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廣寧城下,云集著孫傳庭的勇字營,袁可立率領的神樞營,張維賢率領的五軍營及金吾衛,耿如杞率領的宣府衛軍,袁崇煥率領的關寧軍。
五軍合圍廣寧城,以袁可立執天子劍,號令諸軍。
五軍在合圍之前,就如同競賽,比誰拿下的城寨多,今日你下五城,明日我下七城,可謂是各個猛如虎,建奴摧枯拉朽,無一合之敵,百余軍寨,旦夕之間,就被拿下了半數。
其中關寧軍斬獲最多,錦州至廣寧城沿線四十余軍寨,被一個日夜間,全部奪下。
可是這開始合圍之后,就是問題頻頻出現,先是鬧出了起哄怒罵,再然后就是分配下去的合圍方略,都有意見,你說你的,我說我的,各執己見,相持不下。
現在連戰前會議,關寧軍的將領,也開始遲到了。
再鬧下去,豈不是要出大亂子?
要是被廣寧城中的建州病虎反咬一口,大明豈止是顏面掃地?
明明都是強軍,卻鬧得跟土匪無二,袁可立憂心忡忡的看著堪輿圖。
關寧軍的將領心里有氣,他們已經知道了萬歲爺直接扣了他們一半的俸銀,但是他們也知道是為什么扣除俸祿,不敢明著言語,就拼命奪取軍寨,彰顯自己大明第一軍的實力。
但是面對同僚之時,他們又保持者一貫的傲氣,尤其是對袁可立,這個關寧錦防線的生死大敵,更是忌憚萬分。
關寧錦防線乃是由孫承宗一造,曰守,而海陸相犄角,是有袁可立一造,曰攻。
若是海陸相犄角,進攻戰略取得優勢,他們關寧軍就到了生死存亡的邊緣,他們當然是在合理的范圍內使絆子,拖后腿。
“袁都督到!”門口的一個衛兵看到了遠處來的袁崇煥,大聲的喊道。
袁崇煥一展大氅披風,坐在了次位上,拱手說道:“袁軍門,各位都督,袁某來遲,只因城中建奴叫囂,與我部對射,來的晚了些,某好好的殺了殺建奴的威風,甚是暢快!”
嘴上說著抱歉,可是無論是語氣還是動作上,何曾有過一點歉意?
袁可立嗤笑了一聲,將軍報放在了長案之上,對著所有人說道:“萬歲在三屯營養傷,王大珰特意囑咐某,萬歲傷勢雖不重,但需要靜養,但若是有人違抗軍命,某手中這把天子劍,可是要殺人了。”
袁崇煥收起了自己囂張的模樣,打著哈哈說道:“看袁太保說的哪里話?軍令如山,某自是知道輕重,開會就開會,無須如此緊張,昨日襲一府庫,得美酒千壇,這就送來,諸位共飲,共飲。”
“袁太保,開會?”
袁可立深深的吸了口氣,這袁崇煥在京城中,總是一副謙謙君子讀書人的樣子,到了軍中,又是這種痞子模樣,他到底有幾幅面孔?
“四壁守御,圍而不攻,勸降為主,若是可以談妥和平交接,放建奴北歸。這是萬歲的詔命。”袁可立說到了諭旨。
袁崇煥倒是敲著桌子疑惑的問道:“這可是奇了怪了,萬歲爺在老墳陽坡,與敵酣戰三個時辰,手刃三十余建奴,披堅執銳,沖鋒在前!一聲共存亡,全軍振奮!萬歲之聲傳百里猶在耳側!”
“這廣寧城的建奴,怎么可以輕放?怪事,要我說,這幾日圍城后,就開始攻城,打的建奴投降才是正道。”
“要不袁都督去三屯營親自問問萬歲?”孫傳庭砰的一聲,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憤怒的說道。
袁崇煥連連擺手,說道:“別生氣呀,是我自己有疑問嗎?是咱們大家都有這個疑問,要是將士們問起來,為何要放了建奴,不為萬歲爺雪恨?咱們這些都督們,也好對下面有個交代才是。要不落得個不忠不孝之名,豈止是笑話?”
