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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六 南北驅馳報主情(9)

  平心而論,大明的藩王固然是國家蠹蟲居多,但漢唐的藩王又對華夏做出了什么貢獻?兩宋的親王又有何功績傳頌千古?即便是說明朝藩王如養豬的滿清,他們自己的鐵帽子王爺們又有多少拿得出手的賢才?

  在這個問題上,純粹是烏鴉落在豬身上,誰也別說誰黑。

  朱慈烺無心與其他朝代比爛,只想從根本上找到一個平衡親情、倫理和國家利益的辦法。

  “兒臣希望從國變之中吸取教訓,由宗人府收錄宗親譜系,只待其獲得碩士、博士等頭銜后,才能循譜襲封。若是兒子之中沒有一個有資格襲封的,寧可空著,等子孫中有賢者鳴世,再行冊封。”朱慈烺道。

  在新政體系中,碩士和博士兩個頭銜并非高下遞進,而是兩個系統。碩士是在教育系統獲得極高成就,所謂“碩果累累”,只要耐得下性子教書育人,終究能得到這個頭銜。博士是在某領域有杰出貢獻,需要一定的資質和努力。

  朱慈烺以此作為條件,正是將宗室推向社會,不讓他們成為高墻里另類。

  崇禎自從親眼看到了藩王占據的巨大財富,自然也能理解兒子的本意。

  “慈烺,”崇禎沉聲道,“我天家非但要長養百姓,更是天下道義的表率。若是我家尚且不能親親,如何讓百姓親親?太祖高皇帝不是說過么?天下無非三樁事體:天子敬天,大臣忠君,百姓孝親。此三者既立,國家自然強盛;三者不立,君臣民庶皆為禽獸。國將不國啊!”

  “父皇,”朱慈烺道,“兒臣以為襲封與親親并無甚干系。不讓他襲封,只是他德行不備,不配承擔國事罷了。并非不認他這宗親。兒臣正有宗親進學、任職、創業計劃,本想過些日子就進呈預覽呢。”

  崇禎立刻發現皇太子又在玩弄“概念”了。

  宗親身份是基于血緣產生的,無論才能性情如何,都不能否認人家留著朱氏的血。封爵卻屬于一種“職務”,最初分封諸藩可不是為了表現天家親親之義,而是很現實地為了屏蔽帝室。為大明藩籬的。

  “荊王世子和至,年不過二十,心性學問不知如何,只因血脈之故便列土以待,實在不符太祖本心。”朱慈烺道:“想歷代祖宗手里,不也有藩王不肖以至于被削爵除國的么?”

  崇禎順著朱慈烺的思路去想。祖制是將不肖的藩王除去,兒子卻是更為慎重地只讓賢者襲封。這一進一出,差得也就太多了。

  在賢與不肖之間還有平庸之人啊,這些人才是這個世界的主流。

  “若是宗親中有資質平庸之輩,又該如何是好?”崇禎問道。

  朱慈烺登時想到了定王,著實思索一番,道:“若是實在平庸之輩。終生無望獲得博士,又不耐教書育人……在軍中服役五年,降等授爵吧。”

  若是親王世子,博士、碩士一個都沒撈到,那就去參軍服役五年。退役之后,原本該襲封親王爵的,便授個郡王,總算他們也是為國家民族效過力了的。

  “若是在軍中立有戰功,襲封原爵,甚至加封都是可以的。”朱慈烺又道。

  崇禎這才好受些。想想自己兒子都是百戰之中殺出來的天下。那些遠親坐在后方,伸手討要就是個親王,多少讓人心中不悅。想太祖時候諸藩,也都是實打實在軍中奔走的。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朱慈烺更不愿意看到自己苦心經營的天下仍舊盤踞著一群蠹蟲。故而這種非議極大的事要做就得趁早。尤其是現在宗室被獻賊、闖逆剃了一遍,心神不定,最好拿捏。

  不過這種事終究不好聽,朱慈烺擔心父皇不愿意背這個苛待宗親的惡名,便道:“父皇,此事也不著急于一時,且放放再說。”放到崇禎退位,自己當了皇帝再來承擔也沒甚關系。

  崇禎沉吟一聲,卻出人意料地說道:“這等事拖得久了,對誰都沒好處,不如早些把話說開。就譬如荊王世子,現在二十出頭干什么都來得及。若是拖個十幾二十年,不是什么都耽誤了么?”

  朱慈烺沒想到父皇竟然也有擔當了,又道:“父皇,這事也不光是宗室襲封的問題。還有一個牽扯:宗室拿到博士可以封王、將軍,那么庶民百姓呢?總也要給個安慰。”

  “唔,這事……你怎么考量的?”

