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又去了趟承乾宮,聽田秀英唱了一遍貍貓換太子,他聽了半天,也沒聽出什么來。
“夫君,臣妾問過太醫了,胎已經穩了,今天夫君留下來?”田秀英撫完了琴,有些意動,脫掉了外面的大氅,一搖一擺,款款而來。
朱由檢吞了吞喉頭說道:“安胎為主,安胎為主,有身子了,還是小心些好。”
“呵呵,夫君也有怕的時候?”田秀英跨坐在了朱由檢的懷里,嚶嚀一聲,整個身子都軟了下來。
朱由檢發誓他對這種事,其實非常保守,尤其是田秀英身上還有身子,即便是太醫說胎穩了,朱由檢也不敢絲毫大意。
艱難的把田秀英哄睡之后,朱由檢才擦了額頭的汗,離開了承乾宮。
“萬歲爺,臣去查過了,自從萬歲爺登基以來,懿安皇后未曾與外臣有過牽連,即便是萬歲爺在三屯營的時候,也都是唐王每日奏稟,從未逾越雷池一步。”王承恩見萬歲爺出來了,趕緊迎了上來。
“是皇嫂做的縝密嗎?”朱由檢打開了奏疏瞅了半天,隨即合上,一臉狐疑的問道。
王承恩俯首說道:“別的不敢說,但是這宮里的事,臣還是有把握的。”
“那就奇了怪了。”朱由檢將奏疏還給了王承恩,眉頭緊鎖的說道。
王承恩看著朱由檢的模樣,也是一陣的嘆氣,到底是皇嫂古怪,還是皇上你古怪呀!
多大點事,不就是你聽貍貓換太子,皇嫂問了句,至于嗎?
“袁貴妃快生產了,你注意防范些,雖然太醫院的人說是女兒,但是也要小心為上,切記不可出了差錯。”朱由檢又叮囑了一遍。
“臣領旨。”王承恩趕忙俯首領命。
王承恩再有本事,他也是個宦官,他不太懂,馬上就要當爹的人的心理博弈,女人有產前綜合征?男人就沒有了嗎?
患得患失,疑神疑鬼,胡思亂想,幾乎是必然的。
朱由檢回到了西暖閣,正要去寢室睡覺,卻聽聞張嫣要見自己。
連王承恩都去忙這翊坤宮的事,此時朱由檢身邊只有乾清宮的宮女,和門口的當值的大漢將軍。
朱由檢的心瞬間就提到了嗓子眼里!
他甚至感覺到了喉頭都在滾動,深吸了一口氣,他走出了西暖閣,來到了偏殿內。
“皇嫂,夜很深了。”朱由檢靠在椅背上,臉色到還淡定。
張嫣放下了茶杯,看了看外面的月色,夜深了,她還在喝茶。
“皇叔是不是差人查過了我是否與外臣有…勾結?”張嫣用了一個極為敏感的詞匯。
朱由檢大駭!
此事只有王承恩知道,張嫣是如何知曉的?
“沒有,皇嫂說道哪里去了。”朱由檢是睜真眼睛說瞎話,臉不紅,但是心跳的厲害。
這茶杯一摔,五百刀斧手盡出?
張嫣掩著嘴角輕笑著,隨即轉為了大笑說道:“哈哈哈,皇叔,你連自己都不知道吧。你撒謊的時候,耳垂會很紅,耳朵會不自覺的跳兩下。”
“懷疑人的時候,會下意識的抬眼,生氣的時候,會咬牙,太醫說那是因為皇叔下牙左面有磨牙,所以生氣就會咬著。”
“皇叔,你真的了解自己嗎?”
朱由檢左右看了看,一切如常,也沒看到刀斧手在哪,心中安定了幾分,平靜的回答道:“王伴伴沒與朕說過,朕不知道。”
“王伴伴可不敢看這些。”張嫣歪著頭,笑瞇瞇的問道:“皇叔,我問你個事,查我與外臣是否有聯系,你是不是因為懷疑我那個遠房表妹?”
“是。”朱由檢倒是點了點頭,既然自己都被看穿了,在沒練習好的時候,他撒謊和不撒謊,在張嫣面前幾乎沒有區別。
朝臣們稱她是妖婦,果然是名副其實呀。
“啪啪!”張嫣忽然拍了下手。
朱由檢身子往后退了退,這是要干什么?弒君信號嗎?
