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門外一帶,街巷房舍雖然沒法與殿閣連云,金碧輝煌的內城相比,但算是燕京外城比較好一個地帶了。
兩年前,也是五月份,多爾袞統率的八旗大軍進入燕京,隨后發下一道命令,將內城劃為滿城,只準滿人居住。原有的居家,不論是官員還是普通百姓,一律要限時搬離,違抗者,斬!
這道命令一下,原來大明的那些高官顯貴,惶惶如喪家之犬,一古腦兒搬離內城,到外城的窮街陋巷將就安頓下來。
其中宣武門外一帶,因街巷房舍比較好,就成了原來的大明權貴,如今的大清漢官的首選之地。
大清吏科給事中的龔鼎孳的家,也位于宣武門外東側一條胡同深處,一棟前后兩進的小小四合院,院落雖然不大,但收拾得整齊雅潔;
海棠映在綠紗窗上,窗下一美人,風姿綽約,嬌艷動人,她曾是秦淮名妓,姓顧名眉,號橫波。
按說她的年紀已經快三十了,但是歲月并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看上去,仍是一個花信少婦。
進入五月后,天氣變得炎熱起來,她只穿著一件薄薄的桃紅女衣,下襯月白羅裙,腦后松松地綰了一個倭墜髻,益發顯得珠圓玉潤。顧盼之間,風姿流蕩,韻致撩人。
四合院里靜悄悄的,看看時辰,相公上朝應該快要回來了,顧眉想起新做的旗袍,便回房將門閂上,然后脫下身上的女裝,將新做的旗袍換上。
那是一襲滿族式的高領白緞子長袍,外面罩了一件寶藍色的琵琶襟馬甲。那有著五顆大衣扣的馬甲,鑲著回波形的寬大襯邊,上面還繡著花草圖案。
旗人的女衣比較緊身。加上顧眉的身材本來就十分苗條,凹凸有致,兩相映襯,益發顯得俏麗輕盈。
她在鏡前自照了一下,十分滿意,如今在燕京,穿旗袍已是一種時尚,顧眉打算給自己男人一個驚喜,于是又細畫娥眉,薄染胭脂。用心打扮了一番。
院門響了,家里的丫頭去開門,顧眉趕緊從房里迎出來,但見夫郎匆匆地走出來,神色十分凝重,根本沒注意到她一身嶄新的旗袍把女人的韻味襯托得是何等動人。
顧眉既驚詫又失望,盈盈一福問道:“相公,您回來了?”
“進房再說。”
顧眉跟著進房來,龔鼎孳回身將房門關上。她只道自家相公是在朝堂上受了滿人的氣才如此,這是常事,每次只要自己用些手段,侍候得他舒坦便好了。
她到桌上沏好茶。端著茶杯兒回過身來盈盈一福,嬌聲問道:“相公,你看妾這身旗袍好看嗎?”
龔鼎孳這才注意到她換上了一身旗袍,顧眉端著茶盈盈一轉身。著實是別有一番風韻。
“相公,今天妾身與王家娘子一起去做一套,花了三兩銀子呢。不過妾身覺得穿上身貴氣兒,倒也值得,相公說呢?”
“你......你先換下,把這旗袍換下。”龔鼎孳顯得心煩意亂。
“相公,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你是不知道,這事大了。”
“啊,相公,究竟何事讓你如此心煩?前幾天你不是說攝政王還夸獎于你嗎?”
龔鼎孳往羅圈椅上一坐,嘆息道:“眉娘你是不知道,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看來,攝政王器重未必是好事啊。”
顧眉將茶往桌上一放,坐到他膝上問道:“相公,你快說嘛,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把妾身急死了。”
龔鼎孳順手摟住她的腰肢,將頭埋到她鼓騰騰的胸脯上,仿佛在尋求庇護一樣嘆道:“眉娘,這天下大勢,真是.......唉,本以為大清能一統天下,就算不能一統天下也總能劃江而治,可如今看來,這天又要變了啊!”
“相公指的是南邊的秦國嗎?”
“不是秦國還有誰能奈何得了大清?我剛剛接到消息,攝政王派內弘文院大學士希福去南京求和,要把公主送去和親,這也罷了,竟然還要把皇上送到金陵為質,同時退出關外,以換取秦國罷兵。且不說攝政王要這么做是真是假,但要不是大清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攝政王豈會派希福去求和?還開出如此聳人聽聞的和談條件?”
顧眉大驚道:“此事當真?”
“若光是此事也就罷了,聽說希福求和不成,竟派人刺殺秦王,但被秦王的護衛擋下了致命的一箭;此事之后,秦王雷霆大怒,很快頒下北伐詔書,興兵百萬,北上討伐大清。那秦王的討伐詔書上說了,所有漢官,若立即與大清劃清界線,便就罷了,若是繼續為虎作倀,來日大秦取得天下之后........”
