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得勝歸巢,朱由檢鑼鼓喧天的歡迎,還派出了百官出城三十里相迎,若非敵人在關外等候,朱由檢的安排是自己親自前往。
本來是個普天同慶的日子,耿如杞的這一通鳴冤,差點把這個年輕的天子給氣的七竅冒煙,氣的差點當場去世。
耿如杞的錯?
朱由檢就是被氣的半死,也知道這不是耿如杞的錯,他還沒到是非不分的地步。
朱由檢做了半刻,終于不再頭昏眼花,再次對著兩名督辦廠臣說道:“如此明目張膽的行事,上千里,甚至上萬里的運送,卻沒有任何監察,若是沒有一張龐大的保護網,朕是萬萬不信的。”
“田爾耕,曹化淳,爾等既然領命,此時督辦,不可徇私情,枉國事,否則,朕定不輕饒。”
畢自嚴忽然出列,高聲呼和道:“萬歲,臣以為此次耿巡撫鳴冤之事,源頭還是出在這撲買經濟之事上,從朝廷將軍需撲買,隨后經濟將這些撲買送到各個商行,臣以為,唯有澄源正本,方有實效。”
“貪腐、欺瞞、制假都要嚴查,但是標本兼治,方為正途,其實自洪武元年起,中山王徐達、開平王常遇春、岐陽王李文忠兩路并進,攻打元大都之時,就有以次充好之亂象,太祖爺直接滿門抄斬。”
“我大明累年動兵,軍需以次充好,貽誤戰機之事,就屢見不鮮,此類按例,分布范圍極為廣泛,涉及人員眾多,稽查極為困難。”
“只需要掙到了錢財,換個地方,獻上些許銀兩,收買幾個戶籍小吏,做一份新的戶籍,改頭換面,又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這些人才會如此肆無忌憚。”
“臣奏議,我大明應增設三百六十行皇莊,歸計司監察,統籌安排生產,以防止類似事情發生。”
畢自嚴的這個提議,屬于典型的大明官場中,借題發揮的運用,而這種運用,各種反對的朝臣們,只能啞口無言。
高呼與民爭利?
西山煤局至今并非完全的官營,屬于完全的內廷管理,但是西山廂民、京師用度都得到了足夠的保障,官營并非洪水猛獸,大明皇帝也用西山煤局反復論證了這一點。
反對也要有理有據,大明皇帝盛怒之下,在這種情況下,胡攪蠻纏的下場可想而知。
“工部緊密配合戶部計司統籌安排此事,朕要在年底之前,看到統籌與規劃,薛鳳翔,有問題嗎?”朱由檢詢問著工部尚書薛鳳翔,這件事朱由檢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大明是當世第一強國,擁有將近兩億人口、超過700萬公頃的土地、超過兩百萬的在編正規軍團、最多的讀書人口、最大規模的內循環商業、最高的白銀儲蓄、最穩定的政權。
進行統籌安排的全民生產制度,也完全不需要下達勤王令,讓國家進入緊急狀態才可以推行。
朱由檢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對著溫體仁問道:“國子監祭酒事溫體仁,前些日子工部王徵、李之藻送上來的線性規劃的算學,國子監是否開始授課了?”
