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可這一怒,著實站不住腳。
皇帝神情冷峻地坐在書案之后默了良久,老六竟然把主意打到陳家身上了!不安分,手伸得這樣長,下一步是不是就要伸到他身下的那方龍椅上了!?
皇帝陡然有點灰心。
先帝,他的父親雖是對女色上無節制,可朝堂之事全都理得順順溜溜的,方家安然鎮守西北,秦伯齡把手西南山城之地,文有黎賀陳三家,武有方秦梁三家,中央穩如泰山,鷸蚌相爭坐收漁利。
傳到他手里呢?
他是皇帝,他是皇帝啊!這天下都是他的,這些都是他的臣民!可瞧一瞧那些文武百官,一個一個心里頭的算盤都撥得又響又亮,他還沒死呢!
全怪韃靼那一窩狗娘養的狼崽子!
靠擊潰韃子,方祈軍功卓著,從三家之中一躍而上,隱隱變成了三者中的佼佼者,皇帝賞無可賞,三足鼎立之局被打破了,他便全慌了,沒有人能比方家的功勛更盛氣,也沒有人能壓得住方家了,連皇家抓不到一個名正言順的錯處都下不了手!
如果方禮內應外合,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萬幸阿禮還是年輕時候的性子,總不愿意傷了他,這世上只有阿禮對他最好,什么都順著他,在他跟前什么反話也不說!
也怪應邑那個小蹄子!
若不是她與賀老大糾纏不清,還下手逼死方家小女兒,他會這么防備方家嗎?會打壓下賀老大嗎?若沒有她,文官三足鼎立的態勢照舊還在!也不再需要他費盡心力地捧一家壓一家了!女人家不守婦道天理難容,當真是亡國之本!
母親到底是怎么教養的女兒。死就死了,還拖出來一連串的禍事!
還怪方家!
奴大壓主!別以為身上頂了些功勛就能狂吠起來,狗叫不叫要看主人打不打!
他們全都沒將他看作是皇帝,就算元后那個身嬌肉貴的老兒子死了之后,這闔宮上下也沒正正經經地將他看成是儲君過,元后之子一生下來別人就叫他太子。他死了別人還叫他太子,真正的太子在這兒啊!是他啊!
他們都忤逆他,都不順從他!
只有阿禮和老二順著他,一個把他當成天來崇敬,一個把他看成神來景仰!老六個性沉靜風度雅然,闔宮上下都交贊他——多像元后那個兒子。所有人都喜歡他,都將他當做可以信賴的主子...
而他照舊什么也不是...
皇帝無端頹然下來。好久沒想這么多事情,腦子里亂得像一團漿糊,眼前全是白光一片,刺得人眼仁疼,索性仰躺在椅背上闔了眼。
可一闔眼,腦門就鉆心地疼了起來。皺了皺眉頭,趕緊把手伸到向公公面前。
向公公腰佝得更低,心頭有口長氣落了下去。斂眉從貼身懷里掏了只亮釉九節竹紋小青花瓷匣子來,一打開磨得細細的白粉險些被風揚了起來,連忙拿手蓋住,再畢恭畢敬地承了上去。
皇帝深吸一口,腦子松緩些,全身都舒展了下來,像是浮在云端又像漂在水面上。
“你怎么回應的端王?”
皇帝聲音弱得像從遠處幽幽傳來。
他怎么回應的端王?
向公公遲疑半晌,拂塵一甩再一搭,誠惶誠恐:“天家的祖宗家法、規矩道理,哪里輪得到奴才一個閹人給六..端王殿下回應?只推說不曉得,便急急忙忙地來同皇上回話了。”
宮中三個皇子,老二豫王,老四綏王,老六端王,皇帝登極之前沒封過王,便總說“都是一家子,老二老六地叫喚,這才是叫兒子。豫王端王的叫,是叫臣子,叫疏遠了。”
如今皇帝卻將六皇子看作臣子。
“端王現在在哪兒?”
“應當是在戶部。”
“叫他過來。”
向公公佝身稱是,向后退了三步,才敢轉身繞過屏風,“咯吱”一聲推開了朱門,早春時節天欲暖欲晴,緊掩的朱門被推開了一條縫兒,向公公不敢叫暖陽堂而皇之地照進殿里,怕驚著了內廂那位主兒,只好躡手躡腳地從縫兒里鉆了出去。
揚一揚拂塵把徒弟小榮子輕喚了過來,打發他去戶部請六皇子,小榮子一臉機靈手往兜里一揣,腰一佝便跑得不見了人影兒。看小榮子一副伶俐樣子,向公公頗有些與有榮焉,這世上的位子都是有定數的,小榮子機靈就該輪到他當他向總管的徒弟,往后接替他當著儀元殿的第一人。可有些人坐上了不是自己的位子,論他坐了十年八年,就是做不穩當...
向公公往回看了看,心里嘆了嘆,再回過頭來眼神落在了遠處,余暉斜陽,暖絮亂紅,春愁無力,早春的媚和天子腳下的莊重和在了一起,東不像西不像,一個四不像活得艱難。
這皇城里的宮室有九百九十九間,太祖皇帝篤信世間不能有十全十美,哪會有人什么都占全了呢?
