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高拱等人,在隆慶、萬歷年間的改制,是一場帝制下,帶有濃郁的封建色彩的自上而下改制,他的改制并不徹底,他的改制可以解決大明朝的一些問題,但是最根本的問題,卻得不到任何的改善。
王安石變法、張居正改革、戊戌變法,都以失敗而告終,最終都被守舊派以絕對優勢的力量,進行了溯本清源,世界重新回到了應有的軌道之上。
張居正的改制在他死后,就人死政息了。
除了少數向商鞅變法、李悝變法等變法成功,絕大多數的變法,都沒有成功。
除非解決根本問題,否則任何只有自上而下的改制,最終的結果都是錯誤的。
做一件注定失敗的事,是可悲的,重復的做一件明知道注定失敗的事,是悲壯的。
畢自嚴毫無疑問就是這樣的人,孫承宗、孫傳庭對軍制的改良,意圖在戚家軍的基礎上,再次建立大明朝的不朽強軍,也是這樣悲壯的人。
“走,去西暖閣。”朱由檢猛的站了起來,奔著西暖閣而去。
六月初的月亮只是一個小小的月牙,微弱的月光只能打亮天空的一個角落,天空中還有一些烏黑的云朵,讓月光更加的朦朧,而這些云朵也遮蔽了漫天的星辰。
大地一片黑暗,內皇城、外皇城、外城的城墻上懸掛了很多的燈籠,照亮了京師的輪廓。
而各坊各街的坊墻早在宋朝的時候已經被拆了,只剩下了各坊角的譙樓,譙樓之上掛了三盞明燈,更夫們和火夫們都在譙樓之內值夜。
各坊各街還有些許的星星點火的亮燈,他們點著蠟燭,照亮了屋舍,讀書人秉燭夜讀,作坊內的工匠們在打磨著器物或者保養著自己吃飯的家伙。
宵禁之后,街道上都是甲胄在身的金吾衛和五城兵馬司的都尉們,而現在隨著建奴兵峰南下入城的騰驤衛和武驤衛。
城中巡街之人,又多了騰驤衛和武驤衛的甲士,街道上都是軍卒們披甲行走的聲響,給京師帶來了戰爭要來了的肅穆,也帶來了些許的安定。
東西教坊有兩條街都是煙柳巷,此時的煙柳巷卻是格外的熱鬧,人來人往,哪怕是宵禁,依舊擋不住尋歡作樂之人,紙醉迷金。
還有花船在金水河畔上緩緩流動,粉紅色的花船點綴在這夜色中,憑白添了幾分嘲弄。
自永樂年間建立的十四大皇莊酒樓,此時也是極其的熱鬧,車駕軟轎來往不斷,無數沒有娼籍、沒有教坊的民妓,帶著黑色的皂紗冪蘺,手里舉著一盞粉紅的小燈籠,在街邊穿行,或者在酒店駐足,等待著客人,頗有些許虛榮的繁華。
“咚。咚。咚。”
城中寺廟的鐘聲被敲響了,譙樓的更夫們從樓內走下,開始沿街打更。
“萬歲爺,子時了。”王承恩低聲的說道。
一陣數人上樓的聲響,張嫣帶著海拉爾來到了西暖閣,而其余的侍女,則等在了西暖閣的樓梯之下。
張嫣徑直走來,笑著問道:“萬歲,剛才與海拉爾在東暖閣說話,就看到了西暖閣的燈亮了,這么晚了,萬歲還沒睡嗎?”
海拉爾怯生生的行了個禮說道:“參見萬歲,萬歲安泰。”
“你們不也是還沒睡嗎?”朱由檢看了一眼海拉爾,眉心并非點紅,張嫣帶著海拉爾來西暖閣的意圖,再簡單不過了。
就是帶著淡妝清麗的海拉爾,在萬歲這里刷存在感,但凡是萬歲有心思,當場就可以拿下。
“海拉爾說她會跳胡舞,本宮也看了,是極好的。萬歲,要不要看看?”張嫣喜笑顏顏的問道。
“國事繁雜,皇嫂好意,朕心領了。可朕今天沒什么心情。”朱由檢依舊拒絕了這個提議。
大戰在即,唐王朱聿鍵進京在即,萬一海拉爾再有了娃,會給皇位的變更帶來更多的變數。
雖然朱由檢知道自己作為皇帝上戰場,并不會太危險,但是被皇權的鐵拳揍的滿地找牙的明公們,眼下什么事都有可能干得出來,代善萬一一把梭哈,就是要殺他朱由檢,他還真的有幾分危險。
張嫣聽聞,對海拉爾揮了揮手,示意她下去,繼續說道:“我與黃首輔商議過了,等這次敵寇退了,就選妃,這宮里就一個皇后一個貴妃,一個貴人,太過冷清了些,秋闈之后,就按照萬歲的意思,擇良家女子入宮就是。”
“黃立極說要將金薯列入正額,朕準了。”朱由檢卻歪著頭看著憑欄外的京師,說起了旁的事,并沒有接選妃的話題。
張嫣眉頭緊蹙的看著大明皇帝,用力的喘了幾口粗氣,才略帶幾分急躁的說道:“萬歲,此時建奴兵至喜峰口,大戰一觸即發,萬歲此時下詔將金薯列入正額,這是不是有些太過于冒進了?”
