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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四 期以忠義酬明君(八)

  如果說朱慈烺對于天津的戰局絲毫不擔憂,那只說明人們沒有看到他的內心。好歹滿清這回是精銳盡出,有充足的人命可以拿來填壕溝,煮熟的鴨子都還有飛走的時候呢。

  而且這些人命都是大明元氣,每倒下一個都讓朱慈烺心痛不已。

  然而這就是戰爭,十萬人級數的戰爭,造成數十萬人的流離失所、死于非命,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在第二師用火炮硬抗濟爾哈朗本陣大軍的時候,蕭陌也沒有停止在細線的進攻。阿巴泰和洪承疇原本的戰略位置是對濟爾哈朗進行策應,甚至因此而發動過一輪進攻,誰知道非但沒有壓住蕭陌,反倒暴露了自己的軟肋,被近衛一師的強力反擊逼到了保定府城下。

  周遇吉的騎兵營和肖土庚的騎銃部隊硬生生刺入阿巴泰和濟爾哈朗之間的連接處,然后再打出來,用運動游擊戰術打得兩個方向的敵人不得不在側翼加重兵力。而周遇吉發現啃起來費力之后,帶著人馬又去尋找新的薄弱點了。

  在宋弘業的情報支持之下,左守義的特偵營也沒有閑著。接連燒了濟爾哈朗幾個糧臺和火藥庫,為前線做出了有力的支援。

  當這些戰報接連不斷地送到濟南之后,朱慈烺和崇禎帝幾乎同時得以閱覽。倒不是崇禎再次泛起了指揮大軍的念頭,他只是單純不能相信一場大戰開打之后,竟然全都是捷報!這只是兩年功夫,跟他意識中的明軍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所以皇帝陛下也成了總參謀部作戰室的常客,但凡有塘報傳來,總是急急忙忙趕來一讀,然后憋著喜悅之情。回到寢宮之后屏退內侍,大呼痛快!

  “又有捷報了?”現在宮殿小了,崇禎的消息也算靈通了。當然,如果朱慈烺不點頭,王承恩也無法知道這些消息,更別提在皇帝面前賣好。

  “父皇。”朱慈烺上前剛要行禮,就被崇禎帝托住了。

  “捷報拿來給朕看看。”崇禎一臉興奮道。

  “是。”朱慈烺將自己剛看過的塘報遞給皇父,一邊道:“是山地師傳來的捷報,他們擊潰了左良玉的守軍,占領了武昌。”

  “哦!”崇禎一愣。旋即自己讀了起來,果然是羅玉昆發來報捷,表示本部人馬有能力、有決心守住武昌。

  “左良玉現在如何了?”崇禎問道,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愧疚。不管怎么說,左良玉都是自己養出來的禍害。如今皇太子算是在幫他掃尾。

  “左軍被困于黃岡與九江之間,尚未渡江。”朱慈烺道:“袁繼咸已經入營多日。何騰蛟也在左軍營中。只是尚未有確鑿消息傳來。”朱慈烺已經答應過傅山,武力只是作為威懾,誰知道羅玉昆直接將左良玉的老巢端了。

  而羅玉昆的命令上原本就有“駐守湖廣、可臨機決斷”的字詞,直接收復武昌是符合軍冇法的做法。他要是坐視不理,那才是十分可疑的行為。而朱慈烺一直覺得自己在西線,尤其是湖廣沒有多少兵力。所以也沒特別傳令羅玉昆不得進攻。

  結果,羅玉昆一打就打下來了,戰損不到一成,可謂大獲全勝。

  不過朱慈烺卻懷疑左良玉是孤注一擲想奪取南京。以至于連武昌都不要了,這才讓羅玉昆的福將光環大發神威。仔細想想這人運氣的確特別好,從四川出來之后被馮師孔扣在西安,結果就上了皇太子的戰船。別人要投靠東宮,多少得割舍一些東西,他卻在開工之前就拿了一筆銀子。

  “沒有北直的消息?”崇禎知道兒子肯定會安排好犒賞之事,便沒插手,只是問起了天津北直戰場的消息。

  “暫時沒有。”朱慈烺道。

  “都兩天了……”崇禎有些失落。

  “兒臣已經警告他們了,不許亂發捷報。”朱慈烺道。

  崇禎心口像是被揪了一把似的,干笑道:“將士們也是想讓朝廷安心。”

  “兒臣都已經關照許多遍了,非戰略節點的勝利不能報捷。”朱慈烺道:“這回派了人特意再說一遍,估計能好一段時間。”

  ——你不想聽朕想聽啊!朕當了十八年皇帝收到的捷報還沒這一個月多啊!你這做兒子的到底懂不懂父親的苦心啊!

