑了。

  “行賬,給哲蔑取四千兩銀子來,這是約定好的。”耿如杞直接送客了。

  包統目瞪口呆的看著哲蔑,憑什么哲蔑出兵啥事沒干還有銀子拿,他忙前忙后快大半年了,到現在可是一分銀子沒看到咧。

  卜石兔卻示意包統稍安勿躁,此時結賬,完全是耿如杞代表私人結賬,他們的封賞必然是由大明皇帝親自發下,那可不是四千兩銀子能買得到的東西。

  打仗卜石兔兩眼一抹黑,但是講人情世故,包統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

  否則當年坐擁三娘子支持的包統,早就坐上順義王爵的王位了。

  “大戰必有大疫,一定要讓各部收斂好尸首,盡快埋葬。”耿如杞對著眾多將領、臺吉非常認真的說道。

  “謹遵將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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