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喊殺聲、火炮聲、火銃聲,充斥著老墳陽坡的戰陣,核心縱隊的大帳,就設置在了老墳陽坡,這是機密中的機密,就連帶著五百軍卒,負責巡營的馬祥麟,都不知道朱由檢就在自己的陣線之上。
天空的烏鴉在天空再次盤旋起來,他們在等待著戰事結束之后,就會用最快的速度撲下去,趕在收尸之前,搶上一口好肉,而草原的老鼠和狐貍則要大膽的多,在戰事沒有結束時,就已經撲了出去。
血流漂杵,這個詞,原來的朱由檢對此只是停留在地面之上,直到看在飄在血液之上,楯車的殘骸,他才明白了這個詞匯的意義何在。
堅持三個時辰,勇字營和五軍營的兩次迂回就可以完成,擊敵之必救。
堅持三個時辰,宣府衛軍就會從側翼馳援至老墳陽坡,建奴此次出擊必然慘敗。
堅持三個時辰,大明就會有一個新的未來,一旦金吾衛的兩千軍和馬祥麟的五百軍沒能夠頂住建奴軍隊的沖鋒,大明皇帝無論是陣亡、被俘還是逃竄,此次出塞迎敵,就成了天大的笑話。
“報!左坡被攻破了兩處!”一個渾身是血的傳令兵,就倒在了朱由檢的面前。
“哪里壓力小一些,可以去左坡救援?”袁可立眉頭緊皺的問道,這才過了不到半個時辰,陣線就被撕扯了兩個口子。
“朕去吧。”朱由檢站了起來,既然到了戰場,那就得做好馬革裹尸的準備,好在朱聿鍵已經進京了。
“萬歲……”袁可立很想攔住皇帝,可是此時的中軍大帳內,都是焦頭爛額的參將,軍將為引,輔軍為主的預備營已經上了戰陣,此時真的沒有任何人手可以抽調。
大明皇帝領著錦衣衛的大漢將軍有三百人還在戰線上,這是最后一支機動力量了。
朱由檢出了中軍大帳,就是金戈鐵馬之聲,他帶著人撲到了戰場的那一刻,就陷入了廝殺之中。
那是什么感覺?
朱由檢不清楚,他沒來得及感覺,敵軍如同一股巨浪一樣砸了過來,他被動接敵,本能的做出了反應,開始與敵糾纏在了一起。
沒有半刻鐘的時間,朱由檢的腦海里,就只剩下了一個詞,那就是守住陣地。
大明皇帝在左坡,馬祥麟馳援了右坡,搖搖欲墜的防線,在兩支精銳的機動部隊加入戰場之后,終于穩定了下來。
一場大戰,天昏地暗,朱由檢的長銃因為進了血,無法填充火藥,他也不知道那是自己的血,還是敵人的血。
手銃的彈丸已經完全打空,手銃都不知道被丟到了哪里。
鉤鐮槍的鉤早就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槍尖失去了往日的鋒利,面甲都被打了出去。
“萬歲爺?萬歲爺,醒醒。”
朱由檢是被王承恩給喚醒的。
他瞇著眼環視了一圈,還在核心縱隊的營帳里,袁可立為代表的參將,馬祥麟為代表的軍將們,站在兩側,幾乎個個帶傷,還有幾個撐不住,坐在轉椅之上。
他慢慢的坐起來,只感覺渾身都是火辣辣的疼痛,似乎被什么巨力拍過一樣,五臟都裂了一般。
“朕這是被俘了嗎?王伴伴,咳咳,朕不是說了嗎?若是戰事不待,就讓你把朕給殺了嗎?”朱由檢扶著王承恩才坐了起來。
“擺這么大的陣仗,是來勸降的嗎!滾!”朱由檢用力的咆哮了一嗓子,又劇烈的咳嗽了兩聲,咳嗽拉扯身上和五臟的傷口,又是一陣揪心的疼痛,讓他的面龐近乎于扭曲。
袁可立站了出去,滿臉笑意的說道:“萬歲,老墳陽坡等到了援軍,耿如杞率宣大衛軍右翼擊潰了建奴正藍旗,建奴開始撤退之時,被老北溝迂回的軍隊打了個措手不及,死傷慘重。”
“等建奴退到六道溝時,被我軍再次伏擊,建奴被接二連三的背襲,弄的有些草木皆兵,已經潰逃到了老哈河附近,勉力維持抵擋著我軍的追擊,此時正向廣寧逃竄。”
朱由檢臉上的扭曲如同定格了一樣,隨即帶著驚喜的傾著身子問道:“真的?”
