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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一 馬蹄帶得淮河水(八)

  崇禎十八年的第一個落rì,朱慈烺坐在院子里,身上裹著厚厚的皮襖,抬頭望著天幕中越來越清晰的星空。在這個距離工業世界還有百余年的時代,星空是如此璀璨如此深沉。只有這樣的星空,才能讓人類意識到自己的渺小,從而有所敬畏。

  如果可以的話,朱慈烺希望在拯救大明之余,順便也拯救一下世界。

  有了這個念頭,朱慈烺自己都笑了。

  或許是受荷爾蒙的影響,朱慈烺發現自己原本精密而效率的頭腦,時常會冒出一些天真浪漫的念頭。事實上他很清楚,這個世界從來沒有救世主。人們能夠救自己就已經很不錯了,絕大部分人都是等著被人救的。

  而他們最終收獲的只有失望。

  “小爺,您怎么坐在這兒啊?”陸素瑤頭上頂著一只蜻蜓形狀的鬧嚷嚷走進院子,見到朱慈烺獨自坐在院中,幾乎下得魂飛魄散。

  “我想獨自靜一會兒。”朱慈烺道。

  “爺,這天還冷著呢。”陸素瑤連忙上前道:“怎么說也得給您換雙毛皮靴子呀。”

  朱慈烺不悅地站起身,往屋里走去,邊走邊道:“當值不能喝酒,你不知道么?”

  “奴婢知錯了。”陸素瑤雙膝一軟,跪在地上,眼淚已經掉了下來。

  陸素瑤忍了一天的眼淚終于忍不住落了下來。她連忙將頭垂得更低,生怕犯了忌諱。不管怎么說,大過年的哭是很不吉利的。

  “受了什么委屈么?”朱慈烺問道。

  “沒……”陸素瑤本能地想否認,然而不知為什么,她心中又有股濃濃的不甘。“今rì劉宮正將奴婢喚去好生教訓,都是奴婢竟然沒發現殿下的朝服小了,害殿下在圣前失儀。”陸素瑤強忍著哭腔說道。

  ——我每rì里無時無刻不在應對太子交代下來的工作,就連月事來了都得熬夜早起!為何只因為一個過錯,就要將我罵得一無是處?好像我就是光吃不做一般。

  陸素瑤心中怨氣極大,只是這些話卻不能說出口,起碼在自己成為后宮女官之首前是不能透露給任何人知道的。

  “你的工作已經很繁重了,這種小事不應該歸你管。”朱慈烺道,“而且,對自己不要太苛刻,要學會放松些,有些人的話未必需要放在心上。”

  “啊?”陸素瑤猛地抬起頭,她完全沒想到皇太子殿下竟然會這么說。

  皇太子殿下竟然會說出這么體貼的話來!

  的確,殿下對人一向是和顏悅色,對屬下更是寬厚,但這位殿下似乎從來不會理解別人的想法,而且也不屑于理解……他就像是站在高高山頂上的仙人,看著人世紛爭最多說一句:愚昧。……然后仍舊讓世界按照他的意志運轉。。

  如果說大明皇帝是這個天下最有權勢的人,那么皇太子殿下就是真正能夠讓這種權勢為自己所用的人。

  而現在,皇太子竟然會說出這么暖人心的話!

  陸素瑤只覺得身子輕飄飄的,一腔怨氣都化作了飛煙,消散不見。

  “不要跪著了,早點休息,明早整理一下技工學院的資料,下午交給我。準備一下,后天去萊州。喔,對,去問問東垣王,如果他對技工學院有興趣,就說請他一起去看看。我看他對數學似乎很有些想法。”朱慈烺道。

  “臣明白。”得到了治愈的陸素瑤連忙從冰冷的地上站了起,恢復了作為侍從官的一面。她對剛才的小女兒心態很是愧疚,覺得辜負了皇太子殿下的信任和教誨。

  ——希望永遠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陸素瑤暗暗掐了掐自己手心,牢牢記在了心理。

  “要學會放松,必要的休假也是應該的。”朱慈烺繼續朝屋里走去:“偶爾的放縱也不算什么罪過。不要讓人說我把女官當男人用。”

