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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小伎倆和三封信

  次日的廷議之后,朱由檢再次召見了孫承宗和袁可立,對自己的靈機一動,進行了深入的討論。

  “萬歲,臣以為,建奴斷斷沒有在兵敗之后,南下薊門,直至京師的可能。薊門由臣鎮守,臣保證固若金湯,定讓建奴有來無回。”孫承宗站了起來說道,他在立軍令狀,萬歲詔他回朝的目的,就是鎮守薊門。

  朱由檢伸斷了旁側的內史監丞停止記錄這句軍令狀,然后對著王承恩示意,令其把這句刪掉。

  朱由檢就是再軍盲,再不通軍務,也知道這天下沒有什么不可攻破的堡壘。哪怕是善于防守的孫承宗。

  勝敗乃是兵家之常事,立軍令狀這種事,就如同袁崇煥的五年平遼一樣,就是給自己下套。

  下套的結果是什么?

  就是解不了套的時候,生死之間,就會想盡各種辦法求活。

  在原來的歷史線里,為什么袁崇煥要擅殺毛文龍呢?

  袁崇煥和毛文龍的確有間隙,但那也是體制下的間隙,公事上的間隙。

  袁崇煥擅殺毛文龍的原因已經無從考究了,畢竟此人被原來的崇禎皇帝千刀萬剮了,但是殺掉毛文龍受益最大的就是建奴。

  在天啟七年,高喊著五年平遼的袁崇煥再次回到遼西走廊之后,深知這個戰略目標完全無法實現之后,只有殺了毛文龍,袁崇煥才能保證自己在遼東戰場的絕對控制力,才能讓朝廷投鼠忌器,真正做到挾寇自重的目的。

  也只有殺了毛文龍,在大事不可力驅的情況下,也有另外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投靠建奴主。

  當然,歷史上的崇禎皇帝完全不是一個按照常理出牌的人,袁崇煥既然被他拿了,不千刀萬剮,崇禎皇帝豈能安心?

  孫承宗是兵部尚書,在九邊軍鎮和全國衛所有著極大的影響力,同時本身也是東林舊黨魁,而現任黨魁錢謙益又是個典型的傀儡,在東林的政壇上,孫承宗的影響力,遠遠的超過了袁可立。

  這不是一個太保的頭銜,就可以彌補的。

  若是孫承宗無法完成鎮守薊門的要務呢?在那一瞬間,孫承宗又會如何選擇呢?

  人心是經不起考驗的,朱由檢不打算考驗任何人的人心,他只想孫承宗能發揮自己的所有能力,效忠大明,而不是把他逼到對面去。

  孫承宗略顯有些驚訝的看著王承恩示意兩位內史監丞的離開,又看了看萬歲,他實在是沒品出來,萬歲這是何意。

  “孫帝師,今天就是關起門來閑聊,軍令狀就不要下了,水無常形、兵無常勢,打仗,哪有萬全之策?”朱由檢示意孫承宗坐下。

  “萬歲是覺得,倘若建奴南下,臣守不住薊門嗎?”孫承宗歷任四朝早就是[]人精中的人精,瞬間懂了萬歲的深意,略有幾分惱羞成怒,聲音都提高了幾分。

  袁可立拉了拉孫承宗,想讓他坐下,可孫承宗畢竟是軍門出身,哪怕是平日里再圓滑,在這種自己專業領域被輕視的羞憤,讓他感覺羞辱。

  某些東西,是不能丟的。

  朱由檢示意孫承宗坐下,十分嚴肅的說道:“袁應泰守沈陽城的時候,是被城中的奸細打開了城門。未慮勝,先慮敗,方能百戰不殆,乃是當初孫帝師教朕兵法之時,反復強調的事。”

  孫承宗略微咀嚼了一番這番話,才俯首說道:“臣,謹遵萬歲圣誨,萬事謹慎小心為上。”

  朱由檢當然看出了孫承宗的不服氣,這位在戰場上馳騁了一輩子的東林黨魁,以文人的身份轉為軍職督師,在軍事方面有他自己的傲氣,他稍微猶豫了一下說道:“孫帝師,朕不是對孫帝師的能力,有任何的懷疑,但是大明怠政至今已經三十七年有余,大明上下,千瘡百孔。”

  “沈陽方面截獲的情報,在十三日前,我大明義士,摧毀了一門建奴自本溪運往沈陽等待試炮的一門野戰銅炮,經過比對,朕發現,就是薊門火炮局在建的三號炮,幾乎一模一樣。”

