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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反噬

  吾希從小到大都在放牧,套羊,套牛,套馬就是他賴以謀生的手段,而他一直都是個很執著的人,隱忍是他的天性。

  于是,在吾希等待了小半個時辰后,便尋找到了一個獵物,黑暗當中忽然飛出來了一根套索,鬼魅也似的套住了一名東夏騎兵的脖子,就在他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吾希已經在自己面前的馬匹臀上刺了一匕首。這匹馬兒立即吃痛發足狂奔了起來,而套索的末端則是系在了它的鞍韉上,陡的繃緊之后,那名東夏騎兵連慘叫聲都沒發出來,仿佛放風箏似的騰云駕霧的飛了起來,被拖入了黑暗當中。

  而吾希則是跨上了另外一匹馬兒,跟隨著那一頭系著套索的馬兒疾馳入了黑暗當中,那名東夏軍的同伴這時候才反應了過來,破口大罵,策馬疾奔追擊,可惜他們身上的精良武器鎧甲卻成了胯下馬匹莫大的負擔,追出來了幾十丈以后就完全找尋不到方向了。

  吾希大概等馬匹奔出五六里地之后,確定后方沒有追兵,便吹了聲口哨,那匹吃痛狂奔的馬兒也是隨之慢了下來,吾希安撫了一下這馬兒,然后露出了開心而純真的笑容從腰間取出來了刀子,將被套住的那個倒霉蛋的腦袋割了下來.......

  在這個殘忍的過程當中,吾希沒有遇到任何的反抗,也沒有遇到任何的危險,因為這名軍漢盡管相貌猙獰,力大無窮,但他的頸骨卻是和所有的人一樣脆弱,在被套索驟然繃緊的過程當中,這軍漢就算是兇猛到可以力斃虎豹,他那脆弱的頸骨在瞬間也就變形。折斷,然后死去。

  吾希看著這個血淋淋的腦袋,心中充滿了幸福的感覺,因為這么一個腦袋若是論功行賞的話。乃花的四分之一嫁妝就到手了。而這軍漢身上的鐵甲鋼刀也是能值起碼二十頭羊呢。

  只需要再來三個腦袋,乃花就能搬到自己的氈包里面。每天給自己奶孩子做家務釀酥油茶了!自己放牧回來也有口熱菜飯,這是多麼令人激動的事情啊。

  帶著這樣的憧憬,吾希潛入到了黑暗當中,再次尋找著自己的戰機。

  在很多時候。戰場的轉折點其實是由一件小事達成的,直到人們在回顧這些事情之后,這才會啞然失笑,發覺一件如此尋常的小事,居然會衍生出來了如此深遠的作用!

  而此時無論是林封謹還是李明華也沒想到,整個戰役的轉折點,居然是掌握在了吾希這么一個貧窮的小牧奴身上!

  吾希在黑暗當中喘息著。心中滾燙,可是滿布裂口的雙手卻是出奇的穩定。

  他再次瞄上了一個獵物。

  這個獵物看起來十分勇猛,身上穿著的也是一席銀白色的鎧甲,明明只率領了五個人。卻是反客為主,在戰場上壓制著接近二三十名三里部的族人,他的兵鋒所向何方,三里部的族人便被逼迫得四面逃走,而這個獵物手上的漆黑長刀,仿佛是雀鳥展翅那樣夭矯靈動,都至少奪走了五六名族人的性命!根本就看不出來有任何的破綻,說得不客氣一點,這么一個猛人,來一百個瘦弱的吾希也不夠他殺的。

  不過,吾希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他早年在草原上流浪的時候,便經常會捕捉旱獺來充饑,這些機靈的小動物卻是可以整整呆在地下兩三個時辰不動彈,可是吾希卻是可以整整五個時辰在它們的洞外呆著,不吃不喝不便溺,不發出一絲聲音,最后成功抓到它們,比的就是耐心。

  他一直悄悄的跟隨著這個獵物,直到他連續擊潰了七八支隊伍,直到這人受傷流血,手臂中箭,直到他還刀入鞘的時候,都因為手掌的劇烈顫抖而重復了兩次,直到他取出水囊,渾身上下的肌肉都松弛掉,仰頭狂飲的時候,這才悄然出手。

  陰柔的套索緩緩的飄落,吾希的手穩定得就仿佛像是一塊石頭,被饑餓,毒打磨練出來的套索技術,可以說幾乎不會有任何的偏斜,然后吾希刺馬臀,翻身上馬的動作,也是一氣呵成,顯得前所未有的穩定協調!

