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周皇后。”張嫣看著田秀英離開了東暖閣之后,對著自己的侍女說道。
周婉言,如同一陣風的撲了進來,眼睛已經紅腫,她帶著哭腔說道:“皇嫂,聽說夫君在前線受了傷,我想請到懿旨去照顧夫君。”
張嫣看著后知后覺的周婉言,閉著眼嘆息的說道:“你呀你,這個時候想到你夫君了,他在前線打生打死,你在后面活動,救你的父親和你的兩個哥哥,我寫了信,讓你去三屯營照顧,萬歲給否了。”
“否了?”周婉言猛地抬起頭來,有些瘋狂的喊道:“誰去?田秀英那只妖狐貍嗎!”
張嫣無奈的點了點頭,周婉言就這一點,沉不住氣,做什么事,都略顯毛毛躁躁。
“我去撕了她!”周婉言挽起了裙擺,就準備出東暖閣去尋田秀英。
張嫣厲聲說道:“回來。”
“當初萬歲親征的時候,就要帶著田貴人去,但是我好說歹說才攔下,結果呢,萬歲離京這段時間,你在京中奔走救你父親和哥哥,被萬歲知曉,萬歲才定下了田貴人,你再去吵鬧,是要把最后一份情誼都要吵沒了,才順意嗎!”
其實這件事,還有周婉言自己都不知道的內情在。
王承恩把范文程的命留下之后,本著廢物利用,安排了錦衣衛利用范文程來抓京師的尚虞備用處的那群鼴鼠,可是周婉言上下奔走救周奎,去詔獄中見了兩次周奎。
周婉言離開詔獄之后,范文程還活著的消息,就散了出去。
田爾耕一看這還得了?就把周婉言去詔獄中探訪的消息,原原本本的寫到了奏疏里,遞到了萬歲的案前。
是周婉言走漏的消息嗎?
田爾耕不清楚。
但是北鎮撫司這段時間被田爾耕打造的如同鐵桶一般,魏忠賢死了半個月的時間,消息沒有走漏,范文程還活著的消息,捂了這么久,也沒有走漏。結果,周婉言去了一趟,消息就散了出去。
事關重大,田爾耕也不敢再欺瞞下去,就把事情挑明了。
“皇嫂教我該怎么辦。”周婉言一時間慌了神,她不知道為什么一直喜歡自己的張嫣,為何突然變得冷厲了起來。
“事到如今,我還能教你什么?”張嫣搖了搖頭,示意周婉言坐下,這宮里,只要周婉言還是六宮之主,只要周婉言還是皇后,只要皇帝心里還有周婉言這個人,那皇后之位,就還能穩得住,關鍵是周婉言不能胡鬧了。
田秀英趕往三屯營的法子,可不是坐在轎攆上,一搖三晃慢吞吞的去。
她直接帶了個帷帽,從御馬監領了二十多匹快馬,帶著宮女、內操、大漢將軍,就直接快馬加鞭奔著三屯營去了。
田秀英無子嗣,自然沒有妃嬪的封號,一個小小的貴人,若非萬歲后宮不盈,按制她連宮女也只有一名,出行自然沒什么儀仗、儀禮可講究,一身常服,兩三身換洗的衣服,就出發了。
到了三屯營之后,田秀英就直奔萬歲的行宮而去。
“萬歲爺,萬歲爺,臣妾來看你了。”田秀英撲到朱由檢面前之前,王承恩已經匯報了田秀英到了的消息。
“起來吧,近前來。”朱由檢放下了一本奏疏,他現在全身多處輕微骨裂,動一動都疼,一身明光甲,除非被炮彈直接正面轟擊,還有那么多的大漢將軍護著,身上的傷口也都不是很深。
但是身子血氣虧損嚴重,就這血氣都得躺一段時間。
“哎呦呦,你這怎么還哭上了?朕這不是好好的嗎?”朱由檢驚訝的看著田秀英兩行淚滾滾而下。
自己這身邊盡是些演技派?這哭的梨花帶雨,實在是有些讓朱由檢莫名其妙的很,不知道的還以為龍馭賓天了呢。
他當然不知道,從老墳陽坡傳來萬歲身中數創昏迷不醒,傳到京師的時候,田秀英直接兩眼一黑,仿若是天塌下來一般,此時再見到皇帝,那田秀英自然是止不住這眼淚了。
“睡著了?”朱由檢抱著田秀英,看著哭著哭著就睡著了的田秀英,滿臉的哭笑不得。
王承恩瞧了瞧田秀英干裂蒼白的嘴唇,還有濃郁的黑眼圈,腫脹的眼睛,搖頭說道:“想來是接到消息一直憂心到現在,看這樣子,已經哭過好幾次了,不知道還以為田貴人病了呢,又是騎馬從京城來的,想來是奔波累到了。”
等田秀英醒來的時候,才看到了萬歲坐在轉椅之上,坐在案牘之前,仔細的查閱的奏疏,多數奏疏都是簡單看下,只有少數,會仔細斟酌之后,才會落筆。
“醒了?”朱由檢看到了田秀英醒了過來,笑著說道。
朱由檢示意王承恩把藥湯端了上來,笑著說道:“太醫開的方子,叫三紅阿膠懷姜膏,上莊姜熬的,可能有點辛辣,也可能會有點苦。你說你,是來照顧朕的,還是讓朕來照顧你的?這一來就病倒了。”
朱由檢吹了半勺湯,喂給了田秀英一勺,輕笑的問道:“苦不苦?”
