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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7章 風潮

  就在秦牧宣布楊觀入室殺人一案暫停堂審的當天下午,西京太學中,一場有關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的辯論開場了。

  雖然亞圣已經明確主張人性本善,但實際上這問題,兩千年來從來沒有停止過爭辯。就是在儒家弟子中,持不同觀點的人也不在少數。

  毫無疑問,這場大辯論是秦牧暗中推動的。

  有很多事情,并不是皇帝擁有了至高無上的大權,就能改變的,尤其是根植在民眾心中的觀念,想要改變是千艱萬難的事。

  秦牧要推行“無罪假定”的觀念,需要一套完整的理論體系,以及民眾基礎作為支撐,才能在社會上形成共識,才有可能推翻自古沿用至今的“有罪假定”的觀念。

  西京太學之中,上千師生齊聚,就在古柏之下,持不同觀點的人唇槍舌劍,你來我往。

  其中一個叫劉少卿的學生,朗聲說道:“人性本善,指的是主張人性的根源點是善的,有善端才會有善行。我不否認在人類社會中存在有惡行,但是惡行的產生實則是由外在環境所造成,所以惡是結果而不是原因。

  若硬要說惡是因不是果,也就是說人性本惡,人世間便不可能有真正的道德。若人性本惡,一切道德規范豈不都是作為人的最大的利己手段?

  當道德成為手段時,道德還是道德嗎?若人性本惡,更沒有一個人會心甘情愿地遵守道德規約,但是事實證明:人還是有善行、人還是有道德的。許多人行善舉而不留名不求利,這些都足以證明。人性本善。”

  劉少卿的話,贏得了很多在場的師生稱道,但也有人不同意,一個叫徐長春的學生立即出來反駁道:“學長所言,我不敢茍同。學長所講到的種種善行,那完全是后天的,又豈能說明人性‘本’善呢?

  若按學長的推論,那人世間的戰爭殺戮、謀財害命,貪贓枉法等等惡行比比皆是,豈不也是人性本惡的證據?”

  劉少卿立即反駁道:“徐賢弟所言。恰恰證明了人的種種惡行是后天因環境造成的。我曾看到一只母牛剛生下一只小牛犢,便不慎掉進一個深坑之中,幾經掙扎無法上來,剛出小牛犢圍在深坑連悲哞不絕,不愿舍棄自己的母親離去。這種悲哞難道不是一種慈悲,不是善嗎?牛尚且如此,況爾人乎?”

  劉少卿的話再次贏得了一片喝彩之聲后,他立即將辯論的話題一轉,朗聲說道:“本性本善,也就是說每個人若不是受后天壞習氣所染,他就一定是善良的。

  然而現在的官員審案,一但懷疑一個人。不管有無確鑿證據,立即將此人當作罪犯看待,動輒施以大刑。許多人忍受不了重刑,屈打成招。

  事實證明,無數冤錯之案,都是如此審判出來的。這種有罪假定的觀念,毫無疑問違背了亞圣人性本善的理論。

  在我看來,作為官員。不管你怎么懷疑一個人,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都不應將嫌疑人當成罪犯對待。官員在判案之時,不光要讓犯人來證明自己的無罪。更要找到充足的證據來證明嫌疑人有罪。

  在沒有最終判決之前,我認為,所有的嫌疑人都應該是無罪的,你可以對他進行調查,但不能把他當成罪犯看待。”

  劉少卿的話還沒說完,便引發了一片嘩然,在場的近千太學師生,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語,議論紛紛。

  立即就人反對道:“我不同意這種做法,所謂的無罪假定,只會讓無數兇犯逍遙法外。比如有些案件,用排除法,就基本能斷定罪犯是誰,但因沒有直接證據,而其又拒不認罪,如此豈不是就得把他無罪釋放?”

  “不錯,但凡作案者,無不是刁民,若不施刑震懾,豈能讓他甘心認罪?”

  對此,劉少卿早有準備,他立即說道:“照你們這么說,無異于寧可錯殺一千,而不放過一個。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換成你受到了懷疑呢?你保證能在種種酷刑之下不屈打成招嗎?”

  劉少卿一這問,亂糟糟的場面頓時靜下來,有些事情,放在別人身上,大家都會覺得理所當然,一但放到自己頭上,那就不一樣了。

  而且誰也不敢保證,劉少卿說的不會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別說他們只是學生,哪怕是當了官,也不敢做這樣的保證。

  大秦的夜不收,目前雖然不象明代的廠衛一樣,用來對付官員,但據說夜不收的可怕程度,絕不下于明代的錦衣衛,誰知道以后皇帝會不會把夜不收當錦衛使呢?

  劉少卿趁熱打鐵,繼續說道:“正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不管是誰作案,總會留下一些線索,沒有直接證據,為官者就仔細找,只要手段嫻熟,方法得當,再離奇的案子也總能破獲。

  為官之人,不應以怕賺犯不認罪為由,便屈打成招。一但弄錯了,不但會讓真兇逍遙法外,還連累無辜之人代為受過。我儒家以仁義為核心思想,這種屈打成招的行為,極容易冤枉好人,這是最大的殘忍,有何仁義可言?這豈不是與圣人之學背道而馳?”

  “這倒是....”

  “劉兄言之有理。”

  “不錯,呂氏春秋中記載疑鄰盜斧之事,有一人懷疑鄰居偷了他的斧子,便觀察那人,那人走路的樣子,像是偷斧子的;看那人的臉色表情,也像是偷斧子的;聽他的言談話語,更像是偷斧子的,那人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無一不像偷斧子的人。

  此人只是心存懷疑,便看鄰居處處象盜斧之人。若是為官者在沒有證據之前,就將嫌疑人當犯人看待,豈不更容易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由此而論,劉兄所說的有罪假定論,不但容易冤枉好人,對官員辦案本身就極為不利。以有罪假定的觀念,官員一心想著怎么讓嫌疑人認罪,便難以站在一個公正的立場審判。”

  劉少卿仿佛遇到了知己,立即說道:“這個仁兄所言,是為致理也!”

  西京太學內這場關于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應秉行有罪假定還是無罪假定的爭論,很快就漫延到了整個長安城中。

  特別是有罪假定和無罪假定這個問題,關系到每一個人的切身利益,甚至可以說關系的每一個人的生命,因為誰也不知道,有一天自己會不會成為被告。

  長安市井街頭,酒樓茶肆之中,討論之聲不絕于耳,不少人為此爭議得面紅耳赤,聲浪入云。

  西京的官員,根本沒有預料到,城中會突然掀起這樣一股風潮,應對起來有些不知所措。而且他們也沒辦法壓制,大秦不以言論及罪。

  內閣首輔司馬安起初也有些納悶,何以這股議論的浪潮會來得如此突然,如此迅速。

  “有罪假定。”

  “無罪假定。”

  他把這兩個詞反復念兩遍后,不禁悚然一驚,自古以來就沒人注意到這些,而且這兩個詞語的表達方式如此新鮮,除了咸陽宮里的那個人,恐怕沒有人能想出這樣的概念來。

  司馬安再往深處一想,立即發現更多的端倪,看來這次有人來告御狀,也并非偶然啊!

  最后,所有的情事歸結成一個問題,讓司馬安拋開一切,仔細琢磨起來:“天子這回要干什么?”

  御吏李繼卿促請太子移宮一事,天子還沒有作出明確表態,卻突然暗中推動這片風潮,這不簡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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