戶部在中郊,六部離皇城都不算遠,小榮子在前面兒走,六皇子不急不緩地在后頭跟,向公公遠遠便瞅見六皇子過來了,眼神一黯往雕花朱門里一瞄,六皇子便笑了笑隨手賞了個金馃子給小榮子,“去孝敬你師父幾壇好酒喝。”
小榮子先瞥向公公,見自家師父破天荒地眉毛都沒抬,便歡天喜地地接了賞錢。
向公公推了門,隔著屏風沉聲通稟:“皇上,端王殿下來了。”
六皇子眼神一抬,紫檀木八合屏風遮得嚴實,像一刀將外頭的暖與里頭的陰果決割斷,等了良久才聽見內廂傳來皇帝頗有沙啞的聲音:“讓他進來。”
向公公手縮在袖里朝六皇子做了個手勢之后,便恭順垂眉手往雕花門框上一架,門便從里向外緩緩闔上了。
小榮子服侍向公公往外走,邊走邊壓了聲音問:“六皇子上的銀錢能收,可別人賞的不能收。師父這是什么道理?”
“甭管什么道理,六皇子要賞是給我給你顏面,老老實實收著就是。”
向公公人老成精,將行過拐角,皇城便盡在眼下,一層覆蓋一層的宮室。狹長綿延的宮道,北折的驪山,碧玉翡翠帶似的絳河,可惜都被蒙在了早春余暉的光暈之下。
向公公輕聲一嘆:“亂了...全亂了。”
什么亂了?
小榮子不說話,大抵是皇帝的書桌亂了吧?
皇帝自從服食了...那東西之后,他的那方紫檀木書桌便亂得不像個樣子了。折子摞得半身高,一折壓一折。皇帝卻從來不許人收拾,連師父都不許挨,旁人更沒這個膽子去碰,可他每次看到那雜七雜八亂放的書桌心里頭就像有個爪子在撓...
內廂的六皇子心里頭也像有個爪子在撓。
里間的空氣好像都滯住了,停滯在了老獅子得意的年華里,迷蒙得像縷青煙在扶搖直上中陡然留滯。嗅久了這個味道,鼻頭便有些發麻,緊接著身體好像也有些發麻了。
六皇子垂首掩眸。絲毫未動,靜待皇帝出言。
“你喜歡陳家?”
皇帝輕咳了兩聲之后,順勢出言。
“回稟父皇,談不上喜歡,陳家家風嚴謹,詩書傳家,又是大周身有底蘊之世家,頗得父皇歡心,兒臣既不敢喜歡又不敢不喜歡...”
“你也喜歡陳家次女?”
皇帝不耐煩聽六皇子耍花槍直截了當:“你想求娶陳家次女?”
六皇子愣上一愣,神色眉梢之間有些緊張,下意識地向外看一看,倒惹來皇帝一聲冷笑:“向公公領的皇糧,是朕發的俸祿,你的那點小心思,怎么可能瞞得過朕!”
六皇子膝頭一松,險險跪地,手撐在矮幾之上,一張臉鬧得滾燙。
“在定京城里,在皇城里就要像一根藤蔓,牢牢地和別的藤蔓攀附交結才能立得穩當...”皇帝心頭有種莫名的得意,“陳家勢力漸起,方家日漸...”嘴上一停,“你倒會燒熱灶。”
六皇子頭一次覺得他的父親是這樣的愚蠢。
善于沾沾自喜,善于自以為是,和他的祖母一模一樣,局勢亂成了這個模樣,若再無振起之力,談何坐穩江山!
六皇子的斂面不語,倒叫皇帝開了話頭,手撐在椅背之上,每每服食之后腦子有些暈乎,可身上氣力足得很,眉梢一挑:“你當真想要求娶陳家次女?”
自鳴鐘搖擺不定,每晃蕩一下六皇子的心便沉了沉。
皇帝心智不清,他近鄉情怯,可他更知道只要抓住人性的弱點,無論怎樣都有贏面!
做戲要做全套,半途而廢只會徒惹猜忌,反倒墜入深淵!
“是!”六皇子沉了沉眉,“兒臣傾慕陳家次女已久,陳閣老家訓甚好,陳娘子定會成為端王府的賢內助!”
皇帝面目陡然一沉,怒氣再起。
是傾慕陳娘子已久,還是傾慕陳家勢力已久,還是陳家和老六沆瀣一氣已久!
絕無可能!
老六要和著陳家破他的局,絕無可能!
狼子野心,狼子野心!
“出去!”
皇帝聲量陡然亮開,震得滿室拂塵亂竄。
六皇子埋首于胸,眸光一亮,埋首踟躕于原處,再抬起頭來時已是一副畏縮后悔的模樣,張了張嘴想說話,可一身抖得厲害又將頭沉下往外退。
皇帝電光火石之間腦中一靈機。
“等等!”
六皇子腳下一頓,背對于其,眉眼清舒,眸色極亮。
“溫...”
皇帝梗在一處,揮揮手未在繼續往下說了:“出去吧!”
六皇子心頭一跳,隨即緩緩放下。
溫是什么?
溫陽縣主!
感謝kkecho、陌上閑、落月迷香、勇猛者、忍不住微笑、夕*顏、liuxinyu2011、叮叮水寶、lywpaul、※米粒※、ws12262、惘然1981、chys30、s、夜黎麗、某只狐貍、hlbit、zz竹投的粉紅票今天是一票當成兩票使哦拉票拉票阿淵想進年度新人王前十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