  朱由檢伸了伸手,示意王承恩從袖子里掏出情報來。

  正面是萬歷年間的遼東公文,而背面是一份圖紙,正是三號炮的圖紙,以及火炮、炮彈的設計。

  遼東紙貴,很多的公文往來,都是用的原來大明公文的舊檔,兩面使用。

  “這份圖紙,我大明在沈陽方面至少損失了三十多名義士,才將這份圖紙送回了京師,孫帝師,朕不懷疑你的能力,但是建州尚虞備用處對我大明的滲透,比老師想的要深得多。”朱由檢將手中的圖紙遞給了孫承宗。

  孫承宗一看圖紙,立刻兩眼瞪圓,滿臉漲紅,隨即臉色如同變色龍一般,變得煞白,作勢欲跪想要請罪。

  “臣無能……”

  “停。”

  朱由檢打斷了孫承宗請罪的動作,大明不是鞠個躬、道個歉、實在不行剖個腹就能當做無事發生的地方,既然是出現了問題,那么解決問題才是關鍵。

  唯獨解決了問題,才能無事發生,只要一日不解決,就會一日被人記住。

  這件事,其實就是孫承宗小看了對方細作活動帶來的種種影響,又不愿意錦衣衛、東廠的緹騎和番子們對薊門火炮局進行保護。

  “臣請王大珰派一些個內侍,至于錦衣衛,臣會去尋田都督,加派人手。”孫承宗擦了擦額頭的汗,顫巍巍的扶著扶手坐下,不斷的擦拭著額頭的汗,被嚇的,也是被氣的。

  王承恩眼睛珠子一轉,擺出了一副老大不愿意的樣子,不滿的說道:“萬歲爺,東廠那邊最近忙著東城十三坊……”

  “王伴伴!”朱由檢敲了敲桌子,再次打斷了王承恩的話。

  “臣領旨。”王承恩不情愿的說道。

  “王伴伴再通知田都督把這事,當正事辦了,不要敷衍,明白嗎?”朱由檢看似訓斥的對著王承恩說道。

  王承恩再次領命,挺起腰的時候,還瞟了一眼孫承宗,眼神里依舊是帶著幾分譏諷,似乎是為當初派遣緹騎和番子沒派進去而不滿。

  “謝萬歲隆恩,臣定當盡心竭力,將功折罪。”孫承宗終于是松了口氣。

  王承恩是真的不滿嗎?朱由檢是真的訓斥嗎?

  其實也不是,這是王承恩的一個小把戲。

  王承恩的目的,第一個要遠離東林,上一個親近東林的曹化淳還在外皇城打轉呢,伴君如伴虎,他作為宮里的老祖宗,更是要格外的小心。

  第二個就是要把這份情給萬歲爺,而不是記在他王承恩和田爾耕的頭上,雷霆雨露皆為君恩,可不是一句空口白話,也是需要構建的。

  真像魏忠賢那樣,搞起九千歲的把戲,那是篡權。

  這個小把戲,朱由檢那是心知肚明,但他并不拒絕,這種籠絡臣子的小伎倆,再多也不算多。

  “袁太保如何看待此事?”朱由檢對袁可立的意見是十分看重的。

  袁可立人老成精,看破但是不說破,一個四朝老臣被萬歲一份情報打的暈頭轉向,這件事本身就很有趣。

  “萬歲,這件事臣和孫帝師的意見是一致的,但是臣以為,萬歲既然有此顧慮,那就拉練一番,權當是為秋閱做籌備了,讓京畿二十六衛三大營動一動,若是真的有異,也好過于措手不及。”

  “臣附議。”孫承宗剛被敲打,雖然拉練的確費錢,但是現在所有的錢都歸了戶部管理,他自然是一點都不心疼軍費的事了。

  “那就如此,這件事交于孫帝師吧。”朱由檢最后定了個調兒,算是把這事給安排了下去。

  等到孫承宗和袁可立離開了乾清宮之后,朱由檢才對著王承恩說道:“王伴伴,你這樣得罪孫承宗,到時候出點錯,言官們的奏疏,朕怕是都壓不住,這種事還是少做為好。做內侍大不易,多多謀身。”

  “這是臣子的本分,臣這個大伴,不就是要干這些事嗎?不干這些,臣又能干什么?”王承恩樂呵呵的說道,他絲毫不以為意。

  他是內署,孫承宗是外廷,官宦關系好了,那才是大問題。

  王承恩已經和黃立極關系極好了,再和孫承宗關系極好,他王承恩自己都得問問自己,自己要干什么了。

  “朕這心里總是空落落的,總覺得有事發生。”朱由檢看著堪輿圖滿是擔憂的說道。

  “那萬歲爺,要不要請欽天監卜算看看天象?”王承恩試探的問道。

  朱由檢笑罵的說道:“胡鬧。”