輕微的動作就引起了撕扯的陣痛,朱由檢臉上的表情已經看不出是喜還是憂了。
“袁太保還能誑萬歲爺不成?自然是真的,此時神樞營、勇字營、五軍營、宣大衛軍正在延著老哈河追擊敵軍,萬歲爺歇一歇,莫要驚,也莫要喜,聽袁太保說就是了。”王承恩極為心疼的扶著大明皇帝慢慢躺下,無論是悲喜,都會牽引傷口。
此時的皇帝急需靜養,但是此時的朱由檢,哪里有靜養的福分?
“朕殺了幾個?”朱由檢忽然想到了什么問道。
袁可立一愣,差點樂出聲來,笑著說道:“萬歲陣斬三十六個。”
“按制賞銀一千八百兩!一毫都不能少的給朕送來!”朱由檢大喜的說道。
袁可立看著大明皇帝的孩子樣兒,才想起了這個天子今年才十八歲,還未加冠,笑著說道:“有二十一個輔軍,按制只有八百五十五兩,萬歲。”
朱由檢有些失望,就只給了一個零頭。
參將和軍將們都在,自然是要召開作戰會議,有些打還是不打的問題上,需要朱由檢這位大明最高的掌權者定奪。
“嘿嘿,打贏了,嘶!”朱由檢越想越美就笑了起來,這一笑之后就是劇烈的疼痛。
作戰會議開得很簡短,主要是請示萬歲爺的態度。
“袁太保去吧,到廣寧去!朕說過了,建奴不想給,朕就去自己取回來!且去,朕養好傷,隨后就到!”朱由檢揮手,示意袁可立按照既定計劃作戰。
若是平泉之戰獲勝,大明出塞大軍就直奔廣寧而去,這是既定戰略,袁可立自然要請旨,看萬歲是打算見好就收,還是一打到底。
“贏了。”朱由檢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他自己個兒,都不知道睡了多久。
睡的整個腦袋都是昏昏沉沉,卻是擋不住那種被大貨車碾過一樣的痛處,身上還有幾創,更是如同無數只螞蟻在爬,他想伸手去抓,但還是忍住了。
“萬歲爺,蘇丹來的福祿膏還有一些,萬歲爺要不要進一些,鎮鎮痛?”王承恩看著臉色慘白忍痛的皇帝,于心不忍的說道。
朱由檢一愣,隨即憤怒的說道:“王伴伴,誰在你跟兒前進了讒言?讓你說出了這等話!糊涂!”
“把這等歹人抓起來,嚴刑拷打,尤其是這福祿膏從何而來!”
王承恩猛地一個激靈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關心則亂,他不想萬歲爺受到如此大的痛苦,就琢磨解痛的法子,有人在他耳根子一叨叨,他有些病急亂投醫了。
“咳咳。”朱由檢抻著手坐了起來,示意王承恩起來。
“核心縱隊真正的位置是機密中的機密,只有有限的幾個參將和各營、軍的統帥知曉真正的中軍大帳何在,王伴伴,你帶著東廠的番子,把泄密的人給朕找出來。”
“朕連太監都只帶了三個,這個消息到底是怎么傳出去的,王伴伴,這才是你該操心的事。”
王承恩在地上用力的扣了一下,帶著哭腔說道:“臣領旨,萬歲爺總算是醒過來了。”
朱由檢一臉嫌棄的說道:“行了,行了,朕這不是還沒死呢,你這就哭起喪來了?其實疼著疼著就習慣了,不礙事,不礙事,做事就是。”
“誒,臣領旨。”王承恩站了起來,只看到了他的萬歲爺靠在床欄上,是滿臉的笑意。
“京師那邊怎么樣了?一切還安穩嗎?”
“適逢大旱,大軍又要出塞作戰,畢自嚴那沒哭窮?刑部那個鄭鄤的案子,推進到什么地步了?這可是不得了的事,馮英能不能控制局面,完全就看鄭鄤的案子了。”
“工部和西山煤局呢?朕出了塞,有沒有人欺負他們?朱聿鍵呢?他入了京還好?是個苦命的孩子,也是個有志氣的孩子。”
朱由檢這打了勝場,才想起了京師的事,喋喋不休的盤問著。
王承恩滿是笑意的說道:“都好,都好。萬歲爺早日康健,生龍活虎的回京,那就是咱大明的福氣。”
“什么叫都好?好在哪里?是畢自嚴哭窮了,還是沒哭窮?”朱由檢滿臉的氣,這王承恩什么時候也開始這么含含混混的說話了?
這還了得?
