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一塊長約十二庫比特,寬約半庫比特,厚三指的木板,在上面刻一條一指多一點寬的直而光滑的槽,槽內用羊皮紙貼襯,也盡可能弄得光滑。”
“再準備一個硬的、光滑而且非常圓的黃銅球,將木板的一端抬起一或二庫比特,使之傾斜,然后使黃銅球沿整個長槽下滾,同時測出下滾的時間。”
伽利略擺弄著自己手中的水鐘,他在做一個實驗,他要終結一千九百年來的一個謬論,那就是要維持一個物體的運動,必須不斷地用力推它。
這個論點乃是由亞里士多德提出,兩千年來,所有人都奉為了真理,但是有一個基礎的現象,那就是如果不用力推它,它并不立即停止下來。
這是一個基礎性的悖論。
維持一個物體的運動需要一個力不斷作用,但是沒有力作用,它依舊不會停下來,這又作何解釋?
而他要做的實驗,就是要證實一個觀點,那就是:不受外力作用的物體,會保持自己的速度不變。
但是他設想的實驗是絕對光滑,這很困難。
但是好在,最近來了一批自稱來自大明的人,這些人,帶來了足夠光滑的表面。
他不知道這些略顯粗獷的白人,是如何制作出如此光滑的滑槽,但是對于他的實驗,已經完全足夠了。
只是這些人,長得太過白皙了。
以至于他十分確信,這些不是那些黝黑的印度人,而是來自那個遍地黃金和油脂的遠東白人。
“無論如何,我們是大明的人,我們是來接先生前往大明,大明的皇帝聽聞了先生的博學和對科學的追求,特意派出了我等使者前來,為了這次接見,陛下準備了一百萬兩白銀的酬儀…報酬,請先生前往。”一個通事小心的翻譯著這群遠東白人的話。
鄭芝豹的甲胄打理的十分干凈,在見到伽利略之前,他還專門燒水洗了個澡,用了大把從大明帶來的澡豆,讓自己看起來十分的利索。
他的大哥鄭芝龍特意交代過他,要讓他十分禮貌的請先生,而不是動用武力。
而且這個番夷,是皇帝都很看重的人。
既然是皇帝看重的人,那他自然很重要,稱一聲先生,而不稱番夷,就不是那么難以接受的事了。
他們已經不是海盜了,而是大明福建海衛的軍卒。
鄭芝豹筆挺的站著,雖然伽利略審視的目光,讓他有些感覺被番夷冒犯,但這里顯然不是萬里海塘的番邦小國。
雖然羅馬充斥著惡臭、馬糞等物,以至于街上的男人,都穿著一種高跟鞋,來躲避這些人畜的五谷輪回之物,但是這座城邦的歷史底蘊十分的濃厚。
一座城池,百年聚人、千年聚氣,顯然羅馬,是一座十分有底蘊的城池。
“這些武士是來自皇帝身邊的火槍手嗎?”伽利略滿是好奇的問道,這些武士實在是太過于精銳了。
通事猶豫了很久,才翻譯道:“先生問將軍,是萬歲身邊的大漢將軍嗎?”
翻譯講究一個雅信達,在泰西的語境里,火槍手,是國王的衛兵,等同于萬歲身邊的大漢將軍,從緹騎中選出的精銳中的精銳。
“不是,我是庠生,現在是國子監的太學生。他們是海衛軍的人,剛剛成軍不久。”鄭芝豹想了想才說道。
他的大哥鄭芝豹今年給他求了一個國子監太學生的位子,這對他們鄭家而言,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
通事仔細琢磨了下,對著伽利略說道:“先生,武士們都是剛剛投降了大明的海盜,而這位將領,是大明帝國皇家大學的學生。”
皇家大學的學生?
一個學生都要學習如何使用火槍嗎?
