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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英雄乘時務割據(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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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禎十六年十月部縣的戰局變得萬分詭異。

  潰敗的孫傳庭沒有立刻返回陜西,獲勝的李自成也沒有迅速進兵。

  雙方在經過數日的休整之后,終于由闖營率先派出了使者。

  這使者不是別人,正是在承天府被俘的巡按御史李振聲。

  朱慈恨見到李振聲的時候,慶幸之中又帶著些許遺憾。

  他本以為李自成是個梟雄,但如今看來他終究做不到為了全局而犧牲伙伴。仔細論說起來,李自成如果對劉宗敏不管不顧,損失的只是一員大將,但真要換回劉宗敏,說少些是失去此戰的主動權,說多了便是放慢了奪取天下的腳步。

  “殿下啊!”李振聲見到朱慈恨,放聲大哭道:“老臣幾番想一死明志,只為了給大軍做內應,方才茍且偷生至于今朝。如今見了殿下,再無偷生之理,只請殿下救出丘之陶,老臣當先行一步!”

  李振聲說完,一頭撞向軍帳的柱子。

  閔展煉手疾眼快,腰腿一彈已經擋在了李振聲面前,手中畫過一個圓弧,卸去李振聲前沖的力道,將他摔在地上。

  “先生怎能如此!”朱慈恨連忙起身,臉上做出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道:“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先生該當留下有用之身報效朝廷才是啊!豈能如此輕棄?”

  李振聲被摔得莫名其妙,聽了朱慈恨此言,只是伏倒在地,嚎哭不止。

  朱慈恨朝吳牲看了眼,心道:這種老頭子該怎么安慰?你出馬試試唄。

  吳牲只得硬著頭皮上前道:“李按院莽撞了!君之清名自有流傳,焉能因些許疑污就棄了有用之身?如今太子帳下堪用者寥寥,按院自當一體擔當才是啊!”

  李振聲有過被俘的經歷,自覺地仕途斷盡,唯有請罪回鄉教授蒙童。聽吳牲這么一說,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還有前途可言,不禁又生出活下去的希望來。

  “按院”,朱慈恨趁熱打鐵,追問道,“李自成讓您回來,就沒提什么別的要求么?”

  李振聲入營之后光顧著哭,還沒有將李自成的條件說出來。

  誰知太子這么一問,李振聲連抽泣都止住了。他心中無比糾結,終于還是沉聲道:“李闖希望朝廷能夠給他個名義,命他為征討陜、川、甘、寧四省提督,不受朝廷節制。殿下!此事萬萬不可啊!我皇明立國近三百載,就連土木堡之時都不曾與逆賊有過半分妥協!”

  是啊,那時候是只是皇帝被俘,又沒有亡國之禍。如今皇帝雖然還算安全,但國家社稷要亡了!

  朱慈恨看著李振聲,感受著一種名為“忠誠”的品德。不得不說,在他前世的時代,這種品德實在太過罕見,以至于人們只能從歷史書中去尋找。

  “李自成真這么說?”朱慈恨幾乎要笑了出來。

  李振聲點了點頭,生怕朱慈恨說出來一句:那就給他!

  冇“那就給他!”朱慈恨真的脫口而出。

  這回就連的吳牲都看不下去了。這位前閣老上前道:“殿下,茲事體大,切不可莽撞啊!”

  “為何?朝廷又不是沒有招安過,讓李自成去打下西部諸省不是更好?”朱慈恨忍俊不禁,只覺得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他原本只想用劉宗敏施行緩兵之計,如果早些知道李自成有這樣的打算,那還有什么好打的?早就可以坐下來談判了。

  當然,以李自成寧可十八騎入山也不投降朝廷的倔脾氣,此戰不打贏是絕不會提出這等要求的。

  “流賊素無信義,殿下,若是李賊反復,失察之罪可就落在殿下頭上了。”吳牲勸道。

  “李自成倒還沒有詐降過。他又不是張獻忠。”朱慈恨笑道:“再說了,楊鶴楊嗣昌父子招降的流賊降而復反的還不夠多么?也沒見他們受陛下怪罪。”