  這名銀甲將士,也是連聲也沒吭,被高高的拽了起來,若風箏似的在空中滑翔了一段,然后狠狠的撞到了地面上,吾希似乎聽到了他痛苦的吶喊了半聲,然后雙手緊緊抓住脖子上的套索,卻已經是一溜煙的被高速拖行了開去。

  被馬匹拖拽而死本來就是一項格外殘酷的刑罰,受刑的人往往在死前會遭受莫大的痛苦,尸體更是多一塊少一塊,死得苦不堪言,連骨頭都要斷光!而吾希卻是發覺從套索上傳遞來了一種無法形容的巨大力量,那套索仿佛是變成了一頭正在瘋狂掙扎的巨蟒,要脫離他的掌控啊。

  但是吾希依然有信心,因為他是一個出奇謹慎的人,這套索關系到他下半生的幸福,同樣也關系到他的生死,所以在這一次出發之前,他又一次用桐油浸泡了這條套索然后晾干,這看起來很不起眼的玩意兒,竟是連巨斧都難以剁斷,唯一的克星就是火。

  剛剛落入陷阱的獵物的掙扎也是同樣的劇烈,吾希已經不知道見到過多少次類似的情形了,遺憾的是,罕有獵物最后能活著從陷阱里面爬出來。

  被“小黑”拖出去十丈以后,很明顯從套索上傳來的力氣變小了許多。

  又被拖出去了十丈以后,套索那端已經感覺不到什么力量了,

  而后方的黑暗當中,卻是傳來了瘋狂而慌亂的大喊聲,吾希聽不懂東夏蠻子的話,但也感覺得到他們喊話當中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之意。相信他們逮著了此事的罪魁禍首吾希之后,一定會用最可怕的刑罰施加在他的身上。

  所以,吾希很果斷的打消了今晚繼續狩獵的念頭,他覺得自己這一次似乎逮著了一頭好獵物,這家伙應該一個能頂倆吧?

  帶著這樣的念頭,謹慎的吾希又往小黑的臀上加了一鞭子。迅速的對準了戰場外圍疾馳而去,他心中隱隱約約還有幾分可惜獵物身上的那一襲銀甲,千萬不要在地上刮破或者丟失了啊!否則的話估摸著本來能換三十頭羊的,就得被人殺價到二十五頭去......

  不過管他娘的。三里部里面就算是怎么砍價壓價。也是有底線的,絕對不可能價值十頭羊的東西只賣一頭羊的價格。哪怕是地位最低賤的牧奴,也不必擔心自己在交易買賣里被人騙了,頂多也就是吃點小虧。

  腦子里面胡思亂想了一會兒之后,吾希覺得差不多了。已經是脫離了戰場,而掛在套索上的這獵物再強悍,被套著脖子拖了這十幾里地,也是像已經被放空了血的牯牛,只有蹬腿瞪眼的力氣了。

  吾希便下馬,拔出了匕首走上前去,沒費什么力氣就割開了獵物的脖子。感覺就像是宰羊的時候輕描淡寫的一攮子就插進了羊的心臟......從動脈當中噴射出來的血液濺了吾希一臉,這黑瘦而苦命的少年滿不在乎的在自己臉上擦了擦,天真的笑了笑:

  “你還真有勁兒,但是長生天在召喚你了。”

  一個時辰以后。林封謹收到了最新的一期戰況回報,忍不住大吃一驚:

  “什么??到現在已經損失了八百人了?”

  在旁邊的方名也是一下子眉頭皺緊了起來:

  “怎么會這樣?公子,我覺得我們應該是中了老賊的圈套了,發信號把人撤回來吧。雖然吳作城可以說是固若金湯,也沒有必要白白的消耗人命。”

  探子半跪在了地上道:

  “不知道為什么,那幫東夏人忽然吹了幾聲號,然后不少東夏蠻子就變得十分兇惡,完全是同歸于盡的打法,我們的兄弟也沒有料到這一點,不少人也遭了毒手。”

  這時候忽然又有個人沖了進來,大聲道:

  “將軍,公子,東夏人有異動!請上城樓觀看!”

  這時候林封謹心中疑惑更甚,立即就上了城頭,他本來就有夜視之能,果然就見到東夏軍當中正在聚集軍士,然后往城門這邊匯聚了過來,然后,這些草草匯聚的士兵,居然就這么亂亂的抬著七八架云梯瘋狂的直沖了過來!

  頓時,吳作城頭也開始吹起了號角,進入了一級戒備的狀態,然后就見到這草草匯聚起來的幾千東夏軍,仿佛若大浪那樣猛烈的拍擊在了吳作城的陣線上,一股無法形容的軍容軍勢直逼而至,似十三級大風那樣撲面而來,幾乎要窒得人艱于呼吸。

  “這,這是哀兵?”身經百戰的方名一下子就沉聲道。

  “一定發生了什么大事!!傳我的親衛來!這是一場苦戰!!”