“勇字營不需要,可是其他各軍,需要有個理由,此時各軍可是攥著拳頭,要打一場大仗,為萬歲爺在老墳陽坡吃得苦雪恨呢。”
袁可立伸手攔住了孫傳庭,抽出了一份手諭說道:“這是萬歲的詔命,具體的理由,是萬歲體恤我大明軍卒連戰,死傷頗多,若是能不打,拿下廣寧孤城,那是最好不過。”
從大明金國的大小平頂山開始,大明軍隊連戰不斷,宣大衛軍更是在西面打了東面打,損失頗大,尤其是平泉之戰的險勝,更是損耗極大,拿下廣寧,大明拿得下,怕也是很難守住。
若是可以兵不血刃,就沒有守不住的顧慮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萬歲有體下之仁,我大明得此明主,焉有不興之理?!”袁崇煥用力擊掌,大聲的說道。
“好好說話,非議君父,你可知是大不敬之罪?”孫傳庭當然聽出了袁崇煥話里的陰陽怪氣,厲聲訓斥著。
袁崇煥示意孫傳庭稍安勿躁,擺著手說道:“袁太保,你們京師三大營立下了赫赫戰功,耿巡撫手中的宣大衛軍更是連戰告捷,萬歲爺要出城三十里去決勝口接你耿巡撫,可是我們這幫遼西的弟兄們呢?他們可是一根毛都沒撈到,拔幾個軍寨,咱大明的稚子小兒,豈不要笑我遼西鐵騎,徒有虛名?”
“此刻臣之求戰之心,為君父威名,也為遼西上下一十二萬軍將,還請諸位理解一二。”
袁崇煥陳述里的理由是大明興刀兵已有一年有余,北方諸鎮皆立奇功,唯有關寧軍無功有過,還被扣了錢,他請戰是為了建立軍功證明自己,但真的如此嗎?
其實袁崇煥謀的是廣寧城的控制權,這可是辟土千余里,得有多少田地?
他在萬歲面前夸下了海口要把遼西走廊的軍費降下來,落實到實處,就是得多屯田,有糧才能降餉。
繞來繞去,他還是奔著完成自己吹過的牛而去,此時廣寧城下,唯有他關寧軍有攻下廣寧的實力,他自然不會同意這份詔命中的圍而不攻。
袁可立對袁崇煥的心思那可是門清兒,但軍令在前,袁崇煥也不敢如何。
“袁都督,你忘了幾個月前被斬首的王化貞了嗎?當年,王化貞也是勝券在握,可是呢?還不是被建奴一陣破營,再陣破陣,三陣追殺,十四萬大明兒郎,或奔或逃,前車之鑒,后事之師啊,袁都督。”張維賢捧著自己的大茶缸抿了口熱茶,提醒著袁崇煥,打仗并不是兌子。
袁崇煥被懟的啞口無言,他算是東林,畢竟他的坐師是孫承宗,東林黨魁。
王化貞把廣寧丟了,眼下云集廣寧城下,是給他們東林擦屁股來了。
張維賢兩次從龍,對東林人可沒什么好感,天啟皇帝落水之事,至今不明不白。再說論耍流氓這等事,哪里輪到他袁崇煥現?
袁可立直接被張維賢一番話給說笑了,喝了口茶,看著袁崇煥又是輕笑了兩聲。
袁可立看著袁崇煥氣的臉色一會發青,一會發紫,笑著說道:“你呀少抱怨兩句,京師三大營必然是要回京的,耿巡撫自己地頭上還一大堆事,這里可是與建奴爭鋒之地,管理廣寧最后落在誰頭上?”
“萬歲爺想兵不血刃拿下廣寧,先談談看,不也是為了關寧軍少些死傷?若是主攻,自然是關寧軍主力,可是打殘了關寧軍,還能守住廣寧嗎?你怎么就是理不清楚這個理兒呢?”
袁崇煥的臉色終于正常了幾分,他一直在試探這件事,最后會落在誰頭上,袁可立終于肯吐口了,他也就坡下驢的說道:“袁太保,我這不是怕嗎?萬歲爺剛扣了餉。”
“這不是我們打下來的,心里不踏實。”
這里的我們,可不包括三大營和宣大衛軍,說的是他們關寧軍。
“驕兵必敗,各都督回營之后,每日至少三次親自巡營,檢查圍城之緊要之地,萬不可壞了萬歲爺的大事,日日宣講,莫要將士因為久圍不下,產生懈怠,頻繁操練,要給城中建奴以威懾,每日各部可三次炮轟城墻,最好打的準一些。”袁可立下了軍令。
其實袁可立沒說,大明皇帝最主要的目的是操練軍卒,此時廣寧城的建奴,就如同拔了牙的病虎,如此好的練兵機會,不用才是可惜。
“這袁太保,人老成精,變著法的耍袁崇煥,袁崇煥一晚生,哪里能斗的過這等老狐貍?”朱由檢放下了手中的軍報,這是袁可立送來的,對前線各部軍將不合之事,說了個明白。
其實就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可惜,袁崇煥連自己被挑撥的做惡人,都不自知。
袁崇煥最擔心什么?
