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之卷:食真之術第二十三章老謀對深算……
閔真道:
“樹欲靜而風不寧啊,本來這朝堂當中的事情就仿佛潮起潮落,有盛就有衰的時候,其實嚴格的說起來,因為你的緣故,書院在朝堂當中的影響力就算是現在,也不算是弱了,只是,偏偏就有人瞄上了這個時機,要想借勢而起啊。”
“我等最近才知道,法家其內部本來分裂為刑宗和恕宗,已經相互爭執對立了幾百年,卻是在這幾年出現了一個驚才艷艷的人物,叫做韓侯,被稱為是韓非子轉世,在年前的時候一舉消除了法家內部的隔閡,將法家一統!”
“此人野心勃勃,做出了多項改革舉措,我們更是得到了確切的消息,此時恰好我北齊朝局代替,刑部尚書空缺,法家便有意謀求此位!并且已經進行到了緊要關頭,若一旦被他們得手的話,那就真的儼然若引狼入室一般了!”
林封謹也是知道其中利害的,常言道,術業有專攻,法家倘若真的得手,可以想象他們在刑部尚書這個位置上必然會做得得心應手,就仿佛是在東林書院的核心要害處打上了一顆釘子啊,法家便大可以以此為支撐點,徐徐的在朝堂當中培養自己的話語權。因此他很干脆的道:
“書院對我有再造之恩,若有事,我必全力以赴。”
閔真滿意的點了點頭道:
“那就最好,其實書院的意思,自然就是不讓法家的人拿到這刑部尚書的位置就好了。至于是不是書院出身的人上位,那都是無關緊要。”
林封謹點了點頭。但忽然想起來了白天剿殺拜魔教徒的那一幕,頓時呆住了,半晌之后才苦笑道:
“原來如此。”
閔真愕然道:
“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嗎?”
林封謹便原原本本的將白天的事情說了一番,還有自己的應對什么的,閔真聽了以后,也是愕然了一會兒,忍不住懊惱罵道:
“上古炮烙柱,向聚……這個人我聽過他的名字。乃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而這幫法家的人真的是如奸似鬼,知道你在呂羽面前說得上話,竟是先下手為強!”
此時林封謹也才完全明白過來向聚這一行人的深意,他們忽然橫插這么一手,并且還是在林封謹貌似遭受危難的時候,那無形就會給人以一種感覺:便是林封謹本來這一次剿殺拜魔教徒乃是功敗垂成。多虧有了他們才能成事。
這倒也罷了,最關鍵的是,向聚和林封謹之間的一問一答,也必然會傳到呂羽的耳朵里面去。儒家當中最講倫理輩分,林封謹事實上本身也是在法家門下的天常書院求學過,因此向聚這前輩和顏悅色的與他說話。他一對一答之間,必然就會顯得謙卑。
這本來也就是必須的禮數,就連東林書院也只能說林封謹應付得體,名門大家,自然要有所風范!就像是港姐之類的在公眾場合被揩油也只能微笑而不是跳起來大罵老娘屁股你也敢摸……可是將這些事情結合在一起流傳出去。而且很可能會流傳到呂羽的耳朵里面,那就變了味道了。
首先是林封謹制訂的戰策出了一些紕漏。被敵人突襲陷入困境,這時候,法家的人不計前嫌前來幫忙,因此轉危為安。
接下來。法家居然還罕見的對林封謹低頭了,承認之前天常書院一事法家也有所不對,虧欠了林封謹,這可以說對于一個傳承幾千年的學派來說,乃是極其難得的事情,林封謹則也是只能謙卑以對,最后法家的人還不居功,大局一定便飄然而去……
因此,在這樣的背景下,法家擺明一心要謀劃刑部尚書的位置的時候,林封謹若還站出來要壞了他們的好事,那在別人當中的印象必然就不大好了,覺得這個人刻薄寡恩,忘恩負義的可能都是有的。
于是很顯然的,林封謹這時候就是個兩難局面,若是出言阻撓法家謀求刑部尚書的位置,那么他很可能就會在呂羽面前留下很壞的印象,失去信任的可能也是有的,但是,若林封謹閉口不說話,此時東林書院當中在朝堂上的影響力卻是大幅度削弱,要阻止法家上位的機會就難了。
由此可見這一次法家重歸一統,衍生出來的能量確實是驚人無比,并且凡事都是謀定后動,走的都是陽謀的路子,盡顯泱泱大氣!一時間都令人好生難以決斷。
面對這樣的高層政治博弈,林封謹的心機城府就有些不夠用了,非得很強的大局觀不可,不過這時候,外面卻是忽然傳來了一聲長笑:
“這有何難,林封謹你立即上本,說是法家諸人睿智明理,乃是難得的人才,正可以重用之,哪怕是以白身而入六部也無妨。”
聽到了這聲音,林封謹和閔真兩人立即色變,站了起來一齊施禮道:
“山長。”
這隨后前來的人,竟是東林書院的山長董仲舒,他什么時候來的,兩人竟是一概不知。
董仲舒卻是個灑脫的性子,他施施然的進門來了以后,鼻孔忽然抽了抽,大贊道:
“好香!”