這些海盜都有如此精良的武器嗎?每個人裝配著一桿火槍和手槍。
“能把他的手槍給我看看嗎?我很好奇大明的工藝,它們似乎是被大量制作的,而非工匠們打磨很久的藝術品。”伽利略推了推眼鏡,十分好奇的說道。
“那請先生小心些,膛里有火藥的。”伽利略拿出了放大鏡,看了很久,這是一把兵仗局最新產的一把手銃,皇家出品,必屬精品。
伽利略看完了手銃,將他還給了鄭芝豹才說道:“我可能需要帶幾個學生一起去。”
大明有他需要的工藝,他才能繼續自己的研究。
而且他最近,得罪了他的好朋友烏爾班八世。
在烏爾班八世,還未成為教皇之前,還被叫做馬菲里奧的時候,他們的友誼一直如同愛琴海的海水一樣澄澈。
可惜,自從馬菲里奧登基成為了教皇之后,那個熟悉的朋友,變得陌生了起來。
一向支持他做科學研究的朋友,開始反對他對日心說的抨擊,甚至授意了羅馬宗教裁判所對他進行了監禁。
去年,烏爾班八世甚至宣布,不許傳教士前往大明和日本。
因為去到那里的傳教士總是在說一些什么奇怪的言論,比如那里有一個至高無上的帝王,比他這個教皇更像是神圣在人間的使者。
在泰西的傳說中,大明的人,比他們的膚色更加白皙。
而且三四十歲,依舊保持著緊密的皮膚、健壯的身軀和十分充沛的精力,這些遠東白人,如同另外一個世界的人一樣,他們富有、健康,充滿了希望。
而荷蘭的那群海上馬車夫們,從大明獲得了無數的財富,英吉利人和法蘭西人對此十分的不滿,但是他們之間的世仇,似乎比金錢更加重要。
在那片土地上,有一個至高無上的帝王,這個帝王保證了他的子民,如同生活在天堂之中。
這是一種十分危險的觀點,烏爾班八世禁止傳教士前往大明,也在情理之中。
《兩個世界的對話》,是伽利略正在寫的一封書稿,他很想發表,但似乎烏爾班八世并不同意。
通事仔細斟酌了一番,和鄭芝豹商量了片刻說道:“需要帶幾個學生嗎?他們在哪里?我們的陛下是極其慷慨的,但是如果超過百人,我們的船可能乘坐不下。”
伽利略聽聞也是為之一笑說道:“只有托里拆利和維維安尼兩個人了,維維安尼是個小孩子,每天只需要一些面包和水就夠了。”
在烏爾班八世不再被叫做馬菲里奧之后,聚集在他周圍的學生,都如同躲避著瘟病死去的尸體一樣,躲避著自己,只有托里拆利不遠萬里來到了他的身邊。
而維維安尼是個小孩,是宗教裁判所送來的侍從,很聰明。
“先生的家人呢?”通事聽到只有兩個人的時候,松了口氣問道:“船上的位置還有很多,足夠先生帶自己的家人一起去,幾位傳教士,在大明過得很好。”
“我的兩個女兒在馬太奧修道院做修女,我的兒子在我身邊,我可以帶著他們一起嗎?”伽利略終于感覺到了驚奇!
在泰西,流行著學者獨身的奇怪風潮。這一點上,很多知名的學者都娶了名為科學的妻子。
所以,在大學招攬人才的時候,他們通常都不會問到家屬。
甚至情人生出的女子,也是不被社會認可的,她們不是淑女,出嫁的時候,會被嘲諷。
無論哪個方面看,學者的家人們,都是一種負擔。
這些大明人,很顯然是為了他的科學工作而來,但是居然可以讓孩子們一起去,實在是出乎他的預料,他以為只能帶自己的助手和學生。
伽利略拒絕了他母親為他安排的婚事,和一名名叫瑪麗娜·甘巴的女子,保持了將近十七年的情人關系,并且生有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
他經過了很多的努力,但是瑪麗娜·甘巴依舊無法名正言順的嫁給他。
在他離開威尼斯的時候,瑪麗娜·甘巴嫁給了一個和她身份相當的喬萬尼·巴爾托盧奇的商人。
這讓伽利略很長的時間內,都陷入了自責當中,為此他的幼子溫琴齊奧,和他的感情也不是很好。
“當然可以。”通事十分慶幸的說道:“在大明是長子繼位,無論這個孩子是如何出生的,并不看出身。”
“可是他們在修道院,是不是會有些難辦?”
