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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五 銜枚夜度五千兵(16)

  清晨的薄霧打濕了棉布裁制的短衣,所有人踩著略帶涼意的露水,進入戰場,展開陣型。

  這場戰斗的另一方,西拉雅族的新港人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成了獵物,只是用充滿驚恐和敵意的眼神打量著這支奇怪的“麻豆人”。

  “前進!”

  王家康換上了當地服飾之后覺得有些不習慣,甚至背銃佩刀的時候都覺得有些不舒服。

  他發布了命令,隨著鼓聲響起,方陣緩緩向前壓進。

  因為展開面不夠,此時的方陣就像是豎起來的長方形,正面火力小于兩翼火力面,也能夠有效防止新港人從側翼對方陣進行偷襲。

  “瞄準!射擊!”

  方陣很快就遇到了抵抗,一隊手持短矛竹槍的新港戰士沖了出來,發出源自遠古的戰吼,向第一軍先遣營發起了進攻。

  整齊劃一的銃聲響起,先遣部隊的士兵們沒入白煙之中,在他們眼前的原住民成片倒下。逃過一劫的幸存者轉頭逃跑,然而等待他們的卻是第二排齊射。

  “推進。”

  王家康覺得無趣極了。

  這些土民沒鐵制盔甲,弓箭的射程在三十步之內,明軍戰士可以輕易地在五十步距離上射擊,成片收割對面散亂的兵線。

  這不是戰爭,這是屠殺。

  王家康看著越來越近的村落,早上的炊煙正從濃霧中漸漸分明起來,一些早起的孩童已經在外面跑動,發出高亢尖銳的童聲。

  跟在明軍身后的麻豆人卻激昂起來,高聲呼喊著戰吼,恨不得沖到明軍前面去。他們套上了明朝裝備巡檢司的藤木護甲,以及流水線鍛造出來的制式長刀,戰斗力大增,尤其希望用仇人的頭來檢驗長刀的鋒銳。

  王家康再次看到一群沒有陣型,沒有指揮的番人喊著聽不懂的口號沖向方陣。嚴格按照操典處置情況的基層軍官紛紛發令射擊。仍舊是兩輪齊射便將這次沖鋒擊潰,甚至沒有讓他們沖進弓箭射程之內。

  “虎蹲炮。”王家康平靜地傳令,就像是路遇熟人打招呼一般。

  虎蹲炮迅速被放置到了陣前,目標是那些竹子搭建起來的屋舍。

  竹子為主體的原住民屋舍根本擋不住虎蹲炮的轟擊。

  雖然虎蹲炮的威力不大。射程不遠,只有防止敵軍騎兵沖陣時才用,不過現在用來拆遷這些屋舍卻是很方便。

  隨著竹屋的倒塌,麻豆人再也忍不住跟在后面觀戰了,呼嘯著沖進了新港人的村子,見人就殺,無論男女老幼絕不放過。

  參謀端著望遠鏡,終于看不下去了,走到王家康身邊:“長官,這樣屠殺……不是我大明軍人該做的事。”

  “我們沒有做。”王家康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是這些番仔干的。”

  戰場上殺敵唯恐不多。若說斬草除根也并非不能理解。但將殺人視作娛樂和盛事,這卻超出了明軍將士的道德底線。

  “去跟冇他們說,”王家康終于忍不住拉過通事,“這些人無論男女老幼都是我大明的俘虜,我要帶走。”

  通事的雙腳緊緊釘在地上。不敢仰視王家康,只是道:“軍爺,這樣不妥……”

  “他們這般殺人才是不妥!”

  “軍爺,”通事一臉無奈道,“小的知道軍爺是想保全那些番仔的性命,但這新港人和麻豆人其實是同族。他們之間互相殺沒問題,外族人卻不能奴役他們……您看。這不是也有麻豆人把新港人的小孩抱回去養的么?那都是當自己親生孩子養的。”

  王家康一時接受不能,追問道:“同族?”

  “是,真是同族。”通事道:“軍爺若是沖進去,就成了與他們兩社開戰了,到時候恐怕死的人更多。”他見王家康面露思慮,又道:“新港人借著紅毛夷壓制麻豆人十多年。一朝翻身,報復自然也就更重些。”

  王家康放開通事,看到幾個麻豆人砍了不少腦袋,掛在腰間興奮狂吼,不由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些野蠻人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狡猾了?”歐福瓦特身穿尼德蘭聯省共和國的軍裝。驚疑地聽取發生在新港社的慘案。

  ——麻豆人是最不服管教的,當初真應該將他們全部殺死,就像金獅島上的那些土人。

  歐福瓦特心中暗罵,同時也對于自己的前任過于心慈手軟而感到忿恨。

  在這個通訊不便的時代,地方官員的性格在突發事件的處理上會有極大差異。在一六三六年,巴達維亞總督亨德里克布勞威爾(hendrikb肉wer)指派福爾摩沙長官漢斯普門(an)“嚴懲并鏟除金獅島上的住民,作為他們殺害我方人員的教訓”。

