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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蛛絲(上)

  (女生文學)

  三月清早間,草長鶯飛,青芳凄凄。

  瑰意閣靠廊橋水榭旁,這個兩進小苑處處透著清凈,青瓦紅墻琉璃磚,處處遍種迎春花和芍藥花,如今卻只有黃澄澄迎春花開石斑紋柵欄里頭,透著一團喜氣。

  中庭里栽著一棵庭庭如蓋枇杷樹還有幾棵幾個人聯手抱才能圍住柏樹,每到晴天,總有暖陽透過四仰八叉枝椏,地上投出斑斑駁駁影子。

  坐靠著邊兒炕上,能透過糊了桃花紙窗欞直透透地看到隱枝椏樹葉中麻繩秋千。

  行昭還記得三日前那個晚上進宮,見到與前世一模一樣瑰意閣時,涌上心頭那股澎湃和淚盈于睫感動。

  是柳暗花明,是絕處逢春。

  夫圣人瑰意琦行,超然獨處,夫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為?

  這是宋玉對楚王說,何嘗又不是方皇后想對自己說。

  “姑娘,皇后娘娘喚您過去一趟,說是太后過來了想瞧瞧您”

  蓮蓉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心里頭默默念著“走不過三寸,笑不露牙齒”規矩,嘴上雖扯開了笑卻沒像往常,一笑笑到眼睛里去。

  蓮瘸了靜養著,貼身服侍就多是蓮蓉打理,黃媽媽也被方皇后留瑰意閣里頭就當做管事媽媽。

  行昭知道蓮蓉素日臨安侯府里隨性慣了,入了宮就像被拘籠子里鳥似,一舉一動都帶著些拘束。

  話從耳邊過,其中意思卻并不太意。

  “太后娘娘偏頭疼好些了?”行昭手里邊合過書頁趿鞋起身,邊溫聲緩語地問。

  行昭入宮當日,按例要去慈和宮問安,顧太后卻以偏頭痛由頭回絕了。到今日已經是三日了。顧太后從身世地位卑微宮人,再到脫穎而出,再到后登得高,看得遠,沉浮一輩子,卻將初耐性磨得一干二凈了。

  蓮蓉一愣,隨即面帶赧色地搖搖頭:“我我沒想那么多,就急急慌慌地進來回稟您了”

  行昭嘴角彎了個弧度,卻扯痛了左臉上傷,低呼一聲。

  蓮蓉趕忙大跨步上前來扶。口里似怨似嗔:“太醫怎么說?您不能笑不能大哭!怕您痛,怕傷口裂開!”

  行昭揉揉左臉,眼里含著笑意。邊往外頭走邊說:“還是習慣你這個樣子,宮里頭雖是規矩嚴,我面前,你還是原來那個蓮蓉。”

  庭院不算大,幾步路就轉出到了青磚紅墻宮道上。行昭抬頭瞧了瞧比賀家大了些卻仍舊四四方方天,心里嘆口氣,壓低了聲音:“拼死拼活只能將你們三個帶了出來,求行明把荷葉收了,荷心家里好,我自然也不擔心。怕就怕為難你們家里人”

  蓮蓉眼里一紅。跟行昭后面走,也不管行昭能不能看見,頭搖得像撥浪鼓。

  “爹爹是得用管事。頂多也就被免個職,被罵兩句,能有什么大礙?”

  行昭不置可否。

  抬了步子往左拐,金檐翹角,貔貅瑞獸。博古橫欄便出現了眼前,鳳儀殿正堂端莊華麗。來來往往宮人們見行昭過去,立馬停了步子,或將頭垂得低,或語氣克制地喚一聲“奴婢給溫陽縣主問安”。

  方皇后遠遠地就看見了行昭過來,立起身來笑著招手:“進來進來!”又轉頭同旁邊顧太后笑說:“那晚,臣妾帶著行昭風風火火地去和您請安,卻聽到您偏頭痛又犯了,心頭一悸,便縮頭縮腦地又帶著行昭回來,只敢吩咐人給您送去天麻和黨參,便再不敢來煩您了。今兒個倒叫您親自過來,是臣妾罪過!”

  顧太后面沉如水,扭過頭去,沒開腔答話。

  方皇后心頭大暢,又想起那日去討皇帝旨意時說,“臨安侯夫人才去,她幼女就遭火燒了?我看不是府里頭奴才不經心,是有人太放心了!”,她和皇帝周衡夫妻這么多年,他臉上神情瞞不過她――明晃晃地帶著不可置信和震怒。

  所以行昭入宮才會沒那么多波折,所以昨日賀琰就儀元殿上遭了訓斥。

  行昭佝著頭踏過門檻,屈膝如儀,聲音嘶嘶弱弱,給殿上道了個福:“臣女賀氏問太后娘娘安,愿太后娘娘福壽安康,問皇后娘娘安,愿皇后娘娘長樂未央。”

  鼻子里嗅著安靜清甜氣味,心也跟著靜了下來――鳳儀殿里常年燃著沉水香,如今還沒點香,但骨子里都透了幾分味道。

  顧太后久久沒發話叫起,方皇后也不可能僭越,行昭便穩穩地屈膝立下頭。

  死里逃生滋味都嘗過了,這點小打小鬧,行昭還不放心上。

  “你送過去天麻吃著還好,可是國舅爺年前時候送來?”顧太后明擺著折騰行昭,自矜笑著回方皇后將才話,話音一落,便接著又道:“那哀家還得省著吃了,今年怕是沒有西北老林那么好天麻貢上來了。”

