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聊聊么,我也是很喜歡三國的。”陸友道絲毫沒有避諱,點了支煙,拿來紙杯當做煙缸,吞吐一口后,來了精神,率先道,“我就覺得,根據小說來看,里面的那個孫權我就很喜歡,掌權的時候平平安安、國泰民安,面對漢獻帝的皇權能處理得當,面對屬下派系能一碗水端平、敢重用周瑜,敢招降甘寧。碰到赤壁這種難題的時候,也能咬牙周旋撐過去。做人做事做領導能到那個程度,也便別無所求了。”
陳行遠聽過后只搖著手指笑道:“還往自己臉上貼金?赤壁剛過就自比孫權了?”
“聊天而已,不是自比,是欽佩。”陸友道搖頭笑道,“你自己不說,我幫你說吧,大師兄啊,我覺得三國中有一號人物非你莫屬——司馬仲達!”
聽到這個名字,林強面色沒動,心下一緊,這段閑聊果然還是有目的的,現在開始終于進正題了。
“哦?司馬懿可不是凡人。”陳行遠隨意地擺了擺手,不否定也不肯定。
“就是說這心神和深謀,我是自愧不如的。”陸友道吸著煙,頗有興致。
“這你還真是高看我了。”陳行遠搖頭道,“在那個時代,能成為一個平安一生的普通諸侯,或者效力于一方霸主做個文官便夠了,不管是英雄、梟雄還是奸雄,都不是那么好當的。”
陸友道聞言,面露不甘之色,轉而地望向林強:“小林,你說句公道話,你們陳行長到底像哪個?”
“啊……”林強愣住。
他貌似明白了,這二位在打啞謎給自己挖坑啊。
樹欲動而風不止,陳行遠不遺余力地協助自己,看樣子他現在必須弄明白自己的真實想法了,即便是用爛棋,臭棋;用滑稽的試探,也要弄明白了。
陳行遠也望著林強,頗為期待地說道:“小林,你直言吧,我倒也想聽聽你怎么評價。實話實說,糊弄人的話我可是能聽出來的。”
林強頓感壓力頗大。
對面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自己說不懂這段歷史?那是成心裝傻,裝傻要有個限度,別人明問了再裝傻,那就裝過頭了。尤其是上次的交談,自己也隨口說了一些三國的評價,陳行遠知道自己好歹懂些。
但要直面回答這個問題,還是有些難度的。陸友道負責挖坑,引出了司馬懿這個人物。司馬懿的一生可以用三個字概括,“穩”、“忍”、“狠”。他生于名門,效忠漢室,曹操很早便知他的才華,企圖收納他,他卻抱病推脫頂了回去。這便是突出了他的“穩”,他并不知道曹操是將來的霸主還是下一個董卓,他不敢賭上自己的名節和前途效力一個前途不明的人。在之后的處事中,他依然如此,謹慎多疑,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即便孔明在空城上彈琴,距離勝利僅一步之遙,但只要他心無完全把握,仍可策馬而去。
放在陳行遠身上,這一條是符合的,小心謹慎,不做無把握知事,耐于觀望。
第二個字,忍。曹操是個有強迫癥的人,看見厲害的人,不管是人是鬼都要三下五除二收入靡下再說。頂著唯才是舉的名頭后,再開始懷疑他是否忠心。司馬懿最終還是被曹操強行拉來了,然而難以隱藏的才華永遠是把雙刃劍,這種才華在具有強迫癥和人格分裂的曹操面前更麻煩。曹營精兵猛將云集,但曹操真正難以掌控難以摸透的恐怕只有司馬懿一個人了,曹操又要得到他,又忌憚他,最終結果就是讓他做一個行政級別不錯的文職,打死不給他兵權。
于是,司馬懿開始忍了,也不邀功也不提意見,偶爾給曹操獻個不疼不癢的計策表示自己腦子還行。同時他也不參與官場上的爭斗,而是將大多數精力都投入到曹丕公子身上。曹操偶爾心側一疼,覺得司馬懿這種東西還是別留著了,但此時兒子就會上說仲達老師對自己如何如何好。人心都是肉長的,這事反反復復也就擱下了,最終曹操離世。曹丕稱帝后,司馬懿也立刻一步到位,直接從懷才不遇的行政官員變成帝王心腹。搞不定老子就搞兒子,一邊裝慫一邊等他老子死,小20年就這么過來了,將一個“忍”字發揮的淋漓盡致。