朱由檢轉過頭來,十分確定的說道:“朕開始也想著壓一壓,不過一想,不如借著這次建奴南下,抓出這些個,人在大明、心在后金的老鼠,把他們全都篩查出來,以后就不用一點一點的去找、去抓,錦衣衛天天忙這些事,不是浪費嗎?”
“朕就尋思著,這不逼一把,這些個老鼠們或許還會猶豫,但是朕一旦同意了畢自嚴的金薯入正額之后,這些個老鼠,必然按耐不住,露出馬腳來。”
張嫣蔥白的食指無意識的在桌面上輕輕的敲動著,良久之后,她才展顏一笑說道:“這等事,萬歲做主就好,本宮一個婦道人家,這些事不懂。”
“我也不想落得個牝雞鼓翼司晨,雄狐肆志滔天的惡名,萬歲也莫要太難為本宮這個婦道人家了。”
本宮都出來了。
朱由檢他在職位上是大明皇帝,在生物范疇也是一個人。
他不是三位一體的神,他也有傾訴的欲望,想把自己心里那些小九九,倒騰出來晾一晾,雖然今天晚上并不是陽光明媚。
但是張嫣并不打算做這個聆聽者,這種事,張嫣越來越少摻和了。
朱由檢也逐漸明白了孤家寡人這個道理,皇帝嘛,不是孤家寡人才奇怪嘞。
牝雞是被閹割后的老母雞。
先帝已去,張嫣已經成為了名副其實的牝雞,守了活寡。
這是一種自嘲,是坊間流傳的那些小本本上,罵懿安皇后的話,傳到了宮里,連朱由檢都知道了這句的意思。
讀書人殺人是不見血的,他們不僅要殺人,還要誅心。
這牝雞鼓翼司晨其實是一個侮辱性的典故,牝雞用典,說的就是夏姬。
在春秋戰國時期,鄭穆公的女兒夏姬,相貌傾國傾城,各國王公爭相求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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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夏姬同父異母的哥哥公子莽,看到夏姬的美貌按耐不住,十二三歲還是花竇之年的夏姬被公子莽給玷污了。
鄭穆公發現兄妹二人的事后,強行將二人分開。
夏姬十五歲的時候,被她的父親鄭穆公,許配給了陳國陳宣公的孫子夏御叔。
夏姬與丈夫夏御叔在陳國,度過了十二年無憂無慮的日子,可是她的丈夫夏御叔死了,二十七歲的夏姬在陳國成了最有名的美艷寡婦。
寡婦門前是非多,陳國的大夫,孔寧和儀行父兩人,都看上了夏姬這個寡婦的樣貌,爭相照拂夏姬母子二人。
但是這種照拂并不是沒有代價的,孔寧和儀行父時常偷竊夏姬的內衣,并且拿出去四處的炫耀。
夏姬決定要改嫁給大夫儀行父,終結這種羞辱的局面。
孔寧當然不甘心夏姬嫁給儀行父,孔寧立刻轉手就向陳國國君陳靈公,推薦了夏姬。
陳靈公看到了已經年近三十的夏姬一面,當即視若天人、神魂顛倒。
夏姬的丈夫夏御叔,是陳靈公的親叔叔,夏姬是陳靈公的親嬸,這種關系,陳靈公當然不能給夏姬名分,但是依舊日日前往株林(夏御叔封地),寵幸夏姬。
而陳靈公并不尊重夏姬和他已經死去的叔叔,經常拿著夏姬的內衣在朝堂上開趴,舉辦了多次的原味秀。
陳靈公、儀行父、孔寧,君臣三人時常討論夏姬之事,也不顧及旁人,時人常以“公卿宣淫”來形容當時陳國的朝堂。
百姓們甚至寫了一首《陳風·株林》,來諷刺陳靈公、儀行父、孔寧的行徑,被收錄在了《詩經》當中。
