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一百九二章 心想

第一百九二章心想  俗話說得好,笨鳥先飛。

  皇帝大概覺得自己個兒是秀于林被風摧的那根木,腦袋瓜子聰明著呢,旁人誰能算計得過他?

  算來算去,不也被他捏在掌心里頭揉搓?

  帶著小美人兒服侍一夜的歡愉,五石散的欲仙欲死,還有對自己智力上無與倫比的贊賞,第二天一大早上早朝,皇帝一腳踏進儀元殿正殿,眼里便是滿滿當當的或著紅穿紫,或云紋仙鶴的文武百官,腳就像踩在云端上,飄飄然啊飄飄然。

  陳顯陳閣老朝袍玉帶,往里縮了縮脖子立于左上,三呼萬歲后將起身便執玉芴跨步上前,朗聲闊響。

  “明德三十五年,滿朝六部各司皆普查財政清廉之態,今上即位二十余載,國富民強,風調雨順,雖有人患天災,卻亦不足為懼,掌國之天下事者,當以德善大公服人,西北方指揮領體邁年高,臣啟奏今上,方指揮領當可賞金千兩,賞地千畝,以告老還鄉,圖慰老臣愁腸忠君之心。”

  “臣附議!”

  “臣附議!”

  立于陳顯之后兩人緊隨其后,撩袍附議。

  方指揮領即是方祈二叔,行昭二舅公,方家鎮守西北的二號人物。

  陳放之和賀現沒本事名正言順地將方二舅公蹶下來,陳顯終是耐不下性子了,親自啟奏卻是拿方指揮領年事已高的由頭做筏子,要求他致仕放權?

  高手過招,不耐煩虛與委蛇。干干脆脆地一招鎖喉。

  皇帝眉間一挑,抬下頜,眼神落在規矩垂眸,滿面胡茬的方祈身上,提高聲量問:“平西侯的意思呢?”

  儀元殿的梁柱沖得極高。方祈翻個白眼往上望了望,奶奶個熊,你要撅我們老方家的官兒路還好意思來問老子的意思?老子能有幾個意思?又沒缺個心眼少條腿兒!

  皇帝指定了人出聲問詢,那人不開腔,旁邊人就不敢接話。

  正殿陡然靜下來,陳顯側身眼風往方祈處一掃,再從從容容地收回來,眼神很平和地落在了龍椅下三寸的位置,皇帝不喜歡方家把西北當成禁臠,自然也不喜歡陳家在西北稱王稱霸。可事已至此,就由不得他喜不喜歡了。

  百官上朝的地方只有端嚴肅穆,暗黑漆的柱子像是要通天,鋪在地上的漢磚一塊接一塊兒,精密得趴在地上瞧都瞧不見中間接著的那道縫兒。

  “方都督...”方祈不回話。皇帝陡升焦躁。“方都督!”

  兩聲方都督,一聲更比一聲來得急,到了第二聲分明能聽見怒意。

  方祈猛一抬頭,神色全埋在了滿鬢的胡茬里,只能看見一雙眼睛亮得嚇人,皇帝胸口一噤,緊接著便見方祈咧嘴一笑,牙齒隱沒在胡須里顯得又白又憨。

  “臣...”方祈原是斂聲,眸光一轉便提了聲量,中氣十足:“臣附議!”

  皇帝手頭一松。心下窩火,眼神卻不曉得往哪處落,一瞥便抓到了跟在黎令清的六皇子:“端王,你怎么看?”

  六皇子嘴角往上挑了挑,再迅速放下,抬頭撩袍上前跨步,一氣呵成。

  “兒臣以為大周當以厚德載物,陳閣老寬嚴并濟,治下功卓,當屬我朝之大幸。魏征海瑞之流乃太平盛世之清風,山間小澗之涓流。方指揮領年事已高,賜金賜宅,擢升虛銜兒歸于田園,已是天家之恩德,皇上之仁厚...”

  話兒倒是抑揚頓挫,高低起伏得很是妥帖。

  說得陳顯老臉都紅了,微不可見地往后退一退,旨在離六皇子更遠些。

  皇帝神色一木,心下冷哼,大手一揮讓六皇子這一長番洋洋灑灑的駢文贊揚可別在說下去了,索性一錘定音:“賞方指揮領良田千畝,黃金千兩,人老了是該讓賢了。”

  人老了該讓賢了...

  六皇子埋首退后一步,回原處站定,好似佳音入耳又像波濤十丈。

  那頭的早朝還沒下,這頭鳳儀殿便接到了消息,方皇后頗有些不忍心,嘆口氣兒:“你二舅公是個閑不住的,年輕時候就喜歡帶著你舅舅抄上東西去大漠里射狼,平西關比京里的城墻高出幾頭來,論是三九隆冬還是三伏酷暑,天一暗,你二舅公準要提壺老酒,上城墻往遠方瞅一瞅...”

