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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馮建軍隊的兩面性

  “萬歲,是不是需要召天下兵馬入京勤王?”作為禮部尚書的薛鳳來,提出了一個極其尖銳的問題。

  二十七員朝臣們,都安靜的看著大明皇帝,等待著大明皇帝的抉擇。

  勤王令,是君主召集天下兵馬勤王,保證京師安全的一道緊急詔命。

  在崇禎年間,曾經在崇禎二年,崇禎九年,崇禎十五年和崇禎十九年四次發布勤王令,召集天下兵馬勤王。

  但是勤王令和“狼來了”的童話故事一般,喊多了,效果就越來越差,山上的牧童是因為撒謊,山下的鄉親們不愿意再相信他。

  而勤王令下多了,招致的結果就是天下人心惶惶,對大明朝的統治的疑問越來越嚴重,最終不再相信老朱家能夠坐穩天下,不再勤王。

  第一次的勤王令下達之后,連遠在川中的秦良玉都出川勤王,但是最后一次下達勤王令的時候,連山海關的吳三桂,都不愿意在入京了。

  而近在咫尺的宣府總兵、保定總兵、山東總兵,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坐看李自成攻破京師。

  唯有一個密云總兵唐通選擇了入京勤王,而被崇禎皇帝寄予厚望的唐通,與李自成接戰不過幾個時辰,就降了李自成,隨后作為使者,出使山海關,招降吳三桂。

  李自成一片石敗北,唐通跟著吳三桂一起投降了入關的多爾袞,做了三姓家奴,也妥妥的名列貳臣傳。

  朱由檢這件事已經度量了很久,勤王令說白了就是用朝廷的信譽來換取兵馬,而朝廷的信譽不是無限的,眼下這個時間點,用一點,就少一點。

  山西、陜西大旱已成,糧食欠收已經成了必然。

  而盧象升正在陜西平定王二民亂,解決欠餉冗疾,此時再天下勤王,別的地方不敢說,陜西大亂那幾乎就是板上釘釘。

  此時的大明軍隊和幾乎所有封建時代的兵一個樣子,軍紀渙散,組織能力極差,鄉民抱團,山頭林立。

  俗話說賊過如梳,兵過如篦。

  山賊、流匪掠民如同用梳一子梳過,過后還有幸存,但是官兵掠民如同用竹篦篦過,過后搶劫一空,千里無雞鳴。

  篦是一種梳齒十分緊密的梳子,專門清除頭發中蟣虱的梳發工具。

  “暫不下達,待戰事惡化后,再下詔勤王,讓耿如杞帶著大同總兵和宣府總兵入京就是。”朱由檢最終還是沒有下達勤王令。

  畢竟不是所有的軍隊都是岳家軍那般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寧愿吃金人的人肉,也不吃百姓一口糧的岳家軍,那豈止是封建王朝軍隊的bug,連運輸大隊大隊長,也不止一次感慨,他的軍隊遠不如封建軍隊。

  大明軍隊有白桿軍那樣的軍紀,糧草足夠的時候,行千里而不破一門一戶,朱由檢就已經十分的慶幸了。

  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

  到近郊去的人,只帶當天吃的三餐糧食,回來肚子還是飽飽的。

  到百里外的人,要用一整夜時間舂米準備干糧。

  想要千里勤王,最少要籌措三個月的糧食,才有可能上路,隨著行軍的路程越來越遠,所需要籌備的糧草,會指數的增加。

  軍隊是去打仗的,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打仗的。

  不掠民,他們能怎么辦?

  餓死?

  或者路上消耗了太多的糧草,導致戰事稍有不順,就地解散?

