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林主管,下面我們開始問話,全程錄像。”
“稍等,抱歉打斷一下。”羅莎笑著抬了抬手,沖對面諂笑道,“林強剛剛升為營業廳主任,您的稱呼趕不上變化啊。”
劉銘一愣,略顯尷尬,他這才突然想到,自己好像說漏了什么,根據手頭上的資料,林強只是原金融街支行融資部組長而已……根本沒有交代林強現在的職位。
“叫林強就可以了。”林強沖對面點了點頭。
“哦……好的,林強。”劉銘尷尬地抬了抬眼鏡,開口問道,“你在2011年9月至半個月前,一直任職于聯合銀行——金融街支行融資部,請問你對信達地產有什么了解?”
場面靜默,劉銘開門見山的問話,直接將林強推到了刀尖上。
身旁,是一直整自己的幕后黑手,和分行級別的領導。
對面,是審計署的執法人員。
這件事究竟要怎么表達,表達到什么程度,是個需要想很久的問題。多虧昨晚有凌晨的提示,林強才有了充分思考的時間。
“林強,照實了說。”羅莎沖林強努了努嘴,而后沖對面笑道,“這位林主任還很年輕,沒見過這陣仗,不好意思啊。”
“沒關系的。”劉銘像是特意幫林強一樣,沖著他提示道,“根據金融街支行行長,以及現任組長所說,你應該非常清楚信達地產這個企業吧?”
林強心下又是一緊。
在門口,錢才明明哀求自己要放他一馬的。
怎么根據他的交代,自己又非常了解這個企業了?
他明明希望自己什么都不說吧。
沒等林強說話,羅莎先是笑道:“劉組長,你這問話太有技巧了,林強明明還沒開始說吧?”
“呵呵,羅主任,這是您第二打斷我了吧?”劉銘自信地抬了抬眼鏡,望著羅莎道,“我們審計署問話的時候,完全沒義務讓銀行方面領導旁聽,現在已經行了很大的方便了,希望你不要過多參與。”
羅莎眉頭一皺,靠在椅背上,不再言語。
林強心下默默提了口氣,這個劉銘還是很有氣場的么,這就對了。
他心下盤算已定,當即開口道:“正如錢才和聶曉峰所說,我對信達地產有一定的了解。”
“大約半年多前,我成為了融資部三組的組長,開始統籌三組負責的所有企業與貸款,在常規業務的間隙,我會逐個審查之前的貸款,辨別出企業的風險等級。”
“打斷一下。”劉銘問道,“你辨別出的結果,現在還在么?”
“應該都在公文柜里,我調職前留給三組的下任組長了。”
劉銘沖周圍的同事點了點頭:“這個記下,之前的兩位沒有說明。”
話罷,他揮了揮手:“請繼續。”
“根據我個人的習慣,我會將企業分為S、A、B、C、Z級……”
劉銘驚訝道:“C完了就是Z?”
林強鎮定地點了點頭:“是的,Z級的話,是炸彈,千萬不能碰。”
“有趣……”劉銘笑了笑,示意林強繼續。
“S級企業是絕對不會有任何問題的優質企業,要么是國有背景,要么有雄厚的資本和實體資產基礎,是那種5年內絕對盈利,10年內不可能倒閉的企業。往下風險逐級增加,到C級企業,如無過硬的資產抵押,絕對不能貸款。很遺憾,在我整理中,信達地產屬于Z級。”
“哦?”劉銘顯然很感興趣,“怎么判定的。”
“這個企業是金融街支行的老客戶了,在我來到聯合銀行前就已經向銀行貸款了1.5億,之后逐步追代,直至現在共計7.5億,其中的前5.5億,都是在我接手組長前就已經達成了的。在審查貸款材料的時候,我發現信達地產拿來做抵押的是房貸合同,共計557張,這種不拿固定資產抵押的情況,偶爾有發生,但連年如此,到當時竟然達到了5.5億的規模,實屬罕見。于是我開始研究信達地產按揭還款的資料,發現中間經常有空檔期,每次追加完貸款后,才會還上一部分,這很可能是利用貸款來還款的行為。”
劉銘對此予以肯定:“是的,我們也是在審查薊京分行財務數據的時候發現的這個疑點。”
林強繼續說道:“之后,我又詳細研究了信達地產的財政報表和抵押合同,發現了很多疑點,確認這個企業極度危險,考慮到這個企業是華夏企業500強,便沒有過度宣張,而是向我當時的領導錢才請示,申請撤回這幾筆貸款。”
“哦?!!”劉銘雙臂一撂,驚問道,“你確定有這回事?前面兩位都沒說過啊!”
“什么?!!”林強更驚,激動地起身道,“不可能!行里很多人都知道,錢才不承認的話有可能,但聶曉峰一定知道,當時很多材料還是他幫我復印的!”