伽利略對自己的家人并不是冷漠無情,相反他和他的大女兒和小女兒始終都在通信,他也用僅有的積蓄,給自己的小兒子買了座房子,不至于他無法生活。
但是他不能和家人們生活在一起,一個學者需要過著修道士般清貧的生活。
“只要有白銀,到哪里都可以十分的方便,在大明也是如此。”通事十分確信的說道。
他們能夠出現在這里,除了福建海衛軍足夠精銳以外,還有一項重要的原因,他們的銀子足夠多。
在通事眼里,這一點很重要,泰西和大明完全不同,在泰西,有錢就可以擁有一切。
甚至是公爵的夫人,也會投懷送抱。
鄭芝豹很年輕,和大明天子差不多大,他最近飽受所謂貴婦的困擾,但是他對這些不洗澡的番夷,實在是沒性趣。
“若是先生信得過我們,請隨我們一起,先登船,明日清晨,您的兩位女兒和兒子,就都上船了。”通事伸手引著伽利略前行。
“那這些……”伽利略指著自己屋子里的儀器問道。
“這些武士很威武,同時也很細心,先生先離開,這些儀器,武士們會將他們全部帶走。”通事十分確信的說道。
他們已經接上了開普勒,對于搬家這種事,他們很是熟悉。
“鄭將軍,我可能需要三千兩白銀,去救出伽利略的女兒和兒子。”通事十分諂媚對著鄭芝豹說道。
鄭芝豹點了點頭說道:“給你五千兩,速度要快,我們不想和這些邪異們過多的糾纏,萬歲的詔命是讓我們帶這些番…學者回京。”
“感謝您的慷慨!”通事再次驚喜的說道。
三千兩他已經是獅子大開口了,結果鄭芝豹直接甩給他五千兩白銀。
鄭芝豹對于金錢沒什么感覺,他們家光是在海上的正經生意,都有幾百萬兩入賬,再加上海盜貿易,一年千萬兩的收入,比大明皇帝還有錢!
這一次他來到泰西,帶了整整五十萬兩白銀,就為了帶走兩個人,到現在也就花了不到十一萬兩白銀,這還是滿足了那些貪婪的導航的番夷和邪異之后的花銷。
遠洋,遠比鄭芝龍想象的更加廉價。
但是有錢有什么用呢?
他的大哥五次入京請附,都被無情的拒絕了,直到去年才被萬歲召見,成為了游擊將軍,福建副總兵。
“這是你們的艦隊嗎?”伽利略乘坐小船,來到大海的時候,看著十數艘巨型戰艦橫在海上之時,驚駭無比的問道。
這在泰西,是足以消滅一個國家的艦隊。
“先生的朋友烏爾班八世對于先生的離開有一些疑問,為此我們用火炮,勸說了烏爾班八世同意先生的離去。”通事十分確信的說道:“是十分友好的交流,雙方并沒有發生沖突。”
教廷的海軍只有三艘小型帆船,被一次齊射全部擊沉,被鄭芝豹稱之為澡盆海衛軍,為了防止意外,尤其是目標的人身安全,鄭芝豹給了烏爾班八世十萬兩白銀,給伽利略贖身。
烏爾班八世正在為圣彼得大教堂的欠款發愁,當十萬兩白銀出現的時候,他絲毫沒有猶豫,就同意了鄭芝豹的提議。
當然這些內容,鄭芝豹讓通事不要多說,他會寫成奏疏,交給萬歲爺去定奪。
“你們還在船艙里養蘑菇和蔬菜嗎?”伽利略被吊籃送上船后,還未進船艙,就看到了船艙內的蔬菜和蘑菇。
通事讓伽利略和他的兩位學生,隨意在船上選了房間,這里還住著開普勒的家人。
對于這種驚訝,通事們表示已經無所謂了。
鄭芝豹站在船頭,有些猶豫的說道:“我大哥給了我五十萬兩白銀,而我只用了十一萬兩,但是我們這次來到泰西并沒有帶足夠的貨船,生意是沒法做了。”
“通事,你能去問一下,伽利略和那個開普勒,還有什么學者朋友嗎?我們可以用銀兩說法他們,一起前往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