然后目光便落在了兩人身前的茶杯上,便走過去,將兩人茶杯當中的殘茶喝得干干凈凈,這才舒適的嘆了口氣道:
“好茶,應該是江南的女兒香吧?傳聞是秀麗處子采茶的時候,將茶葉含在舌下,炒出來才有如此芬芳。”
林封謹苦笑道:
“山長你這是要折殺我嗎?好歹學生一杯香茶還是送得上來的。”
董仲舒一聲長笑道:
“想到就做,我就是覺得你們飲剩下的殘茶不錯。想要嘗嘗而已,那么就喝唄。在身上套那么多枷鎖做什么?你家中豪富,便送我半斤這女兒香吧?我老人家十三年沒出過手了,好歹這一次為了你家里面的安危破了例,你也是應該補償我一下。”
林封謹心中一寒,感情山長的意思是:那拜魔教徒居然都打自己家中的主意了!多虧董仲舒似乎有注意到,因此出手,結果當然不用說,繞是如此。林封謹忍不住都是十分感激。
董仲舒一揮手,平淡的道:
“小事而已,做師長的順手保護一下學生的家人,這種事情是分內的……我也是剛剛才聽你們說,法家這幫人有備而來,居然今兒白天還走了這么一著伏筆出來,嘿。倒是好算計!不過我看他們想要心愿得償也難。”
林封謹想了想,疑惑的道:
“山長的意思,學生還不是很明白。”
董仲舒哈哈大笑道:
“你就只管按照我的原話去做就行了,把那半斤香片明日送到我這里來,老友殺了一條肥狗,灑家已是饑腸轆轆。祭五臟廟去也!”
這句話說完了以后,董仲舒便忽然消失在了林封謹的面前,卻聽窗外有聲音遠遠的傳來:
“大風起兮云飛揚,彈長鋏兮切肉香,眠小娘兮調陰陽。不覺曉兮大天亮……”
林封謹呆滯了一會兒,看著閔真道:
“閔先生。剛剛咱們遇到的真的是山長嗎?”
閔真苦笑道:
“山長一直都是這么游戲風塵的。”
翌日,林封謹在給呂羽繳令的時候,便順帶說起來了法家的向聚一行人的事情,對其極盡量褒揚,最后更是很干脆的暗示,說目前刑部當中人才凋零,既然有現成的精通律法的人才,為什么不用呢?
甚至林封謹都還舉出了兼聽則名,偏聽則暗的道理,意思就是說,先王在的時候,用東林一脈的臣子在朝堂上較多,治國方略也多偏向于東林的理念,不過看起來應該不是很適合現在五國混戰的亂世,而是適合于大治之世,所以一直未有突破,所以在這新陳交替的時候,為何不大膽改革?
呂羽聽了林封謹的話以后,覺得很驚奇,忍不住便道:
“卿也是東林書院出身,怎么會這樣說話?”
林封謹正色道:
“在君上面前,沒有書院派系的分別,只有君臣的尊卑。”
呂羽聽了表面上不說什么,心里面還是很舒坦的,做君王的最忌諱的就是臣子結黨,這樣來聯手對抗君王,所以書里面才告誡說:君子群而不黨就是這個意思,林封謹說這些話,就算是傳到東林書院里面去,都只會被人說他識大體,不會有什么多余的閑話。
聽了林封謹的話,呂羽笑了笑道:
“哦,那你繼續說。”
林封謹道:
“有云:治大國若烹小鮮,這是從廚道來諷喻治國的道理,不過,若進一步向廚道引申的話,敢問王上,一道美味只放鹽能做出來嗎:須得是花椒,辣椒,姜,醋,醬油等等調料一起配合,才能烹飪出色香味具全的佳肴。治國之道,臣以為也應該是秉持海納百川的原則。”
呂羽微微點頭,忽然笑道:
“怎么朕覺得你如此熱心,是想要找法家的人來接手,你好撂挑子了呢?朕以為你說的都是廢話,懶病犯了是真的吧!”