劉銘的眼神瞬間一變,抬手道:“嗯,你先說,具體的事我們會再調查。調查中,這種沖突很常見。”
“林強,不用這樣吧。”羅莎瞥了他一眼道,“眾所周知,你跟錢才水火不容,不至于連審計署的執法都利用吧?”
林強緊鎖雙眉,瞥向羅莎。
“林強,繼續說吧。”一邊的陳行長面不改色,沖林強擺了擺手。
見行長這個反應,林強也是憋下了反駁的怒意。
行長的意思很明顯,要鬧,別當著外人的面,丟的是銀行的臉。
“林強,繼續吧,別被情緒影響。”劉銘勸過后,再次對羅莎道,“羅主任,你再這么干擾調查,我就要請你出去了。”
“哎……就是看不下去,這種借刀殺人啊……太叫人寒心了。”羅莎聲音哽咽,捂著臉擺手道,“我不說了,你們說吧。”
林強真真正正見到了神演技,郝偉跟羅莎比起來簡直差太多了。
“好的,我再強調一次,我非常明確地向錢才提過這件事,不止一次,支行里很多人都知道。”林強強調過后,平復情緒,繼續說道,“當時錢才說這是500強企業,老板是財富榜上的常客,肯定沒問題的。之后過了兩個月,信達地產就提出了追加貸款,由于這個企業是我們三組來維護的,這個單子自然落到了我的頭上。我當時完全拒絕了這筆貸款,身為支行人員,能貸出更好的業績是一定的,但我絕對不會向Z級企業放貸。因為這件事,我與錢才之間產生了矛盾。”
“其間,張信達還特意邀請錢才與我到他的私人收藏館,看他收集的古董,并亮出專家評估報告,聲稱光這個古董就值幾十億,信達地產不可能還不上款的。我身為融資人員,必須十分清楚,古董是無法作為抵押的,之后依然拒絕放貸,與錢才的矛盾就此加深。”
最后,林強攤了攤臂:“如您所見,我現在被調走了。”
陳行長嗽了嗽嗓子:“林強,調職是調職,矛盾是矛盾,不要在一起說。”
“……好的。”林強點了點頭,陳行長屬于口碑比較好的強硬派領導,薊京分行的中堅力量,對于他的話,林強還是比較信服的。
劉銘繼續問道:“這之后呢,后來這筆貸款放出的事情你知情么?”
“嗯,有人告訴過我,說通過了。”林強搖了搖頭,“太遺憾了,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結果。”
“嗯,你說的情況我們了解了。”劉銘擺著手指說道,“有四點,跟前面兩位有矛盾。”
“其一,你說你跟錢才提過企業風險的問題,前兩位并沒有說明這個情況。”
“其二,你說你當時拒絕那筆貸款,但是據前兩位交代,當時拒絕的是錢才,相反,是你極力促成這筆貸款。”
“其三,錢才也提了去張信達私藏館參觀的事情,根據他的表述,你和張信達是有私交的,那次參觀旨在說服錢才批準貸款,但錢才拒絕了。”
“其四,根據聶曉峰所述,貸款緊急流程的時候,由于時間緊急,他剛剛接手工作不久,錢才又出差不在,就打電話問你信達地產的情況,你是極力推崇的,他特意說,出于對你的尊重,對前任上司的信任,他完全相信了你的意見,這才鑄成大錯。”
………………
“?????????”林強目瞪口呆。
“怎么能無恥到這個地步?!!”他直接拍案起身,“叫她媽錢才回來,老子當面跟他說清楚!”
“林強,別激動。”陳行長也是起身呵道,“成何體統!”
“……”
會議室完全靜默,只有林強喘粗氣的聲音。
“林強,你放心,我們會調查清楚的。”劉銘合上了筆記本,起身道,“初步詢問就到這里吧,調查小組很快會正式入駐貴行,給諸位添麻煩了。”
“哪里,是我們監控不當造成的惡果。”陳行長起身半鞠躬道歉道,“我們內部也會認真檢討,配合調查。”
待劉銘的助手取下攝像機后,他沖眾人道:
“那我們就先走了,應該是后天正式入駐,預計會占用這個會議室半個月。”
送走了審計署一行后,林強依然處于呆滯與憤怒的中間狀態。
他怎么也想不到,錢才能無恥到這個地步,還有自己明明很信任的聶曉峰,用這種明目張膽的方式顛倒黑白,哪來的勇氣?!
羅莎翹著二郎腿,看著他有一搭無一搭地問道:“小林啊,鄭帥跟你一起干得還好么?”
她見林強并不答話,上前晃了晃滿是戒指的手指:“怎么了?說話啊,傻了?”
“哎呀,七尺男兒,做了就要認么,其它人都這么說,你還想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