“已經安排在做了。”溫體仁出列回答著。
朱由檢非常不滿意這種和稀泥式的回答方式,畢自嚴回答問題都是具體到多少人,多少錢糧,賬目細致到個人。
孫承宗回答問題的方式都是打包票,必定完成任務,你皇帝甭管我怎么完成任務,我就是自己把家賣了去拆借,也會把事給辦了,典型的人在城在,人亡城亡,甚至把自己一家近兩百口人送到了薊門,與城共存亡。
黃立極自認奸臣,在皇帝那里他也知道沒什么面子可言,總是通過王承恩遞話,但是對皇帝交代的事,都是不打折扣的辦理,雖然話不多,但是事卻做的很到位。
但溫體仁這位國子監祭酒事,國子監的山長,做起事來,就是典型的大明明公的做法了,能推就推,能延就延,實在拖不得,就對上面說,這事辦不了。
“做到何種地步了?”朱由檢的語氣很差。
線性規劃是實現計劃生產的核心數學工具,沒有線性規劃,沒有深入學習和研究此道的學子,畢自嚴就是把攤子撐起來,連統籌工作都沒得做。
“騰出了專門的校舍,還找了算學的博士,可是這東西晦澀難懂,博士們還在研究,也是一邊學一邊探討,目前遇到了一些問題,不過都是小問題,很容易就解決了。”溫體仁依舊是那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說的很是圓滑。
“小問題,什么小問題?”朱由檢是個刨根問底的人,再次詢問道。
溫體仁顯然很少跟皇帝奏對,這種問法,問的溫體仁一身的虛汗,他從袖子里掏出了手帕,擦著額頭的汗說道:“就是…就是…找不到學子,這算學畢竟是旁門小道,攀研甚艱,讓人望而生畏呀,學的人不多呀。”
“溫山長很熱嗎?”錢謙益站了出來,擋在了溫體仁的前面,冷嘲熱諷了一句,腳輕微動了動,一塊絲巾被錢謙益踢到了身后。
“別動,你們倆別動!”朱由檢立刻高聲喊道,他看到了這個不起眼的動作,猛地站了起來,走下了月臺,慢慢的走到了錢謙益和溫體仁的身邊,從溫體仁的腳下撿起了那塊絲巾。
并不是絲巾,而是一片女人的肚兜。
“溫體仁!”朱由檢將肚兜一把甩在了溫體仁的臉上,憤怒的喊道:“溫體仁!這是大朝會!你帶這種東西上朝!來人!廷杖二十!罰俸半年!”
朱由檢心頭的怒火可不是三分那么簡單了。
溫體仁做過兩次的會試主考官,又是國子監祭酒事,有桃李滿天下之稱,但是他本身的官職,并不支持他參加文華殿朝議,每日也就是點卯就回到國子監了。
從不上朝的溫體仁,袖子里揣的東西,讓朱由檢目瞪口呆。
這都特么的一群什么東西!
溫體仁哐當一聲跪在了地上,他歇斯底里的喊著:“萬歲,臣該死!但這不是臣的東西呀,臣就是再糊涂,也不能帶著這種東西上朝呀,定是有人誣陷!還請萬歲徹查此事,還臣一個清白!”
“廢話,你會穿肚兜嗎?!”朱由檢氣急敗壞的對著進來的兩個大漢將軍說道:“拖出去!”
朱由檢聽到了朝臣們壓制不住的笑聲,雖然聲音很低,但是這事,的確是有辱斯文,而朱由檢這話,更是殺人誅心。
大漢將軍卻止步在外殿,他們都帶著繡春刀還別著手銃,雖然封口了,但是萬歲沒在月臺之上,而是在群臣之間,他們一時間也不敢近身。
朱由檢氣急敗壞的走回月臺之上,忽然駐足,回頭看了一眼周延儒,這事不是這么簡單啊!
而且朱由檢聞到了很熟悉的味道。
周延儒和溫體仁不對付,整個朝堂都清楚,但這種拙劣的手段的目的,不是為了讓溫體仁挨板子那么簡單。
今天是開啟皇極殿迎耿如杞回朝的日子,皇帝必然大喜,但是朝堂大臣攜帶女人貼身衣物于皇極殿內,日后議論起耿如杞歸朝的時候,更多的討論焦點,反而會集中在溫體仁攜帶女人褻衣參加大朝會。
相比較之下,這種帶有八卦和獵奇色彩的新聞,更有噱頭,也更具有沖擊力,才符合傳播學搞個大新聞的理念。
朱由檢看了一眼黃立極,黃立極眼睛珠子轉來轉去,他不太懂萬歲爺這個眼神的含義,但是看著丟在地上的那方肚兜,也是明白了其中彎彎繞繞。
萬歲被人當槍使了!
黃立極俯首示意自己領會了圣意,搞輿論戰,黃立極是十分內行的,而且溫體仁掌管翰林數載,又是兩屆甲榜進士的座師,其自身就具有很大的影響力,為了自己的名望,溫體仁會跟他黃立極精誠合作,將事情拉回正軌。
“萬歲爺,溫體仁廷杖是常例還是舊例?”王承恩作為大明皇帝的心腹,幾個眼神就瞬間明白了皇帝的憂慮,低聲問道。
“舊例。”朱由檢當然知道溫體仁是被陷害的,這頓打,完全沒必要打實。
朱由檢上朝的沒好心情被破壞的一干二凈,但是國政依舊是要處理的,再糟心也不能誤了國事。
“算學之事,算到年底京察大考之事上,無法通過算學,則取消監生歷事之事,待到通過之后,再歷事,王尚書,此事交于你辦。”朱由檢也懶得廢話,高數掛科還想畢業?