放在陳行遠身上,不與當時的薊京分行行長爭權,只十年如一日地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與世無爭;早早發現了羅莎的伎倆卻置若罔聞,只任著她仗著行長狐假虎威,張揚奪權,等待……忍耐……等到金額足夠多,窟窿足夠大的時候一擊必殺。
最后就是精髓的“狠”字了。
曹丕命短,沒多久,這個金大腿就歸西了,不得不說人算不如天算,運氣永遠是高手的第一大敵。相比于司馬懿,新上任的小皇帝顯然更信任叔叔舅舅什么的,這就讓司馬懿的位置又有些尷尬了。但這并不影響他發揮才華,后來一系列的壯舉讓他一步步到了功高蓋主的實力。這種時候,群臣就要偷偷獻策了——這家伙要謀反。面對后來每一位皇帝各種質疑的時候,司馬懿都選擇了穩和忍,逆來順受,讓我干活我就上去拼,讓我歇著我就回家種田。有必要時裝老年癡呆和癲癇,怎么聳怎么來。
因為他知道孔明就在對門,只有自己能跟他干。
果不其然,又是來來回回反反復復,最后曹家還是不得不給他兵權,不然沒人能干的過孔明。就這樣一會兒大權在握一會兒老年癡呆,幾十年又這么憋過來了。
他必須要做到“穩”和“忍”,最后那個狠才能發揮的淋漓盡致。
最后的幾十年里,曹家想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讓一個曹家的人與司馬懿一同掌兵權,級別上曹家的人是最高指揮,司馬懿是副手,這樣既可以用上司馬懿,又不怕他謀反。
在這個過程中,一個司馬懿等了很久的白癡終于誕生了,曹爽的大將軍橫空出世。
在曹爽眼里司馬懿不過是個臭打工的,但經歷過若干場戰斗后,他不得不正視司馬懿,內心也開始意識到,這個打工的人比自己厲害。隨著戰事的愈發焦灼,曹爽的權力也越來越大,真正的皇帝這才意識到,為了制衡了一個司馬懿,扶持了一個更麻煩的家伙上來。
這種時候,皇帝已經不值一提了,對曹爽來說,司馬懿才是干涉自己野心的唯一障礙。但養尊處優,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他,根本不知道權力游戲的可怕。他更不可能知道,自己是司馬懿千挑萬選出來的白癡。
司馬懿本著養肥再殺的原則繼續忍。在他年復一年的裝慫賣萌中,曹爽的自信心愈發膨脹,也越發喪心病狂,直至狂到認為司馬懿就是個聳老頭。待他親自確認司馬懿已經病到“屎尿不能自理”后,他終于開始醞釀奪取帝位。
狂可以,蠢也可以,但又蠢又狂就必須死了。
等了幾十年,司馬懿就在等這一下子,曹爽的蠢和狂已經讓他得罪了絕大多數人,現在只需要一個強大的人站出來,帶領大家干掉他,而這個強大的人只可能是自己。這種時候,他幾乎都不用做什么,千萬雙渴求的眼睛都在渴求地看著自己,只求自己動一動手指。
就差一口氣了,司馬懿自然不會耐不住,他表面繼續裝成垂危的老人,暗地里則利用自己經營了數十年的人脈與權勢策劃一切。
結果可想而知,最終真白癡曹爽被假聳蛋司馬懿虐的體無完膚。司馬懿忍了幾十年,成功地將一個白癡捧殺。
但顯然,用幾十年的時間捧殺一個白癡簡直太浪費了,司馬懿的目的注定不是這個白癡,他只是讓所有的權力集中在一個白癡身上,然后輕而易舉地全部取來而已。
最后司馬懿亮出刺刀保護了皇帝,干掉了曹爽,對小皇帝甩了甩刀尖上的獻血,他終于可以笑了。
誰都知道,只要他想,這個刀子上也可以是皇帝的血。
于是他順理成章的權傾天下,像曹操一樣掐著皇帝的脖子玩耍,從曹操開始,那一個個曹家的人都被他踩在腳下,他忍了一生,狠了一次。
這一生中,他侍奉了太多的君王,看著那些白癡爭來爭去,司馬懿早已將帝位看得輕于鵝毛——
兒孫們吶,你們想做龍椅的時候,就大膽地坐去吧,爺爺我的智商不能留給你們,就留給你們這個過過癮吧。
這個“狠”字,放在陳行遠身上到底如何,還是個未知數,而對面的曹爽是哪位,有多蠢也是個未知數。如果對方真的是總行一二把手,而現在能成功地端掉他,陳行遠再充分利用暗中的權勢與人脈的話,也許他的野心真的可以實現。
到這里為止,拿陳行遠與司馬懿對比,都是說的過去的。
但在某一點上,他們有著質的不同,那就是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