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贛州知府楊廷麟大概四十多歲,面容清癯,-相貌儒雅,他與黃道周、倪鴻寶并以文章節義名天下,稱為“三翰林”。
在治政方面他頗有建樹,但在軍事方面卻是弱項,當初在盧象升軍中,他也只是負責籌集后勤糧草,有關作戰事宜,他一向插不上嘴。
南贛巡撫進京述職,剛好碰上清軍入叩京城,并肆虐河北山東等地,到四月底才撤軍出關,南贛巡撫因此滯留京城,至今未返。
楊廷麟身為贛州知府,現在贛州事務都得他來承擔,會昌賊勢日盛,除了督促贛州衛指揮使朱騰盡力剿賊之外,自己也拿不出什么高明的辦法來。
堂中坐著的還有贛州同知陳紹平,判官高定方。贛州衛指揮同知馬思忠。
再有就是兵備道王拱了。
王拱身份比較特殊,兵備道是介于省之下與州府之上的權力機關,類似于后世的地區行政公署。
弘治年間始于各省軍事要沖遍置整飭兵備之“道員”,稱為兵備道。掌監督軍事,并可直接參與作戰行動。
此官由按察使或按察僉事充任,是分巡道的一種。又稱兵備副使,兵憲。
兵備道這個衙門說來有些復雜,要說清楚它,有必要說說朱元璋設立的明朝政治構架,朱元璋主要把國家權力構架分為三個體系,分別是政、軍、監察這三大體系。
在省級權力構架中,對應以上三個體系的分別布政司、都指揮使司、按察司。
兵備道原來也象巡撫一樣,只是臨時性機構。
它本身屬于監察系統,但卻干著行政、事軍這兩個系統的活計;
它本是按察司的派出機構,但設置與革除又均由兵部負責;
你說他是屬于監察系統吧,他干著行政系統的活,你說它是行政系統吧,它的設置或革除由軍事系統說了算,你說它是軍事系統吧,它的官員都是監察系統的...............
這簡直比制造核彈還復雜,當初也不知是哪個天才把兵備道弄出來的,有這么精明的頭腦,用來造核彈大明朝還會亡嗎?
而且,現在兵備道雖然成了地方常設衙門,但尷尬的是,它又不象府、縣官那樣,有歷代相承約定俗成并通過“諸司職掌”確認的職權。
它所有權力全部通過一紙敕書得來,敕書上若規定你有行政、財政、監察、督軍等方面的職權,你就可以凌駕于本道所轄的知府、指揮使等所有官員之上。
若是敕書上規定你只有軍權,那么對不起,知府、知縣不鳥你,王拱的職權剛好就是只管整飭兵備,現在贛州亂起,按說王拱職權應該突顯出來,眾人應以他馬首是瞻才對,但是別急。
咱們得先弄清楚贛州兵備道衙門坐落在哪兒才行,它坐落在該死的——會昌。會昌扼守江西、廣東、福建三省交界,地理位置很重要,所以當初把兵備道衙門設在會昌,而非贛州城內。
明白了吧,王拱現在不過是一只“喪家之犬”,自己的衙門都丟兩年了,他到現在還沒被革職,這絕對是一個奇跡,是李自成、皇太極、張獻忠等無數風云人物一起努力,替王拱創造了這個奇跡。
王拱雖然還沒有被撤職,但他本身就管不了楊廷麟這個知府,現在又是“喪家之犬”,待罪之身,所以在坐的官員都以楊廷麟為首,反而把他給冷落在了一邊。
楊廷麟等一干官員憂心忡忡,面色凝重,今天若是不秦牧應對有方,及時制止了奸細煽動民亂,城中幾萬難民被煽動起來的話,后果不堪設想。
今天僥幸逃過了一劫,但大家知道,若繼續這樣下去,城中數萬難民遲早會被有心人煽動起來。
如何安置這幾萬難民,就成了眼下議事廳中所有官員必須盡快解決的棘手問題。
贛州同知陳紹平一臉憂色地說道:“如今正值青黃不接之時,府倉之中雖然還有些米糧,但須得先確保前方剿賊官兵的口糧,能用于賑濟百姓的不多,這可如何是好?”
贛州兵備道僉事王拱接口道:“大凡匪人作亂,總是想方設法招納難民,以壯聲勢,這次匪首馬永貞卻大反常態,照下官看來,他分明是早有預謀,將難民驅趕到贛州來,讓咱們作難,這數萬難民之中,還不知道混進了多少奸細,絕不止今日擒殺的這十來個,咱們不得不防啊。”
“王僉事言之有理,照本官看來,府庫既然拿不出足夠的糧食賑濟難民,再留這些難民在城中,遲早會引發大變。”贛州衛指揮同知馬思忠補充道。
坐在上首的楊廷麟蹙眉問道:“照馬大人的意思要如何處置?”