  崇禎點了點頭,道:“你說的對。”

  朱慈烺沒有聽到到崇禎內心中的呼喊,猶自將目光投射在整張的《皇明坤輿全圖》上,尋找被自己忽略的盲點。

  “慈烺,”崇禎突然道,“你可曾想過,為何以往明軍總是不堪一擊,而你的侍衛中卻涌出如此之多的強兵悍將。”

  朱慈烺將目光從地圖上收了回來,心中暗道:我麾下的東宮新軍與舊軍是兩支完全不同的軍隊啊。

  “回稟父皇,老式的將軍們總是喜歡以銀錢、財帛來鼓舞士氣。只有少數名將如曹文詔、曹變蛟、盧象升等人,才知道從人心下手,鼓起士卒心中的正氣、忠心。一旦士卒有了這等氣魄,自然悍不畏死,英勇奮戰。”

  崇禎微微點頭:“還有什么,一并說說,不要藏私。”

  “哪里有私可藏?”朱慈烺笑道:“我侍衛營的編練操典,九成九都是從戚繼光的《紀效新書》、《練兵實錄》等兵書中來的,所用器械,也都是我大明早就有的。論說起來,現在東宮侍衛營若是碰上當年全盛時候的戚家軍,恐怕勝負還在五五之數。”

  朱慈烺話留一線,以免日后出了狀況不好圓場。

  崇禎果然十分滿意,又道:“這樣的精兵練起來一定很費錢吧?”

  “只要一心為公,誰還在乎銀子?”朱慈烺滿不在乎道:“不過為了解兵士后顧之憂,也得分好田地,以免他們退役之后沒有保障。”

  尤世威在一旁聽了差點被口水嗆到,但他可沒有在君前失儀的瘋勁。作為總參謀長,尤世威當然知道麾下一個戰兵所消耗的錢糧有多少。訓練時的基本口糧是一人一斤主糧,加上不同崗位的崗位津貼、副食品補充,哪怕不打仗,平均每人每年的消耗成本就要三十兩銀子。

  而一旦打仗更是止不住。非但戰時伙食要增加,傷病員的營養餐更是一筆額外開支。算上撫恤、安置、犒賞、退伍金,花錢簡直如同流水一般。

  這些只是本色,還沒有算士兵和軍官的軍餉。

  精兵還要有足夠的軍裝、軍械、火器、火藥。

  尤世威沒有看到過具體的軍費開支表單,但僅是如此粗略加起來,皇太子這兩年在四個主力師的投入上就不是百萬兩銀子能夠打住的。

  軍費如此,民政上花的錢更多,而且民政還是完全在為軍政服務,所以能有今天的局面還真是白銀堆出來的。

  ——這怎么也得五六百萬兩銀子吧。皇太子哪里來的這么多錢?

  尤世威想起了參謀部里的風言風語,其實已經找到了答案。

  朱慈烺當然不能說自己將整個山東搜刮一空,不能說自己還坑了幾個親戚的銀子,不能說自己兼帶著還在走私,不能說自己正在搜刮河南……天津光復之后,北方最重要的長蘆鹽場也在東宮的控制之下了,那也是個暴利行業。

  如果自己的父皇是太祖、成祖那樣的雄主,這些話當然可以毫無保留地說出來,非冇但不會被責怪,反倒會被認為有魄力,可以擔當國事。可自己的父皇是個文學小清新,癡迷于經學并且以經學來指導自己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所以這些話還是不要說為好。

  “兒臣其實也沒花什么錢,只是找對了路子,讓軍民百姓同心協力共赴時艱罷了。”朱慈烺謙虛道。

  “孟子曰:人皆可為堯舜。誠不我欺也!”崇禎很滿意地撫須點頭,格外高興。或許等他一個人靜下來之后,會覺得兒子這話有些令人疑惑和不可置信的地方,但也不至于再在這個問題上深入挖掘一番。

  朱慈烺看到崇禎高興,頗覺得人天真一些日子也能過得幸福許多。就像崇禎十年的時候,浙江茶稅十二兩銀子遞解戶部,崇禎大為不解,還特意派人詢問,說是遭災。那時候朱慈烺第一次感覺到自己這具身體中蘊藏的家族血脈之力:真恨不得將那些庸蠹之官全部殺掉!

  因為這樣的早年經歷,朱慈烺注定不會成為崇禎這樣的仁君。

  “聽說你有空閑的時候就跟吳老先生學習《春秋》?”崇禎關心起兒子的學業來。

  “正是。”朱慈烺道:“兒臣自從讀了《左傳》、《公羊》明白了許多事理。”

  崇禎點了點頭,道:“待天下太平,你還是要好好讀書,否則如何治理這個天下?古人說‘半部論語治天下”那是深得孔圣本心,否則仍舊離不開其他經典。”說到這里,崇禎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那羅玉昆是否就是曾經做賊,搶了衍圣公府的那個?”

  “正是此人。”朱慈烺應道:“不過他早已洗心革面,將衍圣公府的財物如數奉還。衍圣公也不愧是孔圣之后,奉行忠恕之道,說他‘浪子回頭金不換”并送了一套《論語》給他。”

  崇禎仿佛透析了天地之間的玄奧,沉吟道:“也難怪他福氣大,這都是因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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