拿下廣寧之后,廣寧城,尤其是周圍辟土千里城寨的歸屬。
他需要完成萬歲爺降低軍費的要求,這廣寧周圍的田畝,就是重頭戲。但是袁可立就是不說話,讓袁崇煥自亂手腳,上躥下跳,惹人厭。
朱由檢將其中的奧妙,告訴了一面莫名其妙的田秀英。
“袁太保看起來很和善,沒想到如此陰險。”田秀英也是聽了瞪著眼,還能這么做?
朱由檢搖了搖頭,笑著說道:“哪里稱得上陰險?不過是普通的馭人之術罷了,朕不在軍中,而合圍廣寧又是五路軍合圍,不豎個靶子,他自己就是那個靶子了。”
“萬歲爺會哪些馭人之術呀?”田秀英有些好奇的問道。
朱由檢微瞇著眼,上下打量著田秀英,眼角帶著笑問道:“你說朕會什么馭人之術?”
“啊?”田秀英眨著大眼,品出了三分味兒來,臉上出現些許的羞紅。
“其實…”田秀英吐氣如蘭,眼神有點迷離。
朱由檢有些好奇的問道:“其實什么?”
田秀英羞紅暈開,輕輕站起來,在朱由檢耳邊,低聲說道:“其實臣妾也會一些馭人之術。”
“咳咳。”朱由檢咳嗽了兩聲,喝了口茶,掩蓋了一下自己的尷尬,果然是葷段子,后說的那個人更葷一些,這直接討論起姿勢來了。
“萬歲爺,京中急奏!”王承恩從帳外匆匆走了進來,將一本奏書放在萬歲爺的手中。
田秀英自然是看王承恩不在近前,才會如此大膽的說話,見王承恩進來了,自然又變成了那個端莊的田貴人。
朱由檢揉了揉眉心,京中發生了大事。
乃是戶部、兵部、北鎮撫司聯合上書。
京通兩倉共計一千余倉儲,有三百倉發生了火災,乃是人為縱火,可是京通兩倉的倉吏,卻以天火上報,被田爾耕給查了出來。
若僅僅如此,應該是由戶部呈奏,可是這三百間倉儲的糧食丟了,五月之糧就變成了三月之糧。
錦衣衛的奏報卻是殺氣滿滿。
錦衣衛的緹騎們,他們在勘驗現場的時候,發現了入地三寸的車轍印,而且這些倉儲至少兩百間都有這種很深的車轍。雖然被清理過,但是田爾耕覺得不對味兒,掘地三尺,最終兩百間都有這種車轍印,田爾耕判斷,這場縱火案,乃是人為竊糧縱火。
“朕不在京城,什么牛鬼神蛇都蹦出來了。”朱由檢嗤之以鼻的說道。
無為老母,無為這個邪異組織,控制了大量倉儲的倉吏作為信徒,而這次偷糧食,就是近百年來,他們一直在干的事,這次被田爾耕查出來了。
老母與倉吏,互相勾結,竊倉賣糧。尤其是今年多地發生了旱災,糧食的價格正在持續走高。
“錦衣衛請旨嚴查,萬歲爺,臣以為此事應當急辦。”王承恩俯首說道。
朱由檢點頭說道:“不動則相安無事,動則雷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將其連根拔除,動吧,已經謀劃了近一年的時間了。”
朱由檢說的動手,可不是僅僅京師錦衣衛動,而是整個京杭大運河沿線的衛所,一起出手,連根拔起,可不僅僅是京師那些地龍王之類的宵小,還有整條京杭大運河上的黑眚,一起剪除,斬草除根。
“臣領旨。”王承恩再次推了出去,小心交待了幾個心腹和大漢將軍務必保證萬歲爺的安全之后,才去吩咐底下人辦事。
田秀英看著萬歲爺終于把國事處理妥當,直接坐到了朱由檢的懷里,說道:“萬歲爺,袁貴妃的肚子越來越大了,臣妾艷羨的很,臣妾也想為萬歲爺生個一男半女,若是將來臣妾年老色衰,不得萬歲爺恩寵,膝下有個子女,也不算凄涼苦楚。”
“臣妾專門看了些書,萬歲爺不用動,臣妾可以自己來。”
田秀英最后的話已經微不可聞了,但是在京城那么多日子,遲遲沒有孩子,讓田秀英自己都擔心身體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這忍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了,萬歲爺這身體總算是如常了,她哪里還忍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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