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濟格大敗所引發的政治風暴在燕京持續擴大著。
盡管多爾袞已經將阿濟格革職問罪,并多方努力想平息事態;
但事態的嚴重性還是超出了多爾袞的預測,這場政治風暴不但沒有緩和,反而愈演愈烈。
大清自立國以來,就沒有經歷過如此慘重的失敗。
不算王光恩、王光泰兄弟倆剛剛歸附的四萬多人,阿濟格與尚可喜這次率領的滿蒙旗軍加上吳三桂的關寧軍共有六萬多人,結果最后只逃回一萬四千人。
幾乎算是全軍覆沒,面對如此重大的傷亡,光是追究阿濟格一個人的責任就可以了嗎?
當初戰略是誰制定的?難道就沒有一點責任嗎?
滿清內部并不是鐵板一塊,相反,其內問的權力斗爭極為激烈、殘酷。
兩年前皇太極猝死,索尼、鰲拜、圖賴、圖爾格、譚泰、拜音圖、何洛會、塔瞻等八大臣在清太宗廟前發誓,要全力扶保豪格上臺。
索尼和鰲拜等人還調用正黃旗的最精銳部隊--巴牙喇兵(護軍)守住皇宮,大喊:“我等但知先帝子孫,不知其他!”誓死保護豪格。
多鐸、阿濟格也不示弱,準備調動正白旗精銳進攻。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后來多爾袞退讓,提出擁立六歲的福臨,避免了一場大分裂的危機,攝政之后,又對兩支黃旗進行過分化,譚泰、拜音圖、何洛會三人先后叛投多爾袞;
但問題遠沒有得到徹底解決,索尼、鰲拜、圖賴、圖爾格這四人至今沒有屈服,由于入關正在用人之際,而這四個大臣都是極為能往善戰的大將,多爾袞一時也沒法下手。以免影響大局;
現在螯拜、圖賴、圖爾格等人都率大軍在外征戰,并非沒有一點反擊之力。
各掌一旗的鄭親王濟爾哈朗、禮親王代善,對多爾袞的專橫獨斷也心懷不滿,只是多爾袞勢大,一直不敢表露出來而已。
另一方面,當初何洛會叛變時誣告豪格“悖逆”,多爾袞、多鐸、阿濟格都表態要處死豪格,最后,由于年幼的福臨涕泣不食,豪格這才得以免死。
入關后再次即皇帝位時。又是小皇帝提出恢復豪格的爵位。
六七歲的小屁孩知道什么,多爾袞猜測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慫恿小皇帝,留著豪格以讓自己有所顧忌;
而這個在背后慫恿的人,極有可能是圣母皇太后博爾濟吉特氏。
博爾濟吉特氏看似軟弱可欺,但別忘了她是蒙古科爾沁部貝勒寨桑之女,有科爾泌部在背后支持。
如果真是大玉兒在背后慫恿小皇帝,問題就更復雜了。
現在軍政大權雖然都掌握在多爾袞手上,但小皇帝畢竟是大家公認的主子,掌握著大義之名。
若是有人以小皇帝之名聚攏那些對多爾袞不滿的勢力。再有代善和濟爾哈郎支持的話,情況將極為不妙。
朝堂上的大臣每天在打口水戰,目前暫時沒有人敢將矛頭直指多爾袞,但對范文程和寧完我這些人卻沒有這么客氣;
當初是他們慫恿入關的。入關后的戰略也都是他們幫著多爾袞一手謀劃的,現在大軍慘敗,請誅這些始作俑者的呼聲越來越高,范文程和寧完我等人現在根本不敢上朝。因為上朝的話常會遭到滿臣的毆打。
多爾袞當然明白,攻擊范文程等人就是攻擊他自己,因此他力保范、寧等人。
然而現在就連遠在江南的多鐸。也來私信要多爾袞用范文程換回旗軍俘虜。
多爾袞回信把多鐸罵了個狗血淋頭,諄諄相勸他放下與范文程的私仇,以大局為重。
朝堂上的紛爭很快蔓延到了民間,那些被俘的旗軍家屬,多達兩三萬人到皇宮前請求朝廷換回自己的家人,哭哭啼啼,吵鬧不休,皇宮前比菜市場還要熱鬧。
而且一早起來,街邊經常會出現一些傳單,有秦牧的立國詔書,有多爾袞與皇太后通奸的生動描寫,有關于揚州大屠殺的暴行的控訴,更有阿濟格慘敗的經過,還有對滿清必敗的論述;
多爾袞下令大肆搜捕奸細,收繳傳單,甚至下令京城晚上戒嚴,但這樣的傳單仍然禁之不絕。
百姓私下里議論紛紛,人心浮動,剃發令引發的反抗情緒,剛剛因血腥的屠殺鎮壓下去,又被攪動起來;
城外遭到暗殺的滿人突然增多,韃子隨后報復性的殺戮進一步加劇了滿漢之間的對立情緒。
城里城外空氣變得非常緊張,原來內城還引許漢人進去叫賣些東西,現在也一律禁絕了,內城成了漢人難以踏足的滿城。
多爾袞在外交內困的情況下,把甘南從刑部大牢提了出來,甘南在牢中受了不少折磨,但怡然不懼;
他這次受命前來,換取關寧軍家眷只是其次,主要目的是進行政治訛詐,而這個目的已經達到了。
甘南理了理衣袍,淡定地說道:“攝政王決定要殺本使了嗎?”