此時的京師內,的確如同王承恩說的那樣,一切安好。
只要打勝仗,那就是一切安好。
這一點上,什么時候、任何時代都是共同的。
尤其是萬歲爺親自作戰,拿下了一場決定大明命運大勝的時候,一切不和諧的聲音,都被普天同慶的氛圍所包圍。
城門口的茶攤子的茶水錢都多了,三五成群的百姓們討論著萬歲爺的神武,茶攤上的短衣幫們噴著唾沫星子眉飛色舞,說的煞有其事,似乎自己親臨一般,怕是朱由檢聽了,也是直呼內行,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么多的細節。
茶館里說書的人都在說著萬歲爺是黑龍轉世,說老墳陽坡之戰,打著打著忽然天昏地暗,大營外猛的有一黑物,大如斷堤,搖動有頭角,目光若電,人君利見之象,人人稱之黑龍,神龍擺尾,把建奴掃到數千之眾。
連酒店和酒樓招攬客人的姑娘們,臉上的笑意都多了幾分真心實意,就是不知道是高興萬歲爺帶來了太平日子,還是恩客們多賞了幾個錢,些許是都有。
整個京師都是一片喜氣洋洋,捷報傳到的地方,都是鞭炮齊鳴,好似過年一般。
整個大明此時最不舒坦的莫過于臨危受命,從南海子進了宮的朱聿鍵了,作為大明皇帝欽定的繼承人,太子之位讓他坐的如坐針氈。
張嫣坐在珠簾之后,臉上帶著抑制不住的笑容,但是語氣卻是清冷的很:“太子,你安心處理好你的國事就是,前些日子,太醫院痘苗的事,太子做得很好,很多事,你大膽去做就是,莫要妄自菲薄。”
“本宮是個婦道人家,這些國政的事,也一直是萬歲爺親自打理的,你呢,處理好了奏疏,但是切記得留底封存,依著萬歲爺的性子,回來是定要查看的。”
“遇到大事無法抉擇,就送到三屯營去,萬歲爺這倆月都在那兒養傷,小事就不要叨擾萬歲爺了,萬歲爺身中十二創,五臟俱裂,養傷的日子是難捱的,不要事事討要萬歲爺的主意。”
朱聿鍵趴在地上,頭都不敢抬一下的說道:“臣領旨。”
張嫣抿了一盞清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由一樂,但是很快就變的再次清冷的說道:“宗人府已經周知,老唐王嬖妾,把你和你父親囚禁了起來,你這些年受了不少的委屈。”
“但是既然被萬歲爺看上了召入了皇宮,那自然是飛黃騰達,心里少一些怨懟,多為大明做一些實事,那妾室和你那個不知輕重的二叔,也都被宗人府緝拿送到了京中。”
朱聿鍵很是瘦弱的軀體不自覺的發抖著,俯首說道:“臣謝恩。”
“好了,住在慈慶宮里,一應下人本宮也都交待了,他們是萬萬不敢欺辱你的,若是有事,你莫要瞞著本宮,否則也沒人給你做主,宮里的人都是人精,莫要怕什么報復,有什么委屈記得說,去文淵閣當值吧。”張嫣示意朱聿鍵下去。
朱聿鍵命苦。
老唐王是個糊涂蟲,極其寵愛一個妾室,想要把唐王的位子給妾室的庶出子,在萬歷四十二年,老唐王就把朱聿鍵和他父親囚禁起來,到崇禎元年,已經有整整十四年之久。
朱聿鍵從十二歲生生被囚禁到二十六歲,身體極為瘦弱,說話聲音都很小,似乎很怕事,但是入宮這些日子來,朱聿鍵的表現卻不是表面上那么唯唯諾諾,據理力爭的樣子,有幾分萬歲爺的模樣。
但也只是有幾分而已,要是論,還是萬歲爺更加決斷。
“宣田貴人。”張嫣打開了珠簾,走到了茶案前,親自給田秀英斟了一杯茶。
“參見懿安皇后,千歲娘娘萬福金安。”田秀英十分乖巧的行了個禮,她并不太清楚,為什么會被召見。
張嫣抿著茶笑著說道:“剛來的六安瓜片,嘗嘗。”
“今日尋田貴人來,是有一事拜托田貴人,萬歲爺身受數創,此刻在三屯營養傷,養好了之后,還要去廣寧接著打仗,本宮思來想去,還是得找個人貼己的人,到萬歲爺身邊伺候著比較好。”
田秀英眼睛瞪得極大,眼神中全是驚喜,不敢置信的問道:“我嗎?”
張嫣點了點頭說道:“是,你有弓馬功夫在身,就是在行伍里,也不輸于男兒,行軍打仗,不是萬歲爺的累贅,也能陪萬歲爺玩到一起去,萬歲的明光甲破了十幾個洞,也得你去修,萬歲爺也喜歡聽你撫琴,平日里和你在一起時間最多,思來想去,還是你去合適。”
“臣妾謝過懿安皇后恩典!”田秀英跪在地上行了一個重禮,懿安皇后的這個態度,對田秀英而言,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張嫣沒由來的嘆了口氣,周婉言那個傻丫頭,還在為他父親和兩個哥哥奔走,田秀英卻已經做好了當皇后的準備,就等著一個機會,田秀英此一去三屯營,再回來,那身份就大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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