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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夜談(下)

  (女生文學)

  “不僅僅是賀家人,今日成親應邑長公主手上沾血也不比臨安侯少”

  出人意料之外,是一直乖巧坐角落里行昭率先出言,如同光滑鏡面上投下一個尖錐,鏡子立刻四分五裂地清脆叮鈴地落了青磚地上。

  方祈和景哥兒同時猛然抬頭,方祈滿臉胡髯看不清神色,景哥兒面容上卻難掩震驚。

  行昭眸色微動,向上望了望神色穩沉方皇后,方皇后朝她輕輕頷首,行昭便沉下語聲,緩緩道來:“應邑長公主與臨安侯有私情,舅舅深陷迷局之時,定京城里有關西北謠言層出不窮,皇上原先不為所動,可終究三人成虎,又有馮安東‘大義凜然’之舉。迫于壓力,皇帝終于禁足姨母,圍方家老宅,母親心頭惶惶,應邑長公主便以手頭有舅舅通敵書信為名將母親約出府外詳談,母親個性軟懦此事又事關重大,故而母親獨身而去。回來三日后,哥哥策馬往西,臨安侯讓幾個婆子箍住我,逼迫母親喝下了毒藥。”

  話到這里微微一頓,似乎是想后面話該怎么說。

  “母親死后,太夫人便將阿嫵拘府里,不許見人,要將阿嫵身邊人一個一個都打發得遠遠,妄圖將這件事死死壓下來。阿嫵心道不好,便設計燒了庭院,這才將消息傳到宮里來,姨母便將阿嫵接進宮來教養了。后來發現應邑有孕,而她當時又和馮安東交集甚密,順水推舟,索性設計讓應邑懷著臨安侯孩子嫁給了馮安東。”

  驚心動魄,痛徹心扉一件事,行昭平緩如水陳述中,平板得就像一幅拙劣山水畫。

  畫骨不成。畫皮難尋。

  母親死對于行昭而言,好像身上已經結成痂傷口,一把揭開就會鮮血淋漓,就像臉上這道疤,雖然已經漸漸淡去,可當時火燎臉上時那股火辣辣,鉆心疼卻如鯁喉,永遠都不會消散。

  方祈渾身都抖,胡髯亂顫,眼睛定面前那三方青磚地上。眼神活像一把飲人血劍。

  景哥兒兀地一下站起身,微不可見地摸了摸袖口里藏著那柄匕首,沉著臉轉身欲離。

  行昭見勢不好。隨之起身,蹬蹬地步跑過去,從后頭一把將景哥兒抱住,急忙道:“難道戰場生死攸關時候,你也會這樣沉不住氣嗎!入侵者遠處山坳里頭蹲著。你若是急急慌慌地站起身來,不就正好給了別人一個鮮明靶子嗎!”

  “他們殺了我母親,讓我妹妹被火燒火燎!我當時哪里?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有愧于天地!”景哥兒低吼,他氣力大,幾下便掙開了行昭。少年哭花了臉,壓抑了許久情緒陡然迸發出來,誰也擋不住。

  姑娘低低地纏綿著嚶嚶哭聲叫人心生愛憐。鐵血壯漢哭得撕心裂肺卻讓聞者流淚。

  “我算什么兒子啊我算什么兒子!一命抵一命一命抵一命”

  景哥兒哭得淚眼迷蒙,口里重復著這番話,一個跨步上前就要展臂開門,卻被方祈中氣十足一聲吼止住了。

  “若當真是男兒漢,就給老子站住!”

  方祈厲聲出言。上前一個扭身就把行景“嘭”地一聲摔地上。

  “一命抵一命?沒這么便宜事兒!”方祈居高臨下,閉了閉眼。拿手背狠狠抹了一把,再睜開,滿臉胡髯就只能看到一雙眼瞪得像銅鈴:“誰讓老子妹妹喝毒藥,老子讓他一家喝毒藥!兩個女人定京里勢單力薄,都成了事兒,沒讓那老娘們如愿得逞。如今咱們男人回來了,若還拖了后腿,信不信老子一巴掌劈了你!皇帝讓你當個伯爺,讓我們守著托合其,正好給了個借口讓你不回那個狼窩虎穴,咱們連這個時機若是都抓不住,就當真是幾個蠢傻了!”

  行景哭得喘不上來氣,母親驟然離世,竟然是因為父親與情婦勾結相商。那樣好母親啊,月牙一樣彎彎眉眼,單純正直,竟然被自己枕邊人算計得丟了性命,他恨,他恨不得現就沖到父親跟前去質問去報復,恨不得立時去將那個長公主一刀封喉!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行景興沖沖地,身上背著功勛回來,他都想好了該怎么同父親說了,“修身齊家平天下,有人拿半部論語治天下,就會有人拿刀騎著馬拼前方保家衛國。沒有誰不好,也沒有誰低賤,缺一不可”,他以為掙了軍功,讓父親看到了他出息和用處了,父親就能心平氣和地和他交談了吧,他不奢求父親贊揚,只想讓父親正眼看看他,哪怕只有一刻鐘。

  行景抱著方祈大腿哭得驚天動地,行昭將頭埋方皇后懷里,看不清神情。

  “行了!”方祈將他一把扯起來,“是男人就不準哭,男人只能流血,不能流淚!你妹子敢一把火燒了自己房子,你還敢當一個只會哭孬種嗎!”