只見一個女人從偏殿外走了進來,怯生生的行了個蹲禮,低聲說道:“妾身張瓔珞,見過萬歲爺,萬歲躬安。”
張瓔珞說著就撩開了帷帽,放在了一旁。
“朕安…草!”朱由檢用力的眨著眼,脫口而出就是一種植物。
張瓔珞和張嫣長得很像,無論是從身形,還是臉龐,都很像。但是細看,還是能看出許多的差別。
若非發型和著裝上的差異,朱由檢第一眼絕對會認錯,若是無人告知還有這么像的人,他很可能就當面不識人。
“這不是你表妹?”朱由檢瞬間反應過來了,但是心里升起了更多的疑惑,她想做甚?
張嫣揮了揮手,示意張瓔珞下去,她輕笑著說道:“皇叔別看了,這偏殿無人。”
“皇叔呀,你說讓張瓔珞選上秀女,入宮為嬪如何?”
“然后宣布懿安皇后殯天,將張瓔珞放進去梓宮里,從此以后,我就是張瓔珞,皇叔以為好不好呀?”
朱由檢瞪著眼睛,猛地站了起來,他漲的臉色發紅,指著張嫣憤怒的說道:“不好!”
“那這樣,萬歲爺袖子里,那三道本宮的奏疏,批紅吧,宮里我不想待了,靜寧庵清靜些。”張嫣倒是坐的穩穩當當,笑意盎然的說道。
魯迅曾經說過,人的性情是總喜歡調和,折中的。
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須在這里開一個窗,大家一定不允許的。
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會來調和,愿意開窗了。
折中是一種話術,張嫣先前大放厥詞,原來是為了出宮去。
張嫣將雙手放于身前,嘆氣的說道:“皇叔也打了勝仗了,百姓們人人稱頌。朝中軍政財都把持在手中,朝中也穩當了下來。宮里呢,有王承恩,外皇城也有曹化淳。也用不到我了,皇叔就是再敗幾陣,也不需要別人背責。”
“我不想在宮里待著了,慈寧宮我不想住,我不想變成劉太妃那樣,每天吃齋禮佛,整日里活的跟個活死人一樣。連慈寧宮的小院子都不出。”
“皇叔,放我走成嗎?”
朱由檢深深吸了口氣,問道:“皇嫂你為何這樣?”
“皇叔知道這張瓔珞誰找來的嗎?”張嫣卻又飲了一杯茶,出神的問道。
朱由檢一愣:“不是皇嫂找來的?”
“從開封來的,與我很像。但是并不是我們張家的遠房表親,我親自點驗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女人,就謊稱是表妹,帶到了身邊。不讓她選秀了。”張嫣依舊看著殿外,說明了原由。
“這樣呀。”朱由檢松了口氣說道:“送走張瓔珞就是,這類的事出的還少?之前不是坊間還盛傳,你我生了個孩子,養在掖庭嗎?這種不著調的傳聞,現在也慢慢散去了,雕蟲小技,不足掛齒。”
張嫣卻扭過頭來說道:“我不在乎我的清名,自打扶著皇叔上位之后,這清名與我就無緣了。”
“我不在乎內外廷的非議,所謂的流言可以殺人,可皇叔心里對我沒有什么猜忌,我不做什么逾越之事。皇叔真的會拿我怎么樣?”
“且隨他們說就是。”
“我不在乎他們耍什么手段,相反,我還很慶幸,他們攻擊我的時候,皇叔那邊會少一些壓力,只要我做事嚴密一些,就不會出亂子,比如這張瓔珞。”
朱由檢心中大疑惑,一板一眼的說道:“那既然如此,處理掉這張瓔珞就是,朕只是覺得奇怪罷了,所以讓王承恩去查,王伴伴可是對皇嫂尊崇有加,不會構陷皇嫂。若真是有什么腌臜的心思,讓東廠那幫人捏造,一夜之間,什么都捏造出來了。”
“朕是大明皇帝,心里有些疑慮,差人調查,也不可以了嗎?”