林封謹目瞪口呆,呂羽得意大笑,笑聲幾乎都要傳出到宮外去了。
第三日,呂羽上朝頒旨,便是宣布了空懸了好幾天的刑部任命。
最矚目的位置,便是刑部尚書的位置,由澧郡知府何歐接任,這何歐卻是個普通的秀才出身,沒有進入什么學派的,資質中等,長得胖乎乎的甚是和氣,平日與同僚相處的時候,都是一團融洽。
按理說這個人是被“超拔”出來的,并且若論知人善任的話,何歐最適合的位置也不應該是這刑部尚書吧,刑部這地方,主殺伐決斷,一國的刑獄,要一個老好人做什么?說實話。貌似何歐做吏部尚書更好一點啊。
不過,這個位置被何歐坐上去。對東林書院來說也是個利好消息,畢竟法家為了這個位置孜孜以求,能夠斷送挫敗他們的念頭也是好事。
不過,若說法家一敗涂地,那也并不盡然,接下來刑部空缺的位置當中,法家中人便有四人入選,向聚的名字赫然在列。他乃是任刑部左侍郎一職,接下來的三人則是在下面任掌吏,孔目等等要害職務,可以說基本的骨架都已經是被撐了起來。
這時候,眾人才看出來了呂羽的用意,有何歐這個寬松的上司在,下面的法家諸人便可以盡情的發揮才華。同時,何歐自身也是頗有學問才華,在刑部尚書的位置上坐著,便可以預防法家的人矯枉過正。
同時,大概是為了安撫東林書院,空懸的禮部尚書的位置。依然是由東林黨人補上。
由此也可以見到呂羽的政治智慧絲毫都不低,大權在手,也并不是大刀闊斧的進行改革,而是在循序漸進,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的這種治國的理念。倒也大出很多人的意料之外,其手段之老辣穩定,已經絲毫不在乃父之下。
林封謹當然沒有上朝的資格,不過他要想知道朝中的這些結果不要太簡單,直接讓太監抄送一份過來都可以,看了呂羽的處置以后,忍不住在心中嘆服姜還是老的辣,明明法家先行布局,多方謀劃,但是董仲舒這老油條居然可以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讓自己主動去呂羽面前“舉薦”了一番法家諸人!
事實上,法家的這些人謀定而后動,早就進入了呂羽的眼簾,哪里需要人“舉薦”,有一句話叫做物極必反,當呂羽發覺就連東林書院都開始給法家說話的時候,心中自然就開始疑忌了,這也是君王的本能。
所以,煮熟的鴨子就飛走了,本來被法家預定的刑部尚書,就變成了一個刑部侍郎加上三名官吏,嚴格的說起來,法家的謀劃不能說輸,卻也是被釜底抽薪,沒能達到預期的效果啊。
董仲舒這樣的連消帶打的政治手段,林封謹是深為嘆服的,發覺自己與這些老狐貍之間,果然還是有不小的差距呢。而這幾天過去以后,清剿拜魔教徒也是已經告一段落,那些掌握的拜魔教徒窩點已經清掃一空,接下來的必然是持久戰和拉鋸戰了。
這些事情林封謹可不愿意往里面摻雜得太深,畢竟他介入此事的根本原因,還是因為自己老丈人被拜魔教徒弄得焦頭爛額,現在左知府已經高升為左侍郎,而他也是盡心盡力,掃除了五處拜魔教徒的窩點,擒殺了近百名邪教徒,此時也是疲憊不堪需要歇息一下子了,于是便去找呂羽交卸了差使。
呂羽此時新君即位,大權在握,于是又再次重提要任用林封謹一事,林封謹依然是果斷回絕,理由還是自己彪悍的人生不能留下污點,須得秉持正途,完成童生,秀才,舉人,進士的四級跳……繼續在家閉門讀書。
呂羽對林封謹的固執也是無可奈何,好在他也知道,林封謹這個在野的人才已經是自己的囊中物。家庭和事業都是在北齊,逃是逃不掉的了,來日方長,并且說實話,林封謹的年齡還是太小,就算是馬上入仕的話,呂羽還真是有些頭疼,將他直接放去做個小吏真是屈才了,但是拔擢得高的話,又很難服眾,所以就慨然應允。
漸漸的,又是一兩個月過去了,已經是雪花紛飛的隆冬時節,整個鄴都當中因為拜魔教徒引發的紛亂也是漸漸的平息了下來,又恢復到了昔日的那種富貴氣象。
在這個時候,《天下第一貴》這一家可以說是引領北齊時尚潮流的店又推出來了新貨,那便是新款的護手霜。