  方皇后單手將行昭摟懷中,眼圈發熱,便趕忙低下頭來。

  行景哭聲漸弱,這個十三四歲,剛剛失去母親,剛剛背離父族小郎君花著一張臉抽著氣兒,逐漸鎮定了下來。

  “信,那幾封信是關鍵”行景抽泣著,極其艱難地吞咽一下,緩緩睜開眼,輕聲說道,“應邑拿出來威脅母親信,只能是假造”

  “信臨安侯處。”行昭順勢將話接過,腦子轉得飛,直直地望著方祈:“母親認得舅舅筆跡,母親雖是深閨婦人,可出身將門,應當知道信上要有軍中陰陽印章才能成真。若要母親相信這幾封信真實,那么首先信上筆跡就要像舅舅所書,拿青泥封信,又要蓋陰陽印章我們一定要拿到那幾封信,可如果信是應邑與臨安侯一起偽造。臨安侯有沒有可能將這個罪證留下來呢?賀琰行事謹慎,此事又事關重大,偽造戍邊大臣叛國書信,此事一經揭穿,他下場只會比將軍備賣給韃靼人梁平恭慘”

  行昭聲音還略顯稚嫩,方祈并不習慣與小娘子相商,可行昭反過去推證信上都有些什么方法,言之鑿鑿得讓這個剛硬將領既喜且憐,喜是小外甥女早慧,憐是太早地面對世事艱難。讓人不得不迅速地成長起來。

  方皇后摸摸行昭頭,彎了唇角:“你舅舅筆跡可不好學,幼承左皖。再習顏真卿,寫下來字莊重又有風流,好字兒難學,阿福跟你舅舅身邊十幾年,看著他字兒長大。一般人學個幾天寫了個皮毛,這可是蒙不過她”

  行昭恍然大悟,手頭攥緊,又緩緩松開。

  方皇后話給她打開了一扇大門,思路不再局限一個地方了。

  “應邑和臨安侯哪里會未卜先知,要抓準時機。幾天時間上哪里定京城里去找一個擅寫老手藝人來臨摹!”行昭眼神一亮,思路貫通起來:“舅舅常年西北,就算書寫出眾。一個武將也不可能將名聲傳到定京城里來,引得別人相仿臨摹!”

  行昭與方皇后對視一眼,行昭帶了些隱秘喜悅,壓低了聲音卻語速極說道:“舅舅扎根西北,又素有美譽。西北平西關內找一個常常臨摹舅舅筆觸人來,比定京城里找容易多了。臨安侯是文官。賀家勢力定京,西北當時紛亂不堪,他不可能將手伸這么遠,插到西北去找人。應邑是女子,雖然封邑平西關旁邊兒,可此事重大,一個女子哪里來這么大能力和見識”

  就像剛才,有一個似曾相識東西突然從腦海中竄出來。

梁平恭、馮安東、應邑  行昭緊緊閉了眼睛,腦子轉得極了,梁平恭和舅舅結下梁子,舅舅手上拿著能要他性命東西,梁平恭肯定是不想讓舅舅重回到宮中視野之內,巧是應邑和賀琰也不想舅舅再次出現,既然目一樣,利益相同,三方之間會不會有所關聯呢?

  行昭思索,方皇后同樣思索。

  “只要找到了信,一切問題都解決了嗎?”行景出言打破靜謐,少年剛剛痛哭過,聲音沙沙,眸色堅決地盯著前方:“既然信”遲疑片刻,終究決定繞過“父親”這兩個字兒,“他那里,那我們就去臨安侯府找,找得到就走這條路子,找不到就另尋他法!”

  辦法簡單且粗暴,但是可行且實際。

  景哥兒個性朗直,常常能不加掩飾地切入重點。

  行昭大贊,行景是賀家名正言順長房嫡孫,又習得一身好武藝,出入哪里都方便理正,不去想這么多,反正一股腦就去找那幾封信就好,若是賀琰將它們燒毀了,那就重另覓他法,左右撐腰人回來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用爭這朝夕。

  “對!”方皇后幾乎想擊節贊嘆起來,又想起什么緩聲出言:“你們回京,多少人都會坐不住,賀琰絕對是其中一個,既然皇帝給你找了事兒做,那這幾日就好好雨花巷里看著那個托合其,賀家找上門來你再應承。”

  行景沉聲稱是。

  暮色已經如重重簾幕迷遮眼神,內侍扣著窗欞隔板,進來通稟說是落鑰時辰到了。

  方皇后便讓林公公將方祈與行景送出去,又抱了抱行昭,囑咐她若是覺得暑氣重,就讓人上冰。

  卻一夜輾轉,終難成眠。

  沒想到還有加吧!嘎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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