田秀英憋得一臉漲紅,費勁的咽了下去才說道:“不哭。”
“苦就直說嘛,軟飴糖,喝了藥給你吃一顆。”朱由檢更變戲法一樣,拿出了一塊糖來,笑著說道。
“嘿,嘿嘿。”王承恩在旁側輕笑了兩聲,卻不離開,萬歲爺現在這身子骨,身邊隨時都得有人。
“呀!”田秀英直接一蒙被子,鉆進了被褥里,把頭埋了起來。
田秀英的身子主要是心神不寧,再加上了來了天葵,才會一到三屯營就立刻病倒,年輕人的身體恢復都快,沒半天的功夫,就已經完完全全好了。
朱由檢身上的傷口,結痂掉落已經是七天之后的事了,又忍了三天,才洗了頭發洗了個澡,也沒敢多待,泡了半柱香的時間,就從浴桶里出來了。
只不過一看周圍,只剩下兩個太監,宮女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朱由檢笑著田秀英問道:“你這把宮人們都支走了,就你一人伺候朕更衣嗎?”
田秀英雖然有些羞澀,但是依舊攙扶著朱由檢離開了浴桶,這低頭也不是,抬頭也不是,滿臉通紅的說道:“那些個婢子!伺候個更衣,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亂瞟,也不害臊,就不怕長針眼咧!”
朱由檢之前沐浴更衣之類事,都是自己做,很少讓宮人伺候,這一次是身體負傷,迫不得已。
“那你不怕長針眼嗎?大白天的。”朱由檢看著田秀英手足無措的樣子,笑的更加開心了。
白日……
“不理你了。”田秀英又不是聽不懂葷話,臉色更紅,輕輕拍打了一下朱由檢。
“嘶,疼,疼,疼!”朱由檢齜牙咧嘴的喊著疼,看到田秀英的臉色刷白,滿是擔憂之后,才趕忙笑著說道:“逗你玩呢。”
田秀英低聲說道:“萬歲身體還沒大好,不宜房中事,等萬歲身子骨硬朗起來……”
“硬朗起來怎么樣?”朱由檢微瞇著眼,繼續打趣。
田秀英臉色已經紅的跟鮮西瓜瓤一樣,但是看著萬歲那副得逞的笑容,不知道從哪里來的膽氣,在朱由檢耳邊輕聲說道:“定要你下不得床!”
講葷話,后講的那個人,通常情況下,會講的更加勾人。
朱由檢現在全身輕微骨裂,可真的是有心無力的時候,自然是田秀英占上風。
“前線戰事如何?”朱由檢坐在了轉椅上,讓王承恩將前線的戰報送來。
王承恩遞過去奏報,看了眼田秀英,國事不宜在后嬪面前說起。
“說吧。”朱由檢拉住了要離開的田秀英,示意她不要走,站在旁邊伺候著就是。
王承恩十分可惜的說道:“關寧軍得聞我大明在平泉大勝之后,立刻出兵攻打廣寧,可惜的是,未曾在平泉潰軍入了廣寧軍寨范圍之前,完成阻攔,要不然建奴此役損失更大。”
“萬歲大喜!此役之后,五年之內,建奴無南下之力。”
“我軍損傷如何?”朱由檢點頭,關寧軍終究是出兵了。
無論如何,大家面子上都能交代過去,朱由檢直接扣了他們半數餉銀和糧食算是懲戒,而關寧軍籌措糧草的理由,也算是圓過去了。
王承恩打開了一份奏疏放到了萬歲的面前說道:“勇字營直接折了六千余,幾乎所有的大仗、硬仗都是勇字營打的,金吾衛…金吾衛直接打沒了,五軍營發生了奸細散播萬歲臨陣逃脫的消息,發生了逃營,又被正藍旗抓住鼓噪的機會,差點被圍了,折損近半。”
“神樞營損傷了一成不到,宣大衛軍折損半成,損失很小,銜尾追殺的就是宣大衛軍。”
朱由檢點頭說道:“袁太保說能夠拿下廣寧我大明無力再戰,果然是有道理的,關寧軍出兵了,袁太保他們走到哪里了?”