多爾袞臉上看不出情緒的波動,三十出頭的人,看上去比五六十歲的人還要沉穩,他沉冷地反問道:“你以為本王真不敢殺你?”
“攝政王要是決定殺我了,恰恰說明攝政王心虛了。”
“本王殺的人多如牛毛,不差你一個,你不用多廢話,還是談談交換條件吧。”
甘南淡然一笑,自顧找了張椅子坐下,這才好整以暇地答道:“攝政王難不成煩心事多了,記性也變差了,交換的條件本使一早就開出了,現在本使要告訴攝政王的是,我王的條件攝政王可以不答應,但絕不容許討價還價。”
“既然如此,那本王留你何用,來啊,推出去斬了。”
“攝政王不必嚇唬本使,本使也不是嚇大的。在這私室之中,我也不怕告訴攝政王,其實我王對能不能換回關寧軍家眷并不太在意,因為我王已經完成了對關寧軍的整編,牢牢控制住了這支軍隊;攝政王換與不換,都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了。至于范文程、寧完我、洪承疇三個人,我王還是很有誠意換取他們的,以千換一,出的價碼也夠重了,攝政王就知足吧。”
“你當本王只是嚇唬嚇唬你?來啊。拖出去,斬!”
“攝政王就沒有想過,近兩萬人先被閹掉,再挖出雙目、削掉鼻子、撥光牙齒、割掉耳朵、剁掉十指,然后大難不死,被放回來后會造成什么樣的影響嗎?”
強悍如多爾袞聽后也不禁暗暗心涼,如果秦牧把俘虜直接殺了,眼不見為凈,事情還好辦些;如果真象甘南所說。把這么多俘虜全部弄殘,再放回來,造成的影響將是致命的,皇宮外那兩三萬家屬還不知會鬧成什么樣呢。
當然。多爾袞也可以大肆報復,但揚州十日,清軍做下的事還不夠殘暴嗎?
漢人千千萬萬,你殺個幾十萬也不見得對漢人造成致命的影響。
但是滿蒙旗軍才十萬人。突然有兩萬人慘遭酷刑,一但放回來的話,所以滿人看在眼里。怕在心里,造成的影響將是多爾袞難以承受的。
“本王不殺你,你們就不會這么干了嗎?”
“很難說,這就要看攝政王的誠意了,我只知道,攝政王一但殺了本使的話,兩萬俘虜絕對會有那樣的下場,而且我王會把他們送到豪格、螯拜、圖賴等人的手上。”
甘南最后一句等于是狠狠地擊在了多爾袞軟肋之上,這些受了酷刑的俘虜到了豪格等人手中,多爾袞就算想殺人滅口都難了。這些人將會成為豪格、螯拜等人用來對付他多爾袞的有力武器。
武陽關,東面是大別山脈,西面是桐柏山脈,是中國北方和南方的分水嶺,是中原大地進入荊湖的戰略要沖。
田見秀帶領的三萬前軍,十多門大炮,對武陽關已經猛攻了五天,劉體純率領的一萬五千援軍又隨糧草到達,一齊加入了猛烈的攻關大戰之中。
清軍方面,豪格剛來接管大軍,勒克德渾就被勒令分出一萬大軍,另外收攏附近兩三萬綠營軍西進,前去攻打洛陽。
豪格名是大軍主帥,實際上手上只剩下五千旗兵,另有八千綠營兵可用。最要拿命的是確山的六萬石糧草被焚,使豪格軍中斷糧了;
豪格在守關的同時,不得不派兵四出搶掠,但信陽一帶多年來飽經戰亂,人煙稀少,一片荒蕪,豪格能搶到的糧草極為有限,防守武陽關的一萬多清軍食不果腹,忍饑挨餓,開始有綠營兵叛逃。
豪格夠狠,下令將抓住的綠營兵扔進大禍煮食,每天肉香四溢,饑餓的韃子吃得津津有味。
但抓住的綠營兵畢竟有限,難以讓所有人填飽肚子,于是豪格下令將那些剛剛戰死的綠營兵尸體也一并煮食。
其實在戰爭期間,吃人肉并不是什么新鮮事,李自成的軍隊當初也吃過人肉,重達三百多斤的福王朱常洵就被李自成做成了“福祿宴”。
但豪格忘了一點,他吃的不是敵人,而是剛剛還在并肩作戰的戰友,其他綠營兵看在眼里,難免生出兔死狐悲的心里。
關城下的大戰極為慘烈,紅娘子每天身先士卒,曾兩度殺上關城,誓要為慘死武陽關下的兩萬多老弱婦孺報仇雪恨。
田見秀考慮到她和秦牧之間的特殊關系,強行免了她的軍職,才暫時阻止住了她瘋狂的行為。
豪格靠吃尸體,硬撐了三天,還是沒有等到后方糧草支援。
幾千綠營兵卻再也撐不下去了,在第三天夜晚一轟而散。
豪格這下連尸體也沒得吃了,不得不下令放棄武陽關,退往信陽就糧,武陽關自此落入秦軍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