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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九 沙場晝夜多風雨(五)

  馬銘從陜西到山西,再到山東、北直,乃至于如今成了第二師第三營第二千總部探馬局百總,人稱探長。作為一個從小生活在馬背上的老探馬,他從小聽到大的故事是:爺爺曾經帶著三個手下,四人六馬偷襲了一處上百人的韃子營地,搶了五六十匹上好的良馬……

  當然,故事的結局是良馬被軍中收走了,功勞被上司瓜分了,而他老人家只能繼續給圍爐夜話的子孫講述當年的故事。

  從馬銘十六歲殺了第一個寇邊的韃子之后,他爹給他換上了磨得光亮的馬鞍,那是故事中至今尚存的唯一證明。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越來越不相信爺爺的故事,直到今夜,他突然發現,或許爺爺的故事可能是真的。

  今夜,全局的探馬都匯聚到了一處,銜枚裹蹄,靜靜地朝清軍大營摸去。

  身手最好的小伙子潛伏在寒氣未盡的林木之中,以最快的速度解決掉伏路兵,然后繼續前行。

  整整四里路,清軍設了三處伏路兵,還有兩處游動的明哨,都被輕而易舉地從這個世界上抹去。馬銘已經過了自己動手的年齡,看著手下的小伙子如此利落,他心中更是比自己得手還高興些。

  尤其是這些小伙子中還有他的兩個兒子。

  走在前面的探馬越過溝壕,挪開拒馬,摸到清軍營寨之外。在這種天光之下,很難看清里面是否停放著攻城器械。也很難判斷是否有人挨著這些沖車、盾車睡覺。

  “探長,怎么辦?”回報的探馬退回來找到了馬銘。

  “寨墻多高?”

  “一丈多,有箭樓。”探馬道:“就跟圖上一樣。”

  “要是實在不行……”馬銘道:“混進去!”

  “萬一被發現了呢?咱們又不會說滿洲話。”探馬摸了摸腦袋,尷尬道:“我連頭都沒剃呢。”

  “出息!”馬銘啐道:“就不會換個地方先放把火么!”

  清軍臨時營寨是用原木搭建出來的,雖然有一定的jǐng戒防御的作用,但這些原木并不防火。甚至因為里面混用了松木,一旦被人放火還會產生大量的濃煙,也不容易被澆滅。

  更為悲催的是,索海和圖賴找到了一條小河作為飲水地,但那條河距離八里鋪營寨還有一里之遙,短時間內根本救不了火,只能看著火借風勢,越燒越大。

  明軍探馬看著煙火沖天,也聽到了里面的慌亂喧嘩,這才選了個沒人的角落,拋出鉤爪,派了個身手最好戰士抓著繩子爬了上去。只要有一個人上去,便有五七條繩索垂下來,不一時功夫便已經翻過去了十余人。

  馬銘帶著其他人在外面接應,另外又分出三五人去火上澆油,引起更大的混亂。他雖然面子上看似鎮定,心中卻恨不得飛進去看看,看看那幫猴崽子怎么過了這么久都沒動靜!

  足足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清軍營寨之中終于傳出了動靜。

  一團團火光接連騰起,登時將寨墻上的光芒搶奪過來,照亮了整個夜幕!

  ——得手了!

  馬銘重重往地上一錘,低聲道:“去兩個人接他們。”

  果然不出片刻就有兩個黑影出現了寨墻上,卻不肯下來,示意戰友將更多的猛火油送上去。

  這是找到了大魚的跡象。

  馬銘的心越發緊張起來。

  終于,當清軍營寨內騰起一股更大的火光之后,潛入其中的探馬終于翻了出來。除了一人被火焰燎去了眉毛,并無半點受傷。

  “你們燒了啥?”馬銘劈手抓住一人,正是自己的大兒子。

  “是個糧倉。”大兒子也很興奮:“二愣見里面出來的人扛著糧包,說順便給燒了。”

  馬銘頗有些失望,放開兒子,對左右道:“原路,咱們回去。”

  在馬銘才回到寧遠城的時候,常志凡已經拿到了戰果清點的報告。

  王鐘就連晚上都沒有從熱氣球上下來,非要重頭到尾看探馬局大顯身手。

  “報告千總,探馬局不負使命。”馬銘報上了戰果,比王鐘報的還少了一具沖車。應該是在點算上有些差錯。

  常志凡本來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安排這次夜襲,沒想到一擊得手,欣然道:“干得好!本官這就為你局請功!”

  “千總,還有一事,卑職有個想頭,不知該不該說。”馬銘是在回來的路上才萌發了一個主意。若是說了,不知道會有什么結果;若是不說,又憋得心里發脹。

  “盡管說!”常志凡正在興頭上,大手一揮,高興道。

  “千總,我部為啥自己不弄個特偵營呢?”馬銘道:“孩兒們身手又不弱。也不用像特偵營那么大張旗鼓,就在部里挑挑人,自家的參謀給上上課,講一講。像今晚這種事咱們不也能干么?”