  在封建時代的被打散的兵匪,像兩宋交際時的戚方、桑仲、李成這種的,別說放火打劫了,吃了你的酒、掏干凈你的糧、睡了你的媳婦閨女、還要殺你全家。

  這就是兵匪的常態。

  岳家軍為什么可以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

  因為岳家軍的軍紀嚴明,其次是才是岳飛本人非常擅長回易與屯田。

  回易就是軍隊創收,岳飛本人也擔任屯田使,屯田有方。

  在行軍之前,會有三個月左右的糧食屯集在軍營上,隨時可以應招出征,隨時可以作戰,在行軍的路上,保證糧草。

  但回易和屯田,并非軍紀的保證。

  比如南宋初年的清河郡王張俊,那也是一等一的回易創收的高手,但是張俊搞得錢,完完全全都用在建西湖行在太平樓和為難小偷身上了。

  俗云張循王(俊)在日,家多銀,每以千兩镕一球,目為沒奈何。

  俗話說得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為了防止小偷偷走自己的銀兩,張俊的選擇是每一千兩,就鑄造一個銀球,連小偷看到張俊的銀子,也只能“沒奈何”。

  岳家軍能真正做到招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能勝的原因,是無論岳飛還是岳飛手下的將領軍官,絕大多數出身貧寒,把士兵們當人看。

  活著的時候,好吃、好喝、好操練;

  立了功勛及時上報,不隱瞞、不奪占;

  受傷了好好治療,由主帥岳武穆親自喂藥;

  戰死了家屬撫恤從優從厚;

  人頭賞、撫恤金從不克扣侵占;

  將士出征的,留在鄂州的軍隊親屬們,還有專門的居委會大媽,做心理咨詢和民事調停。

  戰死之后,不僅僅只有一個噩耗傳來,還有撫恤,還有來自朝廷的肯定。

  戰死之后,岳家軍也能真正的做到了汝之妻子吾養也,對妻子的改嫁還由居委會大媽親自把關,對戰死軍卒兒子的贍養,那可是文武雙修,練武讀書識字,應有盡有。

  岳飛的第二任妻子李娃,就長期在岳飛出征后,在后方做居委會大媽,專門對家屬進行心理疏導,同樣對軍卒死后,妻子改嫁之人,親自把關,非良人不可迎娶。

  一旦一名軍卒,在前線拆了屋,打了草谷,這些待遇瞬間化為烏有的同時,這個軍卒還會被人人敬仰的岳武穆,含著淚痛斥,然后被岳武穆親自處決。

  這誰頂得住?

  反正朱由檢覺得自己若是活在兩宋交際的時候,在岳家軍混,是萬萬不敢違反鐵一般的紀律。

  岳家軍作為兩宋交際的頂梁柱,無論從戰績還是軍紀上,上對得起皇帝,下對得起擁軍極其熱情的百姓。

  而深受岳家軍影響,和岳飛先是因為建節不合,又因為岳飛擅長交通與岳飛和好的韓世忠,看著岳家軍的軍紀十分眼饞,軍紀就是戰斗力,戰斗力就是軍功,軍功就是軍人的最高追求。

  韓世忠在多次跟岳飛取經之后,韓家軍也做到了行軍千里而不擾。

  這就是榜樣的力量。

  大明有這樣的軍隊嗎?

  有,戚家軍。

  最后一支戚家軍折在了沈陽之戰中,大明再也沒有了如此鐵軍。

  袁可立接過了話頭說道:“孫帝師稍安勿躁,但是可讓各衛軍整軍備戰,先行籌措勤王糧草,若是八旗越薊門,則下詔勤王。若是八旗不過薊門,則京師安在,自然無慮。萬歲意下如何?”

  “薊門陷落,可是到那時還來得及嗎?”施鳳來滿臉愁容的問道。

  “薊門定不會陷落!”

  孫承宗怒極,拍桌而起,這是在公開質疑質疑他的能力!

  孫承宗對著萬歲俯首說道:“萬歲,今日起,臣領妻兒族兄,一百三十二人即可奔赴薊門,薊門在則孫家在,薊門亡,則孫家闔家俱喪!”

  朱由檢相信孫承宗說的話嗎?