“會怎么樣?”
“重則千刀萬剮,輕則世代為奴。”
“啊!”顧媚驚呼一聲,慌張地問道,“相公,咱們怎么辦?怎么辦?八旗兵馬不是很能打仗嗎?大清會輸丟戰爭嗎?大清就沒有打贏秦國的機會嗎?”
“唉!”龔鼎孳沉重地嘆息著,“眉娘你是不知道,如今尚未夏收,連八旗兵都吃不飽,大清治下更是餓殍遍野,民亂肆起,聽說連蒙古人都叛投秦國了。今日在朝會上看到秦牧的討伐詔書,攝政王竟是惱羞成怒,在我看來,攝政王暗里只怕也是方寸大亂了,眉娘啊,你說連攝政王都那樣了,這仗大清還能贏嗎?”
“相公........”顧眉臉色發白地摟著自家男人,急聲道,“相公,那咱們怎么辦?”
“相公我也不知道。”
“相公.........要不....要不咱們逃吧,秦王不是說只要不再做大清的官,就沒事嗎?相公,咱們逃回南邊吧,說不定以相公的才華,還能在大秦謀得一官半職呢。”
“逃?怎么逃?”龔鼎孳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光滑滑的腦袋,頭頂的金錢鼠尾讓他看上去就象一個小丑。
正在倆人惶惶不知所措之際,家里的丫頭前來隔著門兒稟報:“老爺。熊通政熊大人來訪。”
龔鼎孳一聽,連忙對顧眉說道:“只怕熊雪堂也是為此事而來,眉娘你先等著,我去和他談談,看他有什么主意。”
“嗯,相公快去吧。”
龔鼎孳隨即迎出來,這熊雪堂名叫熊文舉,字公遠,號雪堂,崇禎四年進士。明亡時官至稽勛司郎中;
李自成進京,與龔鼎孳一樣投降李自成,后來聽說吳三桂領兵來攻打京城,李自成匆匆撤離京城,當時京中流言四起,龔鼎孳、熊文舉這些投降過李自成的官員擔心吳三桂的“王師”一但打回來,會追究他們這些“失節事賊”的人。
于是幾家結伴惶惶然逃出城去,當時兵荒馬亂,幾個家一起逃亡。也算是結下了患難之交。
龔鼎孳與熊文舉略為寒暄兩句,就匆匆進入書房。
果然,一進書房,熊文舉就憂心忡忡地說道:“芝麓賢弟。咱們兄弟之間,也不必遮著掩著了,直說吧,你對秦王的北伐詔怎么看?”
“雪堂兄。今日攝政王為此事在朝堂上大發雷霆,未免有些色厲內荏啊。”彼此是患難之交,到了這緊要關頭。大家確實沒什么好遮掩的了。
“芝麓賢弟有何打算?”
“不瞞雪堂兄,小弟正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小弟正要請教雪堂兄呢。”
“這大清....唉,看來是呆不得了呀。”
“雪堂兄有辦法離開京城嗎?”
“愚兄要是有辦法,還用得著如此發愁嗎?”
這對李自成來了降李自成,滿清來了降滿清的難兄難弟,關在書房里密議了半天,也找不出離京的辦法,而洪承疇等人的前車之鑒又讓他們心悸異常。
加上秦牧在北伐詔書上說得清清楚楚,詔書頒布天下之日起,再替滿清為虎作倀者,將來重則千刀萬剮,輕則世代為奴。
眼看形勢對滿清大大不利,在清朝為官的漢人誰不擔心將來被千刀萬剮?
其實龔鼎孳和熊文舉只是兩個縮影,如今整個大清的漢人官員,見了秦王的北伐詔書,誰不是心驚膽戰,惶惶不可終日?
秦王的北伐詔書就象是投降滿清的漢官的最后通牒,秦王是個什么樣的人?據說他筑了無數的京觀,在揚州,一次砍殺上千俘虜祭奠死難的百姓,還將洪承疇等人刻像跪在死難者紀念堂前,受萬世唾棄。
秦牧種種所為,讓身在清朝的漢官誰也不敢把他的最后通牒當成兒戲。
據說如今這北伐詔書一經傳來,中原就有大量漢官棄職潛逃,今天在朝會上,攝政王多爾袞大發雷霆,顯得色厲內荏,也正因為地方上出現了大量的逃官。
滿清是馬背民族,剛剛入主中原,加上為了安撫民心,大量任用漢人官員。
現在好了,秦王大軍兵壓境,外加一道形同最后通牒的北伐詔,立即就讓許多漢族官員嚇得棄官逃亡,大清在地方上的行政幾乎陷入癱瘓。
當初龔鼎孳、熊文舉等人還因能進入大清的中央機構而沾沾自喜,現在后悔的腸子都青了,地方官能棄官潛逃,他們困在京城中,卻是籠中鳥一般,怎么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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