  方皇后心頭一滯,脊梁挺得筆直,眼神落殿下還曲著膝行昭身上,再轉頭回顧太后,抿嘴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方將軍外征戰,難不成梁提督和顧守備就不會給母后西北老林尋好天麻了?”口里接著說:“天麻是溫補,母后您千萬記著要日日都吃,否則停一日就跟沒吃一個模樣。偏頭痛吃天麻管用,老人家記性不那么好了,吃天麻也有用。”

這是說顧太后忘叫行昭起來是因為年紀老了,記性不好  行昭腿打顫了,聽方皇后話,忍了笑。

  顧太后輕笑一聲,沒接話了,拿手指了指殿下行昭:“溫陽縣主起了吧,賜坐兒。”又笑著和身側姑姑說話:“前一回見溫陽縣主是正月初五那天,今兒個一見覺著又長高了些。等先臨安侯夫人除服禮成。再領進宮瞧一瞧時候,估摸著就長成了個大姑娘了!”

  方皇后神色如常,顧氏這個人從下頭一步一步爬上來,向來話里有話,綿里藏針,說好聽點是含蓄,說難聽了就是陰毒。

  責備個小娘子不好好家守孝,倒住到宮里來,至于這樣麻煩嗎?

  行昭正襟危坐著,眼神定那尊雙耳玉色白釉花斛上。兩耳不聞窗外事,神情低落又顯得沒了生機。

  “臣妾心里頭也憂心得很啊。若是都到了除服禮,行昭臉上那道疤還沒消下去。可該怎么辦才好啊!”方皇后接過話頭,將門出身,向來一招定勝負,不耐煩這樣推諉著打話里官司。

  眉角稍稍往上挑了挑,口里說:“初一、十五時候。總也不見應邑和中寧進來問安了,連您前兩天不舒坦,她們兩個也像銷聲匿跡了似,可是家里出了事兒?”

  行昭進宮當晚,就將滿兒招出話兒一五一十都給方皇后說了,大家都不是蠢人。前后一聯系,哪里還不曉得這是使了什么樣招數!

  沒待顧太后后言,方皇后輕輕往前探了身。輕笑著似是再同顧太后商量:“衛國公世子去了怕是有一年了吧?應邑一個人住公主府里頭孤孤單單,歷朝來可都沒有公主守寡!守一年,再細細選一年,到第三年,就該將親事提上臺面了。臣妾是做嫂嫂都記掛著。想來母后心里也有了桿秤吧?”

  顧太后神色一凜,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了方皇后幾眼。想從她臉上看出什么來。

  “不急”顧太后緩緩把眼神從方皇后臉上移開,口里幽幽說著,“溫陽縣主還下頭聽著呢,方家沒教過皇后言禮行止?”

  一個沒落人家出來破落戶談言禮行止?

  方皇后心頭又鄙夷又想笑,胞妹枉死和這母女兩脫不了干系,手上沾血還沒洗干凈,還有臉和她談什么眼里行止!

  “方家出身草莽,又以軍功起家,教出女兒都是直來直去,不懂那些彎彎繞,臣女母親是這樣,皇后娘娘自然也是這樣”方皇后還沒來得及說話,行昭卻輕輕出聲,神色激動,眼神里卻帶著些惶恐與害怕,邊說邊怯怯抬起頭來,左臉上疤已經結痂了,不大不小一片臉上,讓顧太后心頭一虛。

  “行昭――”方皇后出聲打斷,眼里有不贊同,外甥女還小,沖鋒前有她就夠了,不需要再加上一個。又轉首向顧太后笑道:“小娘子年紀小,又剛喪母,記得以前臣妾養著小九時候,她也是沖前頭回護著臣妾”

  顧太后不想看行昭臉上那道疤,今兒個過來不就是想來瞧瞧這溫陽縣主有多大能耐,如今看下來她姨母半點心機和手腕是沒學到――既沉不住氣又還說話細聲細氣,畏畏縮縮。

  俗話說得好,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

  這活脫脫,又是一個方福。

  顧太后放了心來,終于如同長輩一樣輕輕搖搖頭,帶著寬縱和慈愛,邊起身往外走,邊笑著說:“溫陽縣主還小嘛。皇后你是姨母,你好好帶著,缺什么要什么,直管開口,宮里沒有,咱們就去外頭找。”

  方皇后親身將顧太后送到了鳳儀殿外宮道上,回來時候卻發現行昭凳子上坐得筆直,面上恐懼與畏縮數褪去,明顯是思索著什么。

  行昭見方皇后回來,輕聲說道:“應邑長公主為什么逼死母親?還不是因為臨安侯夫人那個位子。父為妻服齊衰禮是常理,可大周公卿哪里還老老實實地守著春秋禮制過?再加上太夫人健,臨安侯至多服百日喪,之后要干什么呢?自然是迎娶繼室進門,時間緊著呢”行昭微微一頓,眼神從那尊花斛上移開,帶著揭開謎團一樣神色,喃喃道來:“可顧太后卻說不急”

  方皇后心頭一驚,喚過林公公,冷聲吩咐道:“派人盯緊應邑長公主府!”

  又累死累活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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