張嫣搖頭說道:“我行得正,自然一身輕,只要不是冤枉,皇叔愿意怎么查怎么查。”
“我在乎的是皇叔你呀,你還記得此處嗎?”張嫣忽然話題一轉,說到了這乾清宮的偏殿。
“當然記得,當時皇嫂囑咐朕,妖蛤吞月,皇叔切莫服宮里水食,朕記著呢。”朱由檢從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了當初那張紙條,夾在奏疏之間,還很平整。
“一年多了。”張嫣看著那張紙條,臉色卻很差。
張嫣忽然轉過頭來,盯著朱由檢說道:“皇叔知道嗎?當時皇叔就跟換了個人一樣,看我的眼神里,可不是叔嫂之間,而是充斥著一種霸道和占有。這么久了,皇叔看我的眼神,可從未變過。”
說來說去,就是LSP的眼神,不純正,不是親情,而是一個正常男人,看見漂亮女子的眼神。
張嫣并未善罷甘休,反而擲地有聲的說道:“皇叔,一年多了,這么些事發生了,難道你讓我信你那句,天人授夢嗎?”
朱由檢忽然站起身來,噌的一下,從腰間抽出了一條軟劍,三兩步就欺身上前,軟劍就架在了張嫣的脖子上。
穿越,后世的靈魂,是他的一個秘密。
皇帝,都不喜歡別人知道自己的秘密,甚至最好不要有懷疑。
血珠順著劍刃匯集,卻未成流,傷口不深,不到兩分。
張嫣心中一年多的疑問,終于落地了。
這不是她的皇叔,確切的說,不完全是。
“從什么時候開始懷疑的?”朱由檢又不是完全喪失了信王的記憶,而且他屬于兩個記憶融合后的共同體,日常行為之上,完全沒有什么出格的事才對。
憑借一個眼神,就坐實?
張嫣仔細想了想說道:“萬歲還記得乾清宮太監陳德潤嗎?他因為早上到我宮里早了些,有擅闖宮闈的嫌疑,就被萬歲親手杖斃在了這偏殿之內,自打那時候起,我就知道,萬歲已經不是皇叔了。”
朱由檢自嘲的笑了,還以為自己做得很好,結果早就發現了,繼續問道:“這么早就確定了嗎?你和婉兒速來親近,婉兒知道嗎?”
她還算平靜的說道:“婉兒又不是這宮里這死人場里出來的,她被你護著,被王伴伴護著,被我護著,哪里能想到那么多?”
“讓王承恩來處理我的尸體,讓張瓔珞暫時替了我,就說染了病,過幾日再死,沒人會懷疑,我是怎么死的,動手吧。”
朱由檢將軟劍取下,在張嫣的身上擦了擦,放回了腰間,搖頭說道:“朕這劍,能殺的建奴,卻殺不得自家一個女流之輩,那就出宮去吧,你有沒有憑證,誰會聽呢,誰又會信呢?”
“這種事只有老天爺能說的清楚。”
“謝萬歲今日不殺之恩。”張嫣卻是施施然的行禮,拿起了身邊的茶杯,飲著茶。
“萬歲今日不殺我,明天呀,反應過來,也會殺了我的。”張嫣似乎是看到了自己的結局一般,笑著說道:“萬歲仔細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萬歲今天回去睡的時候,一定會想,張嫣那個狐媚子啊,一定是吃準了朕不愿殺人,所以才敢如此堂而皇之的攤牌。”
“萬歲是九五至尊,怎么可能允許有可以把自己吃的死死的人出現呢?所以,明天動手的時候,我求萬歲給我個體面,死的干凈些,漂亮些。”
朱由檢有些恍然,事就是這么個事,今天自己完全都陷入了對方的節奏之中。
他也知道,其實自己,是一個很喜歡猜忌的人。
“人呀,這么聰明,考慮的這么周全,會死的早的。”朱由檢一臉無奈的說道,正如張嫣所說,明天睡醒了,張嫣還是得死。
不能信任。
“呀!”
張嫣忽然驚呼一聲,因為朱由檢忽然轉過身來,將她橫抱在懷里,她也沒什么猶豫,伸出手,環抱住了朱由檢的脖子。
“這,你也想到了?”朱由檢氣喘吁吁的問道,他的三尺劍是要殺敵的,卻不是來對付后宮。
要殺張嫣,張嫣身邊的宮女都要殺,張嫣那些提督宮禁的百戶和大漢將軍們也要殺,周婉言到底是否知情,也要殺,牽連只會越來越廣,最后殺的后宮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所幸,他還有一把劍,也可以化干戈為玉帛,化對立為盟友。
“張瓔珞今天會替我睡在東暖閣里,王伴伴今天要在翊坤宮守著,我因為之前小產之事,不能生產。”張嫣的脖子滿是漲紅的說道:“今夜過后,我們是千人所指的奸夫。”
“可是我不在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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