低溫和干燥往往會令男女的手掌都如干、癢、粗糙、脫皮,起裂口等,像是在這個時候出遠門的話,隨身帶著豬油羊油是必須的,直接在臉上和裸露的皮膚上抹上厚厚的一層,否則的話,那刀子一般的風直接刮在臉上,兩三天以后想死的心都有了。
而男人的肌膚粗糙開裂還好,女人往往還要承擔一些家務。接觸冷水,更是凍瘡連連。手上的血口迸裂,十分痛苦,涂抹豬油羊油都是沒有效果的。
因此,天下第一貴推出的這護手霜便分成是呵護型和治療型的,這護手霜的價格卻是溫柔了許多,不要說豪富之家,就是普通的中產家庭也是可以買得起,用得上。漸漸的開始覆蓋大眾了。
林封謹卻是很清楚,歷朝歷代,最賺錢的行道絕對不是什么賣珠寶首飾,黃金白銀,而是與“油鹽醬醋柴米茶”這開門七件事沾邊的,貌似利潤奇低,但人人要吃。家家戶戶要用,基數驚人,利潤就會更加恐怖。
這最新開發出來的那呵護型,自然是給富貴人家用的,這些家族當中的小姐太太當然不可能在手上抹豬油,平時的話。只能抹一些芝麻香油,護手霜一出來以后,這就成了她們唯一的選擇,并且涂抹在手上以后,清涼芬芳。十分舒適,可以有效解決皮膚干燥的問題。還能時時補水使肌膚白皙細膩。
治療型的則是面向中等人家,或者說是富貴人家的一些高級下人,便是針對性的治療手上的裂口之類的,涂抹上去以后,可以有效的保護傷口,并且也具備一定的滋養,補水的效果,能大幅度的減輕痛苦,治療疾患。
這護手霜一推出之后,立即就賣瘋了,接下來雖然有奸商窺準了其中的商機,悍不畏死的進行山寨,可是盡管做得外表一樣,其效果卻是差了太多,這其中的原因,還是由于林封謹推出來的護手霜當中,含有從極北之地當中獵殺的各種生物的油脂。
想那極北之地的嚴寒,何止是中原的好幾倍,極北之地的生物能夠在那樣的惡劣環境下生存,依靠的還不是渾身上下的脂肪?所以,一物降一物,這些脂肪便正是治療凍傷的良藥啊,那些奸商們沒有這秘藥,要想山寨,結果自然被人輕易識破,被罵得那個是狗血淋頭。
當然,也有不知死活居然想要誣陷《天下第一貴》賣假貨的,其下場就不用多說了,雖然左知府已經升任左侍郎,可是鄴都知府衙門的那些衙役官吏哪個沒有被林封謹驅使過,林封謹一個帖子過去,這等閑漢無賴,直接抓進大牢里面享福去。
這時候,天下第一貴里面還特地請了一個女醫師,來給幾位顧客小姐講述涂抹護手霜的訣竅:
“……抹在手上隨便涂幾下就了事了,這樣吸收效果不好,而且不均勻。最好是先將護手霜擠在雙掌中搓熱,然后在手心、手背、手指和指甲上都涂抹上護手霜。接著用一根手指按摩涂抹,溫熱的感覺不但很舒服,也讓吸收度更好……”
林封謹卻也是站在了旁邊,卻是立在帷幕之后,他卻不是來聽這護手霜是怎么用的,而是由于兩天之前賬房發現了一件蹊蹺事情。
一朵珠花抵充一百三十四兩銀子,被入了賬。
珠花這種東西很普遍,但是,用紫金絲編制成的珠花卻真是不多了。
紫金絲初看起來和黃銅絲很像,區別就在于一直都會顯得十分嶄新,亮閃閃的,所以對于非專業的人來說,很難分清楚紫金絲和銅紋的區別,不過林封謹家里面賬房的眼光之毒,已經可以堪稱是頂級專家了,一眼就看得出來這是個大漏。
普通的珠花抵充一百多兩銀子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用紫金絲穿起來的珠花,這價格卻至少要翻十倍!
這倒也罷了,對于林封謹此時的身家來說,就算是翻五十倍,五百倍也區別不大。問題的關鍵就在于,紫金絲這種東西絕對不是普通的人家可以用的!就仿佛是明黃色,金磚,還有龍袍這種東西,是皇家的禁忌,非皇族不可以使用的!
接下來,林封謹就去內務府查詢了一下,從管事太監的口中得知,這朵珠花的來源不是別處,正是已經被夷平的鄣國公呂先的府中,因為這珠花的下方,有著一個細若芝麻的小字“鰍”,這個字卻是有名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