而夏姬的兒子夏南逐漸長大成人,不堪母親遭到這樣的羞辱,在陳靈公再次來到株林之時,大門一關直接把陳靈公給殺了。
而儀行父、孔寧逃到了楚國,請求楚國發兵懲戒夏姬的兒子夏南。
楚莊王是個雄主,直接出兵滅陳,車裂了夏姬的兒子夏南,夏姬也被獻給了楚莊王。
楚莊王看到了夏姬立刻要納妃,遭到了楚國大夫申公巫的極力反駁,楚莊王是個雄主,就聽從了申公巫的諫言,認為此女不詳,便不再強納。
楚莊王的弟弟子反,一看大哥不要,趕忙跟大哥說,他要娶夏姬。
申公巫再次力薦楚莊王,認定夏姬不詳,娶了夏姬會壞了楚國的國運,楚莊王很迷信,就將夏姬許配了給了剛剛喪妻的連尹襄老。
連尹襄老在楚晉之戰中戰亡,尸體被晉國扣留要求交換兩國戰亡的尸體。
連尹襄老的兒子黑腰是個大孝子,聽說自己老爹死了,大喜過望,當夜就把夏姬給抱進了自己的房中。
大夫申公巫得知此事,給夏姬寫了封流傳千古的情書:歸,吾聘女。意思是逃回鄭國老家,我去鄭國娶你。
夏姬借著迎回連尹襄老的尸體理由,跑回了鄭國,鄭穆公已經死了,夏姬的名聲很不好,也沒人愿意幫她,日子雖然清貧了點,但是卻比之前處處都是羞辱要強得多。
連尹襄老戰死八年后,申公巫得到了一個出使齊國的機會,剛走到鄭國,就直接把寫好的辭職信交給了副使,開開心心的就跑去找夏姬求婚,最后和夏姬結了婚。
申公巫在楚國是大姓大族,他放棄了所有的封地、爵位、官職和一切,和夏姬來到鄭國,本來尋思著就是放棄一切和夏姬過日子的,結果楚莊王的弟弟子反懷恨在心,直接將申公巫全家全族給誅了。
申公巫大怒,就來到了吳國,又千方百計的聯合晉國,吳晉聯盟在申公巫的努力下達成,共伐楚國。
楚國被滅,子反被殺,伍子胥開了楚莊王的墳,開棺戮尸。
而夏姬在五十歲的時候,終于為申公巫生下了女兒。
夏姬的故事在《左傳》中出現了七次,在《史記》中出現了五次,《詩經》、《國語》、《列女傳》、《谷梁傳》中也多有提及。
楚、晉、吳、越多年混戰,陳、鄭兩小國只能斡旋與大國之間,但凡是要寫春秋史,夏姬的故事就繞不過去。
這個女人,出嫁三次,游于八位男人之間,且殺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國一卿,堪稱紅顏禍水,歷來都被道德君子們定性為禍亂后宮。
讀書人罵人怎么可以直接罵呢?
他們罵人的時候,都是綿里帶針,陰陽怪氣。
所以他們就用牝雞鼓翼司晨,雄狐肆志滔天的典故來罵張嫣,禍亂后宮。
殺人不見血,殺人也要誅心。
張嫣做了什么?
扶持先帝弟弟朱由檢登上了皇位、在新帝登基之初,在文華殿垂簾、在乾清宮設案、保證皇位,最高權力順利交接。
除此以外,張嫣做了什么嗎?
沒有。
她被罵的理由很簡單,因為張嫣阻攔了明公們對大明朝政的糾正,他們需要解決這個離經叛道的大明皇帝,否則大明朝政只會理他們的目標越來越遠。
但是乾清宮鐵桶一塊,他們無法讓大明皇帝落水,只好把矛頭指向了張嫣。
“一群懦夫,逞口舌之利,建奴就在喜峰口外,據此不過兩百里!快馬一個上午就到了,不敢上陣殺敵,對一個女人喋喋不休,不是男人。”朱由檢忽然想到了什么,對著王承恩耳語了幾聲。
王承恩不住的點頭,臉上露出了一抹殘忍的笑容,每次王承恩要殺人的時候,都是這種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