王承恩又挑了一份軍報攤開,說道:“宣大衛軍,布置在木蘭圍場附近,防止喀喇沁部配合建奴對我軍兩面夾擊。袁太保說兩線作戰不可取,所以說要木蘭圍場附近的大明軍隊多是防御。”
“五軍營、神樞營、勇字營都到了廣寧,明日起,先對周圍的一百余軍寨進行清繳,隨后準備圍困廣寧。”
“拿堪輿圖來。”朱由檢看了半天的堪輿圖,點頭說道:“朕也不知道怎么樣合適,既然袁太保說應該這么打,那就這么打吧。”
“田貴人,你來代筆,我說你寫。”
“嚴令各部,勿擾傷殺百姓,若廣寧民逃,放任離開,不得搶掠劫道,不得索金,有犯者,格殺勿論。”
田秀英代筆將手諭寫好,王承恩才拿出了大寶印綬,按在了手諭之上。
王承恩雖然是司禮監的提督太監,但是按照大明傳統,他是不能代筆寫手諭的,因為他是掌印之人,若是他寫手諭,那就是矯詔了。
當年魏忠賢沒少干這種事,文淵閣為此沒少跟司禮監撕扯。
田秀英代筆寫手諭,這不算違制,當年大皇帝朱棣征伐漠北草原,飲馬斡難河,刻石擒狐山之時,就帶著高麗權妃御駕親征。
朱棣胳膊受創,不能寫手諭,就是權妃代筆。
大明的皇帝可不是大宋家那群皇帝,雙股中箭就哭爹喊娘的滿世界亂竄搗蛋,朱棣胳膊受創之后,依舊手刃阿魯臺北虜七人,才罷手。
這還是第一次親征,而后朱棣五次親征,最終和常遇春一樣,倒在了凱旋的路上。
大明皇帝和大宋皇帝的畫風本就不同。
“張世澤那孩子的傷勢如何了?張國公說什么了嗎?”朱由檢問起了黑山之戰中,倒在自己身前的那個孩子。
王承恩其實滿想說萬歲爺才十八歲,張世澤比萬歲還要長幾歲呢。
“英國公說負傷才是我大明好兒郎!還拍了一下張世澤的肩膀,把張世澤的肩膀給拍脫臼了。”王承恩低聲說道。
“脫臼了?”朱由檢不由發笑,這一笑牽扯到了心肺,他又用力的咳嗽了兩下,又牽連的全身劇痛。
這身子骨,打了一仗就成這樣了。
田秀英趕忙站起來給朱由檢拍著背,臉上滿是心疼。
朱由檢依舊沒有停歇,看了不少從京中送來的奏疏,比如畢自嚴日常哭窮,但是卻言之鑿鑿的保證大軍五月之需。能在大旱的時候,擠出五月之需,畢自嚴已經盡力了。
比如刑部馮英終于釋放了鄭鄤,完成了對刑部的權力集中,而鄭鄤出了獄,收了吳孟明兩個兒子為學生,也算是一段佳話了。
當然也有讓朱由檢氣的肝疼的事,讓吏部尚書主持京察,又是搞自陳疏,被朱由檢下了駁回的批注,施鳳來這個閣老,不愿意放權,尚書王永光斗不過施鳳來這個從龍之臣。
順義王爵卜石兔入京,住進了十王府,縱容府上的爪牙橫行于市,被孫傳庭的師爺張方平給抓了去。禮部上書磨牙說,張方平的做法不符合上國禮儀,被朱由檢痛斥,責令張方平按大明律處置,莫要區分對待。
這些林林總總的大事小事,朱由檢一直處理到了月上柳梢頭。
“有什么想問的嗎?”朱由檢看著田秀英欲言又止問道。
“萬歲讓臣妾寫的那份奏疏臣妾不明白,畢尚書說沒錢沒糧,只能打五個月的仗,萬歲也不讓前線就食于敵。”田秀英憋了一天,終于問出了口。
朱由檢看著田秀英,離開了京師名曰宮城,實則監牢的地方,田秀英大膽了許多。
他想了想,略微有些感傷的說道:“就食于敵,那也得是敵呀。整個遼東,十年前,還都是我大明的百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