“立即將難民集中到城外安置。”
坐在下首的秦牧一直沒有出聲,聽到這他終于聽不下去了,一抗聲說道:“你今日能把數萬難民驅趕出城,明天他們就能打進城來。”
馬思忠冷冷地掃了秦牧一眼,未等他出聲,楊廷麟已經先說道:“不錯,馬永貞叛軍已經逼近府城,此時將百姓驅趕出城,百姓必定心生不滿,這無異于將他們推給叛軍,萬萬使不得。”
馬思忠神色有些不渝,論品級,這的衛所指揮同知是從三品,比楊廷麟這個四品知府還高,只不過因為他是武職,品級雖高,在楊廷麟面前卻不得不低一頭,見楊廷麟支持一個小小的知縣,而駁他的面子,便不耐煩地反問道:“楊大人既然這么說,那如何安置這數萬難民,就全憑楊大人作主了。”
馬思忠這分明是賭氣撂挑子了,楊廷麟為了顧全大局,也不好說什么,現在贛州民變漸成燎原之勢,連府城都岌岌可危,武官不甘再被壓制,出來爭取話語權這很正常。
他略一沉吟,向秦牧問道:“秦知縣可有何良策。”
秦牧也不拖泥帶水,立即起身答道:“如今只有在城中找一空地,集中安置入城的難民,派兵加強防備,同時在難民之中,編戶為甲,選出甲正,甲丁,令其協同維護治安,每甲之中,但凡有人散布謠言,煽動叛亂者,由甲正甲丁負責扭送衙門治罪,若是甲正甲丁失職,致使謠言在本甲內傳播,則全甲治罪。”
馬思忠立即譏諷道:“我道你有多高明,這些方法當我等不知道嗎?不解決賑濟的問題,百姓饑腸轆轆,你再如何編甲也是枉然,他們為求活命,仍免不了鋌而走險。有本事你就生出點錢糧來,這些就不用你來班門弄斧了。”
秦牧不理他譏諷,接著說道:“城中并非無糧,贛州府南通兩廣,東接福建,西帶湖廣,自古商路不斷,下官想來城中巨商富戶必定不少;
方今天下局勢不穩,這些富戶家中必定多存錢糧。如今官府要向他們曉明利害,若無糧賑濟,則贛州不保,贛州不保,則他們萬貫家財必為叛軍所奪,如此之后,再由楊大人出面向富戶借糧,申明以來年賦稅嘗還。”
“別人若是不借呢?”馬思忠冷笑道。
秦牧也立即冷聲道:“誰不借,就是通敵!”
楊廷麟搖頭說道:“秦知縣此舉過激了,只怕會激起民變,不妥,不妥。”
秦牧一揖道:“楊大人,張獻忠攻下武昌,得數十萬眾,南昌方面為防著張獻忠乘虛而來,必定不敢派兵助我贛州剿賊,如今的的贛州,外無援兵,內有數萬難民如同火藥桶一點就爆,下官敢肯定,若不盡快安置好這數萬難民,贛州必定不保;
當此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舉,楊大人借糧,會不會激起民變下官不知道,但借不來糧,下官卻敢肯定民變就在眼前;
這等情況下,沒有多余的道理好講,強借也好,硬搶也罷,顧不得許多了。楊大人只須守好本心,將來平賊之后,主動償還他們便是;
至于拿什么償還,楊大人也無須太過擔心,如今叛軍所過之處,官紳富戶被搶殺一空,叛軍得了不少臟銀,咱們若能迅速平亂,這些臟銀足夠償還借糧所欠了。”
贛州同知陳紹平脫口問了一句:“若是不能平亂呢?”
秦牧攤攤手,懶得回答這么白癡的問題。
陳紹平很快反應過來,臉上不禁露出一抹訕然之色。可不是嘛,你不平賊,賊就平你,到時還用得著你去還債嗎?
秦牧的這番話,或許確實是解決眼前危機的唯一方法了,但這無異于強搶民財,一但激起民變,就算鎮壓下去了,將來也順利平定了叛軍,但過后朝廷追究起來,楊廷麟等人仍是免不了要被治罪。
而且楊廷麟也覺得,此舉太過激進了,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用,至于什么時候才到萬不得已,各人心中的認知自然不盡相同。
楊廷麟沉吟著向在坐的眾官問道:“各位不防各抒己見,看看究竟秦知縣此策當行不當行。”
馬思忠立即答道:“下官仍堅持己見,將難民集中安置到城外,若是楊大人打算強行向城中富戶借糧,下官不敢附和,一切全由楊大人定奪。”
陳紹平,高定方,王拱三人猶豫了一下,也各自表示,與其強行向城中富戶借糧,還不如將難民安置到城外。
秦牧明白,誰都不想承擔責任,誰都想得過且過,強行借糧的風險對他們自身來說,比將難民驅趕出城高得多。
將難民驅趕出城,難民必然會投向叛軍,這個大家沒有太大的疑問,但他們還有一絲僥幸,認為就算這幾萬難民都投向叛軍,贛州城也未必就不能守住,只要贛州不破,他們的罪責就輕得多。
而一但強行向富戶索糧,在城中激起民變,將來他們必受朝廷追究,這是跑不了的。
正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這些官員作出這樣的選擇再正常不過。
楊廷麟艱難地權衡了許久,最終他還搖頭說道:“本官身為贛州知府,替皇上守牧一方,當此之際,萬不能將百姓逐出城外,這與逼他們從賊無異,若真到了那時,在坐的各位恐怕同樣難逃朝廷追究。這樣吧,先將難民安置到府學,派兵嚴防,同時編甲戶,查處奸細,開設粥鋪賑濟。本官再把城中富戶請來,曉以利害,想來多少能籌到一些錢糧,暫且應付著,再派人前往南昌府,請巡撫大人調糧賑濟。”
楊廷麟這翻話說完,除了馬思忠冷笑不言外,陳紹平,高定方,王拱同意了這折中之法。
秦牧也不再說什么,只是心中也不禁暗暗冷笑,和崇禎相比,你楊廷麟算那根蔥,李自成打到北京時,崇禎出面讓京中權貴捐款籌集軍餉,結果京中權貴寧愿坐等城破,也沒人愿拿出錢出來,最后白白便宜了李自成。
越是亂世,富戶越是想多留棺材本防身,這是必然的,除了強“借”,想讓他們把錢糧拿出來,一個字,難!兩個字,休想,三個字,你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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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因為合約在路上延遲,弄得俺七萬字了還沒個版面推薦,十分憂桑,等到下周的話,俺都成半老徐娘了。
過了別離時,還解相思否?
親們,求安慰,求狠狠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