  “那些賊不曾殺藩王。”吳牲接口道。

  朱總娘一噎。

  的確,殺害藩王是李自成兇頭的罪過甚至比他私行科舉、選派官吏都要大。

  朱家就是個大地主家庭,即便是幾輩子沒見過的親戚也當寶一樣看待。尤其是這兩代帝王時—天啟和崇禎都是極重感情的人,以楊嗣昌寵信之深,再大的失敗都被崇禎包容了,但有藩王被殺,他也只能自隘謝罪。

  退一萬步說,就算崇禎皇帝肯忍辱負重,不計較李自成殺害宗藩。但在大明這個宗法社會里,“親親”一條是整個社會的倫理基石。即便是鄉野小民也知道凡我族人被外姓欺負,一定要團結起來打擊外姓人。若是大明的皇帝,道德的楷模,竟然容忍自己的家人被殺,還給那殺人犯封官封爵,豈不是人倫盡喪?如何為天下表率?

  憑著這一條,從皇帝到朝堂,乃至平民百姓,絕對沒人能接受這一現實。

  “若是李賊降而復反,也就罷了。”吳牲低聲道:“若是他真的列土自固,如西夏故事,朝廷又當如何?”

  到那時,朝廷可不能讓食言而肥。

  朱慈恨倒是不在乎“食言而肥”,反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不過吳牲這么一說倒是提醒了他,如果李自成不反,只占據湖廣、川陜、寧夏、甘肅……朱慈恨本人豈不是就得乖乖回宮?以什么借口擁兵自立呢?

  一到那時,東宮系官員,尤其是我吳牲,豈不是都做了白功?

  朱慈恨再望向吳牲時候,從他眼中讀出如此現實的一句話。

  “是我孟浪了。”朱慈恨沉下聲音:“吳先生、李先生考慮得周到,確是老成謀國之見!”

  “殿下納諫如流,真英明之主!”李振聲精神大振,順勢表了決心,算是拜入東宮帳下。

  朱慈恨點了點頭,道:“他漫天要價,咱們就地還錢。牛金星可以先放回去,讓李自成退回襄陽,南陽以北還給官兵!”

  “殿下!”李振聲一愣:“這豈不是與虎謀皮?您若是與逆賊議和,朝廷顏面何存?”

  一你想要顏面,李自成還未必肯答應呢!

  “此乃緩兵之計。”朱慈恨道:“這一來一往之間,便是咱們修筑工事,收攏濤兵的時候!傳令下去,三刻鐘后舉行軍議,請秦督、牛成虎、陳德、蕭東樓列席。”

  太子已經安排了軍議的事,李振聲自然不能再多說什么,只得由宦官引路出去,先行洗漱休息。他心中仍舊掛念著丘之陶的事,不知這青年人在敵營會有什么麻煩,臉上仍舊愁云難掃,但既然已經說過了一次,便只有看太子的旨意了。李振聲最終只得長嘆一聲,突然口中發淡,竟是饞酒了。

  李自成在郊縣等了兩日,等得心中焦枯,方才等到牛金星。他瞇起獨眼,打量著自己視作諸葛孔明的謀主。當初正是牛金星點燃了他奪取天下的雄心,但也是這人讓他意識到前途荊棘密布,想退也退不得了。

  “先生受驚了。”李自成道。

  “元帥!”牛金星聲音哽咽,道:“是金星有負元帥!”

  “勝敗乃兵家常事,先生別放在心上。”李自成頓了頓,又道:“可有宗敏的消息?”

  “劉將軍身負重傷,好在性命無憂。”牛金星不敢撒謊。朱太子在放他之前,特意讓他去見了劉宗敏,顯然是有心和談。若是現在撒謊,日后總有被揭穿的時候。他見冇李自成臉上閃過一道喜色,連忙道:“元帥!無論如何,不能耽擱了,當速速進兵剿殺朱賊!”

  李自成面無余色,聲音卻冷了下來:“宗敏的死活就不顧了么?”

  “元帥!”牛金星聲音尖銳,手并劍指指著地上:“敢問元帥:是元帥的私情重,還是天下大義重!是劉將軍一身重,還是這江山社稷、億兆黎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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