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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四 旌旗十萬斬閻羅(十)

  朱國弼生怕寇白門再說什么犯忌的話,對于剛才這女子揭他老底已經是恨到了極處,當即道:“婦道人家沒有見識!我的意思是:可別叫那些殺材逃脫了!非但要殺,而且連掛印的機會都不能給!要逮住了一個個殺!”

  “江南十萬士子,怕會惹起公憤。”寇白門壓低了聲音。

  “十萬士子之中,總有一些是懂道理的吧。”朱慈烺推案而起,覺得實在有些無聊了,道:“今日就到這里吧,我先回去了。”

  朱國弼哪里敢挽留,起身恭送。

  阮大鋮看得萬分意外,暗道:這算怎么回事?酒也沒喝幾杯,曲子還沒聽呢。難道撫寧侯把寇白門拉來就是做做樣子?

  “恭送……朱公子小心足下。”馬士英也連忙起身送人。

  寇白門以為自己惹惱了朱公子,也有些心虛,還想通過曲藝挽回點好感,卻不想這位公子就要走了。她退開一旁,福身恭送,看著朱國弼和馬士英一左一右送朱公子出去,那邊那個蕭壯士卻已上前一步,在船頭招呼小船過來了。

  小船過來之后,阮大鋮才看清船上獻殷勤那人,不是田存善是誰?再看那邊環列的畫舫頭上還站了個人,燈光之下竟然是南京鎮守太監王之心。

  這兩人竟然連登上大船的資格都沒有!

  阮大鋮頓時明白過來,等小船劃開之后,對魂不守舍的馬士英道:“這是……”他比了個“皇太子”的口型。

  馬士英點了點頭,暗道:真是嚇死我了!

  阮大鋮真是臉色慘白,低聲嘟囔道:“田存善真是夠朋友,讓我與皇太子同桌宴飲才收了五千兩!可恨我竟沒看出來。”

  朱國弼回頭瞪了一眼阮大鋮,心中卻是滴血:你們這些人慣會搗亂!為了請到這尊尊神,老爺我可是花了三萬兩啊!

  他又看了一眼寇白門,心中盤算著是否將她送出去。

  妾在明代和宋代的地位相仿,大約在明時還要高一些。明人也比宋人更重感情。很少發生拿侍妾送人生子,或是換馬的故事。不過從法律和人情來說,送個侍妾卻是天經地義的事,朱國弼不是舍不得寇白門。而是擔心這么做是否會讓皇太子不高興。

  到底寇白門已經人老珠黃,實在有些送不出手。

  ——不過若是皇太子就喜歡這種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呢?

  朱國弼決定明日去找王之心打探一番,再做決定。不過他可不敢再讓寇白門回家,只命她住在大船上,洗凈身子,打扮一番,萬一要送去東宮樣子也好看些。

  朱慈烺卻真沒想過要收寇白門。

  他前世職場中沒少見過容貌上佳的美人。可這些美人或是別有目的,或是逢場作戲,反正誰要認真誰就輸了。而且男性推倒女性,只有極小一部分是生理需要。更多的是征服心理作祟,以滿足自己平素無從釋放的權力。

  朱慈烺現在已經掌握了大半個帝國,就算是皇帝之位也只因為自己不需要罷了。這種成就感不比推幾個妹子強?

  想到自己的帝國,朱慈烺已經將寇白門或是其他什么秦淮佳麗拋諸腦后了。

  “沒想到江南這邊的阻力竟如此之大,連妓女都不很歡迎我們啊。”朱慈烺與蕭陌打趣道。

  蕭陌站在朱慈烺身側。道:“等殿下的民政措施推廣之后,百姓們肯定是站在殿下這邊的。”

  朱慈烺搖了搖頭,隨手一指秦淮河兩岸的燈火如炬,恍如不夜城一般,道:“你看這景色,是否繁華。”

  蕭陌道:“末將從未見過如此繁華之地,遠勝京師。”

  “這只是表象。”朱慈烺搖了搖頭道:“崇禎以來。江浙連年水災,就是杭嘉湖一帶也屢遭水患。此地又為我朝稅田,百姓稅負最重。可以說,十余年來百姓都不曾得到喘息。旁人以為朝廷免了兩年的稅賦是讓北方休養,其實真正需要休息的卻是江南啊。”

  “若此,他們更該向著殿下啊。”

  “他們不罵我就不錯了。”朱慈烺苦笑道:“你是沒做過牧民官。百姓最好煽動。只要他們一餓肚子,尤其容易被人煽動。而江南還有一個苦處,我不背也得背。”

  “是何苦處?”蕭陌好奇道。

  “江南無糧。”朱慈烺嘆了口氣:“整個南直、浙江地方所種糧食已經不能自給自足了。”