  “兒臣想效法秦漢推行民爵。”朱慈烺道:“凡百姓人等自降生以來,皆為庶民。登記戶口之后,為國人。年滿十八,男有分、女有歸者,為公士。碩博之士、軍中功勛卓著者、仕官考成績優者、睦鄰慈善之家、納稅助國者,皆視其貢獻大小而授以子、男之爵。”

  太祖高皇帝在建立大明之前,曾以縣子縣男之爵封贈戰死的忠臣烈士。開國定制之后,子男兩級爵位反倒被廢止不用。朱慈烺早年間尚未出宮就有分列民爵,刺激百姓緊隨朝廷之心,至今為止只封了徐榭為男爵,那是因為鐵模鑄炮、內外降溫實在是兵國利器,除非有人發明發射藥,否則很難超過他的功績。

  “日后我大明的爵位也不再發放祿米。”朱慈烺接連拋出了新的問題。

  按照朱慈烺的設想,能拿到爵位的人沒一個需要靠朝廷發祿米過日子。

  他們更需要的是社會尊重和等級社會必須的階級特權。

  譬如南方的那些生員,一個個都眼高于頂,干擾訴訟,甚至對地方長官傲慢無禮,這就是階級特權寵溺下的產物。

  適當的特權可以保持社會結構,維護統治,但這樣過度的特權已經造成了社會的極大不公,使得社會分裂。最直接的表現就是人們對自己的文化環境失去歸屬感,對自己的國家和朝廷失去認同心。

  要想打破這些特權勢,必會引來千古罵名和現實中的反彈。

  朱慈烺不是一個橫刀立馬的莽夫,他在追求效率的同時,也很注重手腕的應用。

  既然不能冒失地打破這些特權,那么就將這些特權擴大。

  當一種權利成為所有人的權利時,自然就不是特權了。

  “生員可以對縣令投‘治下學生帖’,見官不跪,不能受刑,享有兩石的糧稅減免。這些本是朝廷優待讀書人才給的恩典。經歷此番國變,耳聞目睹,可知國難當頭并非只有讀書人在拋頭顱灑熱血——其實變節失節首鼠兩端的讀書人數不勝數多,拋頭顱灑熱血的反多是屠狗蓬蒿之人。

  “既然國家養士不得,兒臣以為一味優待讀書人也沒甚必要。凡是為大明盡綿薄之力者,國家皆不該慢待他們。昔年孟嘗君養客三千,生死關頭卻還是靠雞鳴狗盜之輩救得性命。而且秦漢時候并無科舉,也未見優待讀書人,一樣是英豪輩出,國勢強盛。”朱慈烺道。

  崇禎重重搖頭。他倒不是反對民爵制度,只要不是國家出錢,爵位這種東西給了就給了。他是不贊同皇太子殿下對讀書人的否定,誰讓他是一個披著龍袍的讀書人呢?不過崇禎并沒有開口“教育”皇太子,這是因為皇太子“生而知之”的光環有些太過耀眼。

  若是引出皇太子一通詭辯卻無力駁斥,丟了面子可就難看大了。

  在朱慈烺介紹民爵的“特權”時,定王和永王也都到了。永王臉上洋溢著跳動的歡樂,似乎有什么喜訊要說。

  定王一臉沉悶,明顯是不愿意參加這種家庭聚會。他最近總是因為藩國的問題心中糾結,一時想到南邊秀美之地去,但又聽說江南不封王。一時又希望能跟當初福藩一樣拿到一大堆地好處,但自己顯然不是父皇母后最喜歡的兒子。

  崇禎和朱慈烺見兩個“小的”來了,很自然地結束了民爵問題,轉向時令果蔬。這個時代沒有農藥,皇帝吃的瓜果雖然千挑萬選,但從品相上也不能跟后世催了肥、打了蠟的“仙果”比。

  一家人其樂融融說笑一個多時辰,朱慈烺看到陸素瑤拿著一個紅木盒子過來。

  “殿下,紅盒急報。”

  朱慈烺接過紅盒,取出一看,旋即又放了回去,臉上也沒什么異樣表情。

  崇禎問道:“可有何緊急要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朱慈烺落座,想了想,道:“只是科爾沁蒙古想不開,出動了數千騎兵攻打張家口。”

  張家口雖然只是一個點,但它的存在對于失衡加劇的蒙古草原有著不可輕忽的作用。以張家口為界,東面的蒙古諸部仍舊親近滿清,西面的察哈爾蒙古諸部卻對大明表現出善意。尤其是俺答汗后裔——土默特部,已經公開前往張家口與大明通商,割斷了與滿清的關系。

  “那是不是又要打仗了?”周后緊張問道,生怕兒子又要去“親冒矢石”。

  “母后不用擔憂,”朱慈烺道,“周遇吉已經盡殲來犯之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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