  此事最終導致金獅島,也就是拉美島(小琉球)上所有原住民被屠殺殆盡。到了一六四五年,島上最后十三戶原住民也被迫驅離——之所以沒有被屠殺,是因為這座島被漢族商人整體承租了下來。

  然而麻豆人在一六二九年淹死了六十二名荷蘭士兵,行為更加惡劣,對荷蘭人的打擊也更大,但報復手段卻遠沒有金獅島那般血腥毒辣,最終以簽訂了《麻豆協議》告終。

  “親愛的,如果我們因為麻豆社對新港社的戰爭再次派出軍隊,就會使得熱蘭遮城缺乏守衛力量。”一頭漆黑長發的日本情婦打斷了歐福瓦特的沉思。

  歐福瓦特搖頭道:“你不明白。如果我們放任在這一地區的盟友遭受攻擊,遲早整個福爾摩薩的原住民都會起來對付我們。他們肯定是知道了大肚番人的事,知道貝克上尉帶走了的三百名全副武裝的荷蘭士兵。否則他們不會有這么大的膽子!”

  “這正是我擔心的,”日本女人說道,“如果我們再次派出軍隊,或許還有其他部落會攻擊我們的盟友,甚至攻擊熱蘭遮。”

  “你似乎有好的建議?”

  “生番之間的事,最好還是由生番自己解決。”日本女人道:“我們可以在地方議會開會時指責麻豆社挑起的戰爭。”

  歐福瓦特笑了笑:“這會讓人們以為我們衰敗了,膽怯了,只會耍耍嘴皮子。不,我們不能這樣。如果有人要攻擊熱蘭遮,讓他們來!在此之前,要派人徹底剿滅麻豆人,剿滅這些陰狠殘暴的家伙!”

  隨著歐福瓦特的戰爭宣言,另一支五百人的荷蘭軍隊由另一位上尉帶領,選擇了一條原住民村落最多的路,聲勢浩蕩地朝麻豆社撲去。

  按照行軍計劃,他們將在翌日中午到達麻豆社,并對那些野蠻人發起進攻。然而他們只完成了計劃的前半部分,即按時抵達了麻豆社的領地。

  至于教訓野蠻人的工作,則由明軍來承擔了。

  “開炮!”

  王家康終于看到了一支會列三排線列陣的敵人,不管怎么說,總算是有戰術的軍人。他對軍陣十分感興趣,也曾考慮過用三排線列陣對敵,但最終發現面對滿蒙韃虜的騎兵,方陣仍舊是最穩妥的陣型。

  不過面對這些同樣以火銃為主要武器的敵人,線列陣有更為靈活的優勢。

  當然,任何戰術、陣型上的優勢都不如火力更有決定性。

  兩門一七式營屬火炮相繼發射,轟散了荷蘭人的陣列,火銃方陣快步前進,硬頂了一輪荷蘭人的齊射,在三冇十步的距離上立定,齊射,捉拿俘虜,并讓麻豆人打掃戰場。

  整場戰斗持續了不到一刻鐘。

  “這孩子不會數數,看到我們這么多人還敢沖。”王家康對荷蘭指揮官的智商深感憂慮。

  荷蘭上尉已經在第一次炮擊中被擊斃了,無從為自己的無奈進行辯解。因為當時的情況分明是自己踏進了大軍的包圍圈,就算想逃也無處可逃。至于一槍不放就投降,這可不是荷蘭軍人的性格……當然也有一點僥幸,希望眼前這些列隊整齊的“土著”會被火銃聲響嚇跑。

  從荷蘭人的這次戰敗上,也能看出千里鏡的重要性。

  王家康清點了戰損,發現如果不算土著的死傷,這次是真正的零戰損,心中多少有些得意。至于投降的荷蘭人,王家康不得不留下一個局的兵力進行看管,以免他們被麻豆人獵頭。他覺得那十幾個被打死的荷蘭人人頭已經足夠安慰麻豆人了。

  “全軍進發,目標:熱蘭遮城!”王家康意氣風發,騎在戰馬上宣布軍令。

  如果情報沒錯,熱蘭遮城中只有四百名左右的荷蘭軍隊,以及少數居住城中的番人頭領私人護衛,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然而熱蘭遮的主攻部隊卻不是王家康。

  近衛第一軍第二師師長楊武年已經帶領主力部隊停泊在了大員外海。

  考究熱蘭遮的地形,其實是建造在臺江內海的一座小沙洲上。

  臺江內海在地理學上有個專有名詞:潟湖。簡單而言就是堆積起來的沙洲將海灣封閉,形成了內湖外海的格局。在南臺灣,這些沙洲被命名為“鯤鯓”,從一鯤身到七鯤身,大員就是一鯤身。

  第一軍第二師的任務,正是登陸沙洲,并攻破熱蘭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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