  蕭陌無語。

  只看看如今這時節,秦淮河上的妓家還能拿出不在節令的水果招待客人。動輒三五兩銀子的小吃,五七兩銀子的纏頭。一夜揮霍數十兩都算是節儉了。誰能想到這個地方的百姓,竟然徘徊在凍餓之間。

  “往年災荒時節,有大戶出來施粥,還能勉強活些人口,不至于民變。今年我在這兒,只要他們說一句:銀子大米都被皇太子拿走了……守在正陽門前的就不是十萬士子,而是百萬饑民了。”朱慈烺苦澀道:“而且這等事他們已經做過三五次之多,可謂輕車熟路啊。”

  “難怪殿下百忙之中還要與他們周旋。”蕭陌道。

  朱慈烺笑了笑:見朱國弼是因為他花了三萬兩銀子,而且自己對于南京勛戚不熟悉,總要有個突破點。至于阮大鋮則是請來的清客,純屬湊趣,額外撈他五千兩也不算虧。馬士英倒是朱慈烺有意安排來面試的,從結果上看倒也不錯,只是微微有些顛覆成見。

  “依你之見,下一步該如何了?”朱慈烺問道。

  蕭陌有些措手不及,道:“末將不通民政。”

  “說著玩唄,反正還有一程水程。”

  “殿下打下應天府,是在南直安定了一個軍堡,可以將人馬糧草安置其中。下一步,自然是攻略地方……是要整治浙江么?”蕭陌勉強道。

  “施政與打仗有相像的地方,但我打仗求的是殲滅敵人有生力量,換言之是要將人打死打殘。”朱慈烺道:“施政卻不一樣。殺的目的是不殺,若是全靠一路殺過來,后人如何說我?說崇禎年間江南如何繁華,皇太子過處盡是人頭,繁華不再?說我殺了多少書畫名家,對華夏文明犯了多大的罪過?”

  “后人不至于……”

  “后人看問題的立場與咱們現在是不一樣的。”朱慈烺嘆了口氣道:“何況我今天聽李先生說園林,也在想:我華夏到底是什么?想來想去,只有個朦朧的影子。但可以確定的是,精舍美園,詩詞歌賦,曲藝繪畫……種種這些都是華夏的一部分。咱們戎馬倥傯,浴血奮戰,除了保下百姓性命,不也是在保護這些有形無形的華夏菁華么?”

  “末將倒是沒想過,不過聽殿下如此說來,倒的確有些意思。總不能韃虜逆賊沒有毀掉的東西,最后毀在咱們自己手里。”蕭陌道。

  朱慈烺長長吸了一口夜中的秦淮晚風,一股濃濃的胭脂香氣繚繞不斷。秉持著不打無把握之戰的原則,朱慈烺對自己分化江南并不憂慮,而且相信自己很快就能讓眼下鬧騰得正歡的江南士林集體失聲。

  關鍵在于江南這塊大餅,自己能吃下多少。

  剩下的那些,交給誰來分享。

  這就像是在招募合伙人,想必沒有人愿意與“愚蠢”、“貪得無厭”的人搭上關系。眼下朱慈烺在做的甄別工作,正是將這三種人剔除出去——除了愚蠢和貪得無厭的人之外,還有一種愚蠢且貪得無厭的人。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受到“感召”的清流紛紛上了辭章,無一例外都被挽留了——若是放他們歸鄉,無疑是失去了對這些人的控制力,而且讓他們獲得了更加有影響力的環境。

  不過這些人的名字卻被有心人一一記錄下來,暗中查詢他們的關系網絡、家產分布情況。

  朱慈烺就像是個時刻監視著火候的大廚,每天都在等待自己的食材發生變化。看似沒什么事,實際上卻半步都走不開,就連妻子懷孕、妹妹出嫁,都沒能讓他返回北京。

  與此同時,沈廷揚領著山東水師的一部分南下,回到了崇明島。隨船而來的是第三批法政和會計學員,年紀最大的不過二十二,年紀最小的只有十四。他們在經歷了十余日的遠航之后,臉上帶著憔悴,但從眼眸之中卻能看到激動和興奮。

  這一千生力軍,很快就要投入風詭云譎的政爭之中。

  除了人手之外,船隊還帶來了山東產的奢侈品:平板玻璃和四輪馬車,以及第一臺可以實際使用的蒸汽抽水機。

  沈廷揚親自押送蒸汽抽水機前往南京面見朱慈烺,船隊則在崇明補給,然后帶著江南被“委任”去琉球的官員,踏上茫茫海途。他們將在舟山再次停靠,與北京運來的委任官一起等待季風,然后橫跨一千六百里航程,抵達琉球。

  這條航線雖然是熟路,但也有多次翻船的記錄。琉球國因為造船技術不好,在太祖時候還請求遷徙閩地三十六姓,為其打造能夠安全駛往大明的海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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