  “臣明白。”陸素瑤道。

  朱慈烺轉過身,充滿慈愛地笑道:“今晚不會叫你了,好好睡一覺,卯時正來辦公室就行了。”

  “謝殿下恩典!”陸素瑤口中幸喜應道,但心中已經暗下決心,決不能放縱自己的軟弱。這回過年加起來都休息了一天了,明天怎么能夠晚半個時辰上班?而且技工學院這回的資料……還是有點多。

  陸素瑤想到這里,酒也醒了,頗為害怕明天無法按時完成任務,再看看時辰,也不算很晚。她旋即又想起了自己這兩天竟然都沒有按照計劃學習《物理學》和《數學》,愧疚和悔恨之情愈發強烈起來,腳下的步子都快了許多。

  “我等身負皇恩,掌計財之重任,焉能耽于享樂!”姚桃站在燈火通明的戶部公事房中,踱步巡視,在她的言語鞭策和目光掃射之下,這些會計埋頭苦干,小心翼翼地計算各種數據,撥打算盤的聲音此起彼伏。

  今天是大年初一,作為六部中唯一要上班的部門,這些會計們的心思自然也有些飄,甚至有人說了怪話,埋怨天家用人太過刻薄。正是因此,姚桃才覺得有必要在大家工作的時候進行一番敲打,提提精神。

  “那些抵御東虜和闖賊的將士可沒有過節!就連皇太子殿下,也沒有因為過年而松懈!”姚桃的聲音在三間屋子打通的公事房里隱隱泛起回聲。

  沒有人能夠反駁她的話,因為今天不斷砸下來的工作任務,正是皇太子本人也在努力工作的證明。

  “殿下今rì在皇后娘娘面前還對我部表彰有加,我等豈能辜負皇太子殿下厚愛?若是有人再有什么不該有的心思,大可以自己提報上來,真當天下只有你一個能打算盤么!”姚桃的目光落在兩個男性主事身上。

  他們仿佛被針扎了一般,手下一顫,將頭埋得更低了。

  今rì在皇后娘娘面前,朱慈烺的確給戶部的女官大大長了臉。非但夸贊她們工作勤勞,能力出眾,更是讓皇后娘娘隨手挑了幾個女官,當場表演心算術。一長溜的數字加減乘除,這些女官竟然能夠將最終結果脫口而出,驚艷當場。

  這就是算盤打了千百遍,心中已經有個不需要撥打的算盤。

  這樣的人在男會計中也有,不過比例不如女官高。照朱慈烺的分析,應該是對工作投入程度的差異。女官能夠走出深宮,得以重用,責任心和榮譽感都會比被搶了風頭的男性吏員強。這也是姚桃平rì觀察所得,聽皇太子這么一說,更是深信不疑,所以她決定對男吏員嚴格要求,絕不能讓他們拖了整個戶部的后腿。

  朱慈烺回到臥室,房間里已經熏好了香,被褥也都用湯婆子暖過。

  整個房間由數十根蠟燭照亮。為了保護眼睛,朱慈烺就算再節儉也不會減少蠟燭的用量。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這個時代沒有煤油燈呢?

  要制取煤油倒不是不可能,但是需要大量原油進行實驗分餾,而現在中國唯一能夠開采的石油井卻在陜西。

  想到陜西已經落入了清軍手中,朱慈烺原本打算放松一下,早點休息的念頭隨之破滅。他緩步到黃花梨書桌前,手指在一疊疊的書冊上劃過,終于落在了一本幾乎沾灰的書上:《大明律集解附例》。

  要改變一個社會,絕不可能只由一點突破。經濟、文化、法律作為社會改變的三駕馬車,缺一不可。其中法律雖然處于被支配地位,其表現出來的鋒芒卻是令世人側目。

  朱慈烺前世也有法學學位,本以為修改《大明律》是得心應手的事,但真正融入大明社會之后,卻發現自己的想法還是太過幼稚,時機還遠遠沒有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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