  相信。

  因為歷史上,孫承宗已經被罷黜回到了高陽,不食君俸,在無官一身輕的情況下,依舊帶著全家死在了抵抗建奴入侵的國事之上。

  孫承宗更是在高陽城破之后,自縊而亡。

  大明很缺錢,很缺很缺,唯獨不缺少這等氣節,大明有良知的人的骨頭,是硬的。

  “不準,前線打仗,你把妻子都帶到薊門作甚?孫帝師坐。”朱由檢攔住了孫承宗這種薊門破,就死全家的軍令狀。

  “袁太保所言有理,那就按袁太保說的做,朕不相信薊門會陷落,孫帝師稍安勿躁,快快請坐。”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朱由檢深切的體會到了這句話,袁可立這個提議是極好的。

  孫承宗是一個極其圓滑的人,長袖善舞,要不然也做不得這東林黨魁。

  但是在這件事上,孫承宗始終把自己逼在角落里,一點都沒有之前的世故,一點余地也不給自己留,連族兄都給帶上了。

  這讓朱由檢十分的意外的同時,也十分的欣慰。

  這就是大明朝堂,尸位素餐是大明朝堂,忠貞報國也是大明朝堂。

  自己將兵部尚書之職位、薊門守備之要務、火炮局之軍事科技的突破,都交給了孫承宗,是十分英明的決定。

  “孫府丞,朕來問你,你認為勇字營和騰驤四衛近萬人的兵馬,在戰時有沒有與八旗中的任何一旗,一戰之力?”朱由檢轉頭問到了孫傳庭。

  孫傳庭略顯猶豫,戰斗力這種事,他怎么去形容?

  騰驤四衛可謂是親兒子中的親兒子。

  萬歲親自探營,享受著大明最好的軍事裝備和待遇,在制度上更是一路綠燈,連孫承宗要白桿狼騎都要不到,全都進了騰驤四衛。

  無論從什么方面,孫傳庭手中的這只軍隊,都是大明軍精銳中的精銳。

  但是戰斗力應該如何去量化呢?

  “萬歲,臣講兩件小事,前段時間,野外拉練,一小旗十人,與大隊走散,人困馬乏,五日無口糧果腹,十人以鼠為食,路遇鄉野之家山民三戶,十人小旗賣馬鬻發,換了半日的口糧。”

  “十人小旗,不入民舍,躺在院子里防豺狼,次日走時,汛埽門宇,洗滌盆盎,收拾的干干凈凈才離開,臣派人去打聽了,連三戶給的茅草,都收拾的整整齊齊,還把屋頂給修了。”

  “三戶家主還塞雞蛋給小旗,小旗身上沒錢,只好把自己的配刀給抵押在了山民那。”

  “好!”朱由檢大聲的說道。

  人困馬乏五日之久,無糧入肚,吃老鼠為生,遇到了山民,賣了馬換了吃的,而不是掠民。

  十多個小兵行軍途中走散,住在老百姓家里,還不肯入屋子睡,只肯在院子里躺著。

  早上這些軍卒們,起來就是嘩啦啦的一頓掃地,掃完地之后,又一桶一桶的挑水,上躥下跳的收拾屋子,還把屋頂給修了修。

  然后三戶房主一邊往小兵手里塞雞蛋,一邊說這么客氣作甚,快別忙了。

  小兵趕緊掏錢發現沒錢,把配刀抵押,說大娘,俺家將軍說了就是老百姓送的東西,也要花錢買,不然要掉腦袋的。

  這畫面實在是太魔幻了!

  完全是隔壁的抗戰劇組的編劇走錯了劇組。

  但這的確是十幾年前戚家軍的所作所為,也是數百年前,岳家軍的所作所為。

  “第二件小事,前幾日騰驤四衛,前往西山煤局買煤,與西山山道遇抬煤夫抬煤,驢車陷于泥沼,這前去的三小旗三十人,為抬煤夫推車,隨后,抬煤夫要七文賣掉車上的煤,三小旗還是以八文買了。”孫傳庭又說了另外一件小事。

  “這抬煤夫為何要賣煤?這一文錢,又作何等解釋?”朱由檢愣是沒聽懂這段話的意義,疑惑的問道。

  孫傳庭笑著說道:“驢車陷于泥沼,天色已黑,抬煤夫趕著回去才賣煤。”

  朱由檢稍微仔細品了品才知道孫傳庭說的這兩件事的結果,再次大聲說道:“好!好!好!”