歷事制度,是國子監的一個制度。
國子監從洪武五年開始,實行監生實習歷事制度,即讓國子監高年級學生分別到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行人司等京師衙門進行實習。時間為三個月、一年、三年不等。
這種制度可使監生,在未進入仕途之前得到實際鍛煉的機會,是對國子監教育的一種補充,在科舉之時,不是泛泛而談,而是結合實際情況進行論述。
不讓歷事,就是不讓畢業。
上個學還挑三揀四,線性規劃在最開始的學習中,也就是初中不等式組級別的數學知識,并不高深,后世任何一個認真完成九年義務的初中畢業生都可以完成。
數形結合、單純行法、對偶理論、互補松弛公理都是淺嘗輒止,對于國子監的監生而言,并非難事,這不是朱由檢在為難他們。
大朝會進行到了晌午時分才結束,中午就是賜宴,下午小歇之后,耿如杞要單獨面圣,與皇帝奏對之后,耿如杞才會回家,天一亮,又要出發回到順義,領著宣大勤王軍做事。
黃立極以身體有恙為理由,并未參加廷宴,而是找到了回家養傷的溫體仁,哪怕是墊著墊子打的廷杖,溫體仁依舊是被打的躺不了也坐不下。
黃立極從溫體仁的家中出來之后,又去了錦衣衛,跟田爾耕說明了萬歲對這件事的整體看法,要求溫體仁今日攜帶褻衣入朝之事,流傳范圍僅限于朝堂,不要讓百姓們的關注點鎖定在這等腌臜事上。
國事為先,畢竟建奴在關外隨時都有可能扣關。
田爾耕深入的了解了溫體仁的傷情之后,派了兩個千戶,又找到了英國公府,讓張維賢的金吾衛,一起辦這件事,封鎖溫體仁攜帶褻衣入朝的消息。
金吾衛執掌巡鋪之后,又接管了五城兵馬司,封鎖這類消息,還是得靠金吾衛出馬,這些個坊刻在何處,金吾衛了若指掌。
此時的乾清宮內,朱由檢正在和耿如杞聊著歸化城會戰之事的方方面面,朱由檢深入的了解了大明軍隊的戰斗力,也完全明白了建奴的戰力的強大。
歸化城的會戰,看似是粉碎了代善對歸化城戰略的野望,但同時也暴露了大明軍的問題。
宣大同脈同源,都是老西人,他們能夠擰成一股繩,歸化城聯軍卻是多部聯軍,在戰場上的配合還有極大的改進的余地。
“這么說,楚材對此次建奴叩關有不同的看法?認為此次戰斗,與我大明不利?”朱由檢倒是有幾分驚奇的問道。
朱由檢還以為耿如杞剛剛得勝的巡撫,會慷慨激昂的請戰,但是耿如杞卻是憂心忡忡,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詳細說說你的想法。”朱由檢不是那種聽不進去諫言之人。
耿如杞將自己的茶杯往前推了一步,又將朱由檢的茶杯取下,說道:“萬歲請看,這次宣大勤王之軍,三日集結,五日開拔,七日至懷來,懷來縣令不讓宣大勤王軍入城,十日至延慶,依舊無法入城,十三日至昌平,依舊不讓入城。”
“今日臣歸朝敘職,宣大勤王軍已至順義,順義縣令依舊不讓入城。”
“軍卒人困馬乏,擇陽坡而眠,就地扎營,臣原以為,是縣令唯恐軍兵劫掠,才如此行事,但是臣昨日前往順義索要派給軍糧米面,又不給。”
“這杯茶的西路軍。”
“而另外一杯茶,臣聽聞,洪山口、大安口、喜峰口、龍井關,兩千軍逃營只剩八百余,臣斗膽,敢問萬歲此事,是否屬實?”耿如杞憂心忡忡的說道。
朱由檢凝重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