  東夏軍的攻勢雖然若巨浪一般氣勢逼人,令人窒息,但是,林封謹苦心經營的吳作城就像是礁石一般,再強大的巨浪砸到上面,也只有粉碎的結局!

  既然這些東夏軍來勢洶洶,盡是精銳,林封謹也是露出了自己的一張底牌,那便是很干脆的往城墻下面拋了一兩百桶火油,然后放火點燃有種你們就冒著火給我架云梯沖上來!

  不沖是嗎,那就在底下挨射吧,反正三里部的人最近兩三年日子過得蠻富裕的,得夜盲癥的人連牧奴當中都比較罕見,正好給城墻上的弓箭手們練練夜晚的盲射箭術。

  不想挨射是嗎?那就繼續退吧!

  林封謹深知,這種臨時營造起來的哀兵之勢也就是一時間情緒爆發,昏了頭而已,一旦冷靜了下來,心里面的怨氣退散,那么自然就要冷靜行事了。就仿佛是那些一時間想不開自殺的人一樣,只要被救活了,九成九都不會再去死了.......

  所以他倒幾百桶火油下去貌似是在燒錢,也頂多拖延大半個時辰,其實卻是巧妙的將對方的哀兵之氣打壓了下去。

  果然,等到城墻下面的大火熄滅以后,再次沖上來攻襲的人頂多就只有剛才的四分之一了,這寥寥千把人的數量。可以說就連守城的人數都比他們多,那還攻個什么勁兒啊。

  到了后面,林封謹居然都特地的叮囑了一下,說是放這群人上來一部分。然后抓個活口問問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的。來襲的這群人身份確定了,要么就是李明華的親兵。要么就是他的嫡系部隊,然后林封謹就得到了振奮人心的消息,而這消息也可以完美的解釋昨夜的亂象究竟是怎么回事。

  當日東夏國出兵選擇李明華為主帥,看中的就是他是個老將。身經百戰,行事謹慎,經驗豐富。

  但是天下任何事都是有利有弊的,

  老將既然有那么多的優點,那么就會肯定有相應的缺點,比如說用兵失之靈活,比如說暮氣沉沉。又比如說體力精力不好,或者說.....有很大的健康隱患。

  從那一日暴雨滂沱開始,李明華也是被淋了個落湯雞,他身為一軍主帥。更是事務繁多,在每天只睡兩三個時辰的情況下居然沒有病倒,真的是可以用奇跡來形容了。

  而這幾天吳作城持之以恒的夜襲更是令李明華事必躬親,老年人本來就有失眠的毛病,都是靠熱毛巾敷臉,強撐到了現在,而一個噩耗,便成了擊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這個噩耗便是,他的侄子,親兵隊隊長李嵩戰死!

  李明華戎馬一生,卻是早年的時候在齊腰深的冰水里面泡了半夜,從此便斷了女色,好在之前已經有了個女兒,因此也不至于絕戶,只是此時風氣還是要男丁支撐門戶,所以這侄子李嵩便被李明華視為親子,悉心栽培,帶在身邊十幾年,關愛之心拳拳可見。

  而李嵩說起來也是給李明華頗為爭氣,不僅僅是深通兵法,更是能征善戰,一步一步的積功到了親兵隊長的位置。結果萬萬沒有想到,攻吳作城那么兇險的地方,李嵩居然都是可以全身而退,卻是在這些草原蠻子的夜襲里面陰溝翻船。

  雖然李嵩的腦袋和一身的銀甲,武器都被吾希帶走了,但他的尸身還是留了下來。

  這消息確認了以后,李明華在中軍大帳當中呆滯了半晌,本來就已經心力交瘁的他忽然噴出一口鮮血,頓時昏迷不醒,牙關緊咬,偌大的中軍,立即也是亂成了一團,等到軍醫來的時候,差不多也是束手無策,可以確定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

  李明華帶了半輩子兵,又被東夏國君看中,還是有他的過人之能,不說什么愛兵如子,也是很得人擁戴,因此在這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其親兵當中便有人想要借著這哀兵的士氣,絕地反撲,便叫嚷著舍了這條命,馬上去攻下這狗日的破城,屠了里面的人為大帥報仇!

  這就是林封謹他們忽然發覺傷亡陡然上升的原因。

  哀兵必勝嘛,東夏軍一下子就變成了同歸于盡的打法,那自然是變得強悍了許多。不過這種事情也就是三板斧,一旦時間拖得越久,東夏人群龍無首的尷尬就會暴露出來,加上忠心于李明華的軍士采用了同歸于盡的打法以后,必然死傷慘重,慢慢的失去話語權,所以幾乎可以肯定,東夏軍當中下一步出現的情況便是出現意見上的分裂。

  是的,林封謹相信,在自己的吳作城那天險一般的城防面前,必然會粉碎不少軍官的斗志和信心,他們會從各方面來找尋出不能再打的理由,比如說氣候不好啊,比如說攻城器械準備不足啊,又比如說沒有海上艦船的支援啊......