  常志凡一愣,心中倒是認同了一大半。他知道在特偵營出現之前,夜襲、偷襲也都沒少過。這種事往往臨時拉一隊死士就做了,至于那些探馬夜不收,更是幾代人干這活計,哪里就比特偵營差了?

  “這個有道理呀。”常志凡斜著眼望向天花板,道:“就說提高探馬局的戰斗力,改進作訓方式。”

  馬銘心中一樂,連忙道:“千總,那這事成么?”

  “我看成。”

  “能按特偵營的本色發么?”

  “這個啊……這個我先跟營部談談。”

  “我看行。”蕭東樓站在帥纛之下,一雙戴著鐵手甲的大手撞在了一起:“特偵營好用是好用,但不歸我們管啊!要是自己弄一個就好了。”

  “你知道特偵營花多少銀子?”曹寧道:“特偵營特偵營,那就是當一個營在養。你養得起?”

  蕭東樓砸了砸手,暗嘆自己還真是養不起。

  “弄不出特偵營沒關系,弄個厲害些的探馬營總沒問題吧。”蕭東樓退了一步:“把本色給提上去三成,這沒問題吧?”

  “你先呈報大都督府,看能不能批吧。”曹寧心思不在這上面,指著前面的陣列道:“你發現東虜有何不同了不?”

  “不任是一群土雞瓦狗?”蕭東樓大手一揮,毫不介意道。

  “他們的陣列。”曹寧道:“這幾天打下來,明顯是從最初的橫陣在轉向方陣。他們在學咱們。”

  “給你這么一說倒真有點那個意思,但他們的方陣也太好破了吧。”蕭東樓呵呵笑道:“我都沒認出來他們就散了。”

  “我說你裝什么裝!適可而止吧。”曹寧轉過頭去,啐了一口,回過頭來看著對面似是而非的方陣道:“他們沒有火炮火銃,戰意又不堅定。你看,前排還沒死完,后面就有人逃了……嘖嘖,這方陣還沒跟咱們相接呢,就被自己人砍散了。”

  打著正白旗的清軍的確在研究明軍的戰術,并有樣學樣地列成了方陣。方陣并不比橫陣難列,問題在于方陣也是需要訓練的。如今明軍的方陣可以做到行進時腳步同一,絲毫不亂,而清軍臨時組建起來的方陣只要往前驅動,登時就有快有慢,陣型變形。

  而且橫陣沖鋒后就如同散兵,包衣有足夠的空間裝死、磨蹭,但在方陣之中,一眼就會被后面的督戰隊發現。督戰的甲兵可不會憐惜這些沖在前面的包衣,當然是一手一個砍翻在地。

  往往明軍一個排射,清軍方陣就潰散了。

  “你沒想過?如果東虜腦子反應過來,不用包衣頂在前面,改用甲兵,甚至是白甲兵,到時候組成的方陣是否能跟咱們的拼一拼了?”曹寧略有憂慮道。

  “我覺得你這個想法很有道理。”蕭東樓點了點頭:“但是狗能改得了吃屎么?他們搶包衣是干嘛的?是為了保住包衣性命的?”蕭東樓搖頭道:“除非把他們逼上絕路,他們肯定不會自己站在前面的。”

  “他們跟我們不一樣。”蕭東樓最后總結道。

  曹寧沒有反駁,他現在更希望想找到一個攻破東虜大軍的“點”,徹底結束這場伏擊戰役。對于一個萬人級別的戰役,持續時間越長,對于人數少的一方就越發處于劣勢。就算明軍的戰斗力是東虜兵的五倍,但人體的生理、精神負重卻沒有如此之大的差距。

  實際上這支東虜展現出的戰斗力已經讓蕭東樓和曹寧刮目相看。他們的將領非但想到了學習明軍的方陣,甚至還在劣勢中尋求戰勝的機會,發動夜間佯攻,想用人多的優勢拖垮眼前這支明軍。

  這位虜將正是多爾袞在軍中的心腹,武拜。

  武拜雖然聲名不彰,卻從父親身上學到了用兵之法。

  其家族本屬于海西女真。當時奴兒哈赤起兵后,武拜之父武理堪前往投奔,屢立戰功。初定八旗制度時,武理堪被任命為正白族第一甲喇所屬第八牛錄額真。武理堪死后,長子武拜襲管本牛錄,次子蘇拜成了奴兒哈赤和黃臺吉的侍衛。

  入關之后,武拜留在多爾袞身邊,兼領正白、鑲白兩旗軍務,授巴牙喇纛章京。蘇拜則跟著阿濟格一路往西,現在已經退到了關外蒙古。

  相比鰲拜擁有的勇悍之名,武拜和蘇拜更善于用兵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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