  其實孫傳庭這兩件小事,讓朱由檢明白了這只軍隊的軍紀嚴明之外的東西,那就是類似于“信仰”的初級存在。

  入山林的一小旗十人,入了民戶賣馬買糧,沒有搶劫殺人越貨,已經很不錯了,完全沒有必要做到把三戶人家里里外外收拾干凈,連茅草都不放過。

  而抬煤夫著急回去,八文的煤要虧錢賣,但是三小旗,卻最終沒賺這個一斤一文錢的蠅頭小利,而是選擇了標準的采購價購買。

  一驢車的煤,頂了天也就五百來斤,五百文三十個人分,也就是一頓酒錢的事。

  但正是這種一頓酒錢的小事,才是軍紀的真空地帶。

  而在這種真空地帶的軍紀,蠅頭小利這等小錢,可賺可不賺的錢,沒有的軍紀只有道德約束的真空地帶,但是這些軍卒們,并沒有選擇賺錢。

  這是軍卒們自我維護軍紀的體現。

  孫傳庭繼續說道:“后來山民三戶把小旗的兩匹馬送回了南海子,而現在送往南海子軍營的抬煤夫每次都不要抬煤錢,臣也拗不過這些抬煤夫,臣只能跟西山煤局的涂文輔商量,把這錢給了涂文輔,涂文輔才把這錢發下去。”

  “最重要的是,很多的鄉民到勇字營入伍,每日登門逾五百余人,想必孫帝師知道此時此刻募兵,并不是易事。”

  “勇字營事情很多,也很忙,但是臣心里頭踏實。”

  孫承宗越聽眼睛瞪得越大,不敢置信的看著孫傳庭。

  為了募兵孫承宗都快頭發撓禿了,田爾耕補錦衣衛虧空有娘家人的鏢師,而孫傳庭有皇帝的支持、有政策的傾向,他弄個一營五百人,都得半個多月!

  好家伙,孫傳庭這邊一天就有五百人應征!

  朱由檢再次點了點頭,孫傳庭在文華殿的座位,是朱由檢特別設立的,但是孫傳庭寧愿待在南海子,和鄉民們玩我賣你馬,你送我雞蛋,我還你配刀的小劇場,也不愿意在文華殿聽朝臣們撕逼。

  其實就是孫傳庭說的那句,心里頭踏實。

  朱由檢心中五味陳雜,自己如此籠絡孫傳庭,孫傳庭心里不踏實,喜歡南海子軍營,更勝文華殿的座次。

  這是誰的責任?

  大明皇帝的責任。

  朱由檢感慨良多的示意孫傳庭坐下,說道:“孫府丞心里頭踏實,朕這心里也踏實,平日里還是要多多上朝來,將來愛卿終將是要做大事的,這攤爛泥沼,孫府丞你躲不過去的。”

  “是。”孫傳庭有些不情愿的說道。

  錢謙益下意識的挪了挪身子,如坐針氈。

  萬歲爺怎么可以如此呀!

  孫傳庭天天翹班,別說廷杖了,你皇帝敢不敢訓斥一句?哪怕就是一句?!

  他錢謙益點卯遲到就是罰款廷杖,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這么大呢?

  “黃老師父,紫金閣那邊就拜托了,此事立刻邸報通傳大明全境,告訴大明的百姓們,戰爭真的要來了。”朱由檢說到了另外一件事,戰爭動員。

  大明京師的從百官到百姓,都是歌舞升平,以為戰爭離自己很遠,其實很近很近。

  ps:孫傳庭的兩個小故事,一個是岳家軍的,一個是戚家軍的,而由七千白干狼騎組建的騰驤,在政策的扶持下,能夠做到近似戚家軍的水平,私以為是比較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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