  因此這些人自然就不愿意再打下去了,加上這些人的身份應該是不高的,倘若能夠成功帶著幾千數萬人回去,那么應該是有功無過,因此這樣做的心思就更加熱切。

  而人心思變,大部分的東夏普通軍士相信也是在嘗試吳作城的防線的恐怖以后,多半也不愿意再面對這噩夢一般的防御,所以雙方應該是一拍即合。這一派系加起來的人數應該是較多,但是組織應該是很松散。

  不過既然有想走的,那么肯定就有想留下來的。

  主張留下來的人應該就是地位較高的軍官,他們也是知道君王對這一戰的期望有多大,倘若敗退回去的話,就算是僥幸能保住一條小命,估計以后在仕途上也是難有寸進了。所以只能咬著牙,期待能不能有什么奇跡出現。

  支持這些軍官的軍士應該是少數,無非就是他們的嫡系,還有矢志為李明華復仇的親兵和嫡系,毫無疑問,這一系的人雖然少,可是軍官的地位高,占據話語權和大義名分,關系也是相當緊密的。

  面對這種情況,林封謹和方名兩人商議了一下,便決定先密切觀察一切的狀況,襲擾行動暫停,自己這一方在進行騷擾的時候,也是耗損了不少精力,先休整一番再說,總之從大局上來說,戰斗的時間拖得越久對攻城方越是不利。

  很顯然,李明華臥床病倒,不能視事以后,東夏軍內部的意見便開始變得十分的混亂了起來,足足過了三天,就連吳作城這邊都沒有料到,在深夜十分,東夏軍居然可以再次聚集了起來,又對準了吳作城發起了一次強攻,更是在發起之前毫無征兆!

  說實話,戰事進行到了這里之后,三里部的人依托堅城,可以說是占據了全面的上風,因此心中很自然的就有些松懈了,何況又還有飛鳥難渡的堅城為依托?

  加上東夏軍更是乘著黑夜,先派遣出了大概只有十幾個人精挑細選出來的好手,偷偷的摸到了城墻下面,然后將攜帶的干草堆,木頭什么的放在了地上,最后潑上特制的燃油,最后將火折子往里面一塞,這樣的話,最初火光會被覆蓋在上面的柴草蓋住,等到發覺有火光冒出來的時候,其實下面已經燒得是如火如荼,已經水潑不滅,煙霧大作了。

  頃刻之間,吳作城的城門那一段便被籠罩在了濃密的煙霧當中,緊接著便是強攻的那幾千人瘋狂擁上!

  有道是萬眾一心,眾志成城,這話真的是不假!這些猛士混合在了一起,在這暗夜當中直撲而上,血氣旺盛無比,混合心中的憤懣不甘戰意,甚至是隱隱約約在吳作城頭形成了猙獰的氣勢,看那模樣,就仿佛是一條兇殘無比的紅著眼睛的瘋犬,在對著蒼穹吐著舌頭狂叫著。

  變起突兀,三里部的族人可以說是被攻了個措手不及,聽到了外面的喊殺聲,靠近射擊口就被熏得是一塌糊涂,嗆咳連天的,最初竟是組織不起來任何的攻勢,好在滾木礌石這種東西還預備得充足,當下就不要錢似的,流水一般猛推下去,盡管淡黃色的毒霧若實質一樣在城頭攪動,兩三米內都見不到人,但還是聽到了下方一連串的慘叫聲不停傳來。

  奈何這一次強攻先沖鋒的東夏人可以說是表現得十分勇猛強悍,在槍林彈雨當中依然橫沖直闖,甚至再次突到了城頭!這幾千人都是陰沉著臉不說話,按照東夏的習俗,在左邊臉上割了一刀,緊接著脖子上面纏著一匹白布,仿佛狼一樣的撲了上來,只有一雙兇殘的眼睛在閃閃發亮。

  好在這一晚林封謹就在距離城頭不遠的地方,一聽到喊殺聲便匆匆趕來,見到城頭毒霧彌漫,敵軍的血氣沖天,更是隱隱約約化形為獸狀,越發桀驁兇殘,立即心中大驚趕了過來,因為這就是有軍魂的標志!

  要知道,此時這些東夏軍表現出來的強悍戰力,可以說幾乎都能與普通的吞蛇軍相提并論了,在戰場上酣戰搏殺,血氣煞氣能化形的,隱然已經可以說是一等一的強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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