  他不信這一套。

  大明皇帝朱由檢的擔心,主要來源歷史上,崇禎二年發生的己巳之變,建奴以一種秋風掃落葉之勢,直接打的京畿地區變成了一片涂澤,那種摧枯拉朽的感覺,讓朱由檢十分不安,所以代善兵至察罕浩特,他才會如此的憂心。

  而且他的擔心,正在大明情報網滲透不到的地方發生著。

  此時的喀喇沁部王帳所在的金蓮川,落日已經將整個天空染紅,一場來去皆匆匆的陣雨之后,金蓮川城帶著草原的特有的芬芳,同樣一片的赤紅。

  金蓮川幕府,是元朝時候,由忽必烈建立的類似于錦衣衛的情報機構的地方,而金蓮川這個地方,也是喀喇沁部的王帳所在之地。

  這是一座圍三十余里的城池,街道年久失修,但是依舊能看到深一腳淺一腳的磚石。

  王文政形色匆匆的走在路上,不時回頭看一眼,走到街角,轉頭走進了一間胭脂坊。

  “時間不多了,將這三封信分三批人,送往宣府,明日或者后日,耿巡撫就要到宣府了,確保耿巡撫收到這封信,這封信很重要。”王文政將手中三封信遞給了掌柜。

  掌柜的拿起了三封書信,立刻交給了店小二,給王文政遞了一杯熱茶,疑惑的問道:“王大珰,為何如此慌張,發生了什么事?”

  王文政很渴,他走了這一路還要跟盯著自己的人繞圈子,他抓起了熱茶一飲而盡,低聲說道:“代善的使節昨日到了金蓮川,今日固魯召見了建奴使節。你們也速速撤離,情況有變。”

  “那王大珰怎么走?”掌柜的慌忙的問道。

  王文政并沒有說話,而是起身走出了胭脂坊,拐了幾個丁字街,身影消失在了大街之上。

  若真得是情況有變,他不能走,也走不了,若是他走了,這三封信是決計不可能送出去了。

  掌柜的對著王文政的背影拱了拱手,讓店小二提前打烊,開始準備撤離。

  “在那!抓住那個漢人!”

  一聲爆喝忽然傳來,王文政開始快走,當確定了身后的數人,是在追捕自己之后,開始了狂奔,在略顯有幾分復雜的街巷里,開始四處游走。

  偶爾還能聽到幾聲慘叫聲,那都是追的近的蒙兀人,被王文政偷襲之后的慘叫。

  “在那邊,抓住他!”

  此起彼伏的高喝聲,在不是很多的街巷里不斷的傳來。

  這場圍捕一直持續了一個多時辰,月亮從東方隱隱若現之事,王文政終于力竭,渾身是血的癱軟在了丁字街的鉤角。

  這些血,有敵人的也有自己的。

  “你不許動,把你的手弩扔過來!”蒙兀人趁著月色高聲呼和著,卻不敢向前走,只是站在遠處大喊大叫。

  王文政啐了一口血沫,看著越來越近的敵人,此時已經力竭的他,哪里有什么力氣交出武器?

  但是如此情況下,這些個敵人,依舊不敢向前來。

  他很冷,草原白天和夜里的溫差本來就很大,此時大量失血的王文政只感覺自己的骨頭都是冷的。

  他仰著頭靠在墻壁,這種徹骨的寒冷,他并不陌生,那是死亡的寒冷。

  七歲那年,他的父親被城里的幫會打手們給打死了,具體原因,王文政已經忘了。

  他的母親帶著他另嫁,結果難產死了,自此他流落街頭,再也沒有了家。

  那個冬天,他就感覺到過死亡的寒冷,二十年時間匆匆而過,這股寒冷再次襲來之時,王文政反而沒有那么害怕了。

  信王十二歲的時候,他就被派到了信王身邊做大伴,這五年,是王文政感覺自己是個活人的五年。

  信王還是信王的時候,就是一個溫潤公子,對待下人極好,這登基之后,對待他們這些身體有殘缺的人,也是一如既往。

  王文政別過頭,對著街角緩緩而來的蒙兀人,露出了一個嘲弄的笑容。

  信,送出去了。

  活著?

  王文政總覺得跟隨信王這五年,完全是憑白賺來的五年,他殺了那么多要抓他的蒙兀人,早就夠本了。

  王文政抬頭看著月亮,眼神里慶幸里帶著一分遺憾,然后被蒙兀人拖走了。

  在月光之下,留下了一條長長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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