  每一個西北出來的人,對那一方天地都有一種叫人難以理解的執念與偏愛。

  這與思鄉情切不同,是一種真真切切的歸屬與相擁之情。

  行昭長在定京,一輩子拘在定京,其實是不懂這份感情的,面上笑了笑:“二舅公年歲到底是高了,他老人家想登墻頭看大漠,難不成還有人敢攔?舅舅既然敢附議二舅公致仕,就一定是有后手等著陳放之和賀現的...”一道說一道給方皇后遞了盞乳酪過去,語氣鄭重地許下承諾,“您也一定還能回西北去的。”

  方皇后轉了頭去,無言輕笑,再未接話。

  行昭卷了本書仰靠在了暖榻上瞧,湊攏了嗅,還有股沉墨未干的味道。

  “放了一個冬,書上潮氣兒重得很,哪日尋個艷陽天,咱們將書拿出去曬一曬。”行昭不喜歡聞水汽兒,索性掩了書卷輕聲輕語地和蓮玉吩咐。

  蓮玉探頭望了望天兒,卻笑:“怕還得再等一兩個月份,等入了夏,天氣兒便好起來了...”

  蓮玉話兒還沒落地,其婉便撩簾進來了。自小進宮禮數是刻近骨子里的,再急的事兒行過禮后才有心思說:“這場雨來得急,端王殿下沒帶傘,路過鳳儀殿來問皇后娘娘借傘,皇后娘娘找了來找了去也找著一柄好用的。讓姑娘捎帶柄傘去正殿...”

  偌大個鳳儀殿沒把傘?

  行昭掩眸一笑,蓮玉尋了柄素青竹柄的油紙傘來,行昭接過來就往正殿走。

  瑰意閣離正殿近得很,沒幾步路就到了,隔著游廊便聽見里間有聲音,少年郎的聲音總是很好認的,六皇子習慣說話兒停一停,說完半句停一停,像是在想又像是在特意給聽者留出時間。

  “慎到底年弱,若無皇后娘娘當機立斷。就怕父皇的一念之差。”

  差之毫厘,去之千里。

  什么一念之差?六皇子要做戲求娶陳婼,若是皇帝一念之差里遂了他的意,她與陳婼的恩怨情仇兩輩子都怕是解不開了。

  “我出手不過是讓阿嫵早些入皇上的眼,你若慢慢來。曲折迂回。結果都是一樣的。”這是方皇后的聲音,又聽她長嘆一口氣,“你是我看著長成的,又是淑妃的兒子,我自是信你。我且只問你一句話,權勢與親眷血脈,哪一個更重要?”

  “慎身邊之人更重。”六皇子語氣堅定,“站在高處才能護之周全,先有因再有果,世人卻常常本末倒置。慎不是聰明人。卻也知道,該將什么放在前,什么放在后,若無人相隨,即便手掌權柄,也只是個孤家寡人,豈不可憐?”

  行昭撩簾的手滯了滯,身形未動,手腕卻將廊間的風鈴碰響了,抿嘴笑一笑,干脆抬腳入內。

  方皇后端坐于上首,見是行昭過來,笑著招手讓她快進來,又指了指六皇子:“...淋了一臉的雨,鳳儀殿可沒備下老六能穿的干凈衣裳,你趕緊將他送出去,淑妃怕是也急得不得了。”

  行昭立馬老臉一紅。

  西北的作風就是丈母娘親手把自個兒女兒推出去?

  六皇子倒是從善如流起了身,單手從行昭手里接過傘,側身撩了簾子,示意行昭先行。

  “嘩”地一下撐開傘,六皇子便接過了傘柄,將傘往行昭那處歪了歪,當真站在小娘子面前,心里頭打好的腹稿又有些說不出來了。

  只恨現在面前沒擺上幾瓶花雕酒!

  六皇子有些惡狠狠地想。

  兩人默契地都沒往宮道上走,沿著鳳儀殿的紅墻綠瓦的墻角跟兒悄悄慢慢地走。

  雨打在傘上,迅速分成了幾股,在膩光的傘面上打了幾個旋兒,再順著傘沿往下墜,“嘀嗒嘀嗒”地正好直直落在繡鞋前頭,行昭便停了停步子,抬頭望六皇子,有些不好意思:“出來得急,沒換木屐...再走,鞋襪怕是要濕了...”

  六皇子一愣,隨即便笑出了聲兒來。

  少年郎的聲音和著雨聲,像落在玉盤上的珠翠,行昭臉越發紅,踮起腳便想去搶傘柄,六皇子人高手往上一撐,行昭便搶了個空。

  “好了好了...慎不笑便是...”

  六皇子眼里話里全是笑,“近日過得可好?”

  過得可好?

  這問的是什么話兒啊。

  又不是久別小聚,也不是十年未見,不過半載的離別,怎么就問出了牽扯得剪不斷理還亂的意味了?

  行昭不想回這番話,索性仰臉拿手去撥弄系在傘柄上的如意結,想了想才點頭:“自是好的,睡得好,用得好,常先生還時常沐休放假...”

  “可慎過得不太好。”六皇子笑一笑,臉上盡是清朗,“從不曉得娶個媳婦兒也這樣難,圍魏救趙,聲東擊西,早知今日,慎一定拜在方都督門下,將那三十六法都學個全。”

晚了點...新年第一天就晚,阿淵真是沒臉見人了!感謝明天一并發吧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