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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肆一 平生只負云山夢(2)

  按照大明新修《民法典》中關于著作權的規定,訪員因職務而接受報社委派所創作的文字,其所有權歸屬于報社。報社有權力在其認為合適的時間、版面刊登一次或數次,有權利轉賣其他報社,或者禁止其他報社刊登。

  自由撰稿人則不受此限制。

  而且資助行為在大明民法體系中被視作無因行為,即不考慮任何原因、動機。萬一拿了報社自助的自由撰稿人寫出了與報社立場不符的文章,報社甚至無法阻止他投遞給競爭對手。

  這就是周衡需要訪員而不需要自由撰稿人的原因。

  然而尹如松的履歷實在太好看了,而且他開創的地理志新修方式在大明官場中引起了極大反應,給廣大地方官員開拓了思路。雖然尹如松自己并沒意識到這點,但周衡作為體制內的官員,對此卻是十分了然。

  在經歷了一番思想斗爭之后,周衡決定親自找尹如松談談。

  尹如松如約前往皇明報業的總部,一座三進的大宅院。面帶微笑的侍女——如今也叫傭工,領著尹如松進了周衡的辦公室。因為《皇明通報》的官方屬性,周衡并沒有卸去官身,仍舊是大明朝廷的正六品文官,本官是翰林院侍讀,差官是《皇明通報》總裁官。

  看到身著文官常服的周衡,尹如松心中的塊壘消去許多。

  周衡微笑著與尹如松同輩相稱,十分禮遇。一番寒暄之后,周衡終于開口問道:“先生可知道皇明報業本職是為朝廷正視聽,分黑白?”

  “略有耳聞。”尹如松點頭稱道。

  “若是閣下寫的某些文章我們購而不刊,閣下是否能夠體諒?”周衡問道。

  尹如松當即一股熱血涌上頭,心中第一個反應就是此人在辱他是非不分。黑白不明。若是換了旁人,尹如松或許會拂袖而去。只是因為周衡的一身官袍,讓他不得不將上涌的熱血強壓下去。

  “尹某自信還是能夠分辨是非黑白的。”尹如松強壓怒火,回了一句。

  “真的么?”周衡笑道:“是非黑白有兩種。一種是是非黑白。還有一種是為了大明好的是非黑白。先生真能分辨么?”

  尹如松一愣。作為一個學者,一個不善于處理人際關系。揣摩人心的單純學者。周衡的這句話對他而言十分難以理解。是非黑白還分了兩種?什么叫為了大明好的是非黑白?只要為了大明好,難道黑的也能說成白的?白的也能抹成黑的?

  他當然想不明白,若是能夠想明白,現在周衡就要稱呼他為“尹博士”了。

  這也是朱慈烺更看好周衡的緣故。陳子龍就沒有這樣的道德靈活性。而周衡卻是一個充滿了政治熱情的人,并不會在“真相”上耗散精力。

  ——如果真相堪用,那就報導真相。如果不堪用,那就讓它堪用,然后報導。

  這是周衡撰文用文的基本原則。

  尹如松終究敵不過數千年的官本位傳統,退了一步道:“周侍讀的意思是?”

  “皇明報業會提供足夠的資金給先生,同時。先生關于所到之處的文章只能給皇明報業。無論是否刊登,報社都會提供潤筆,只是絕對不能給別的報社。”

  尹如松皺了皺眉頭,道:“《經世大學學報》呢?”

  講師評副教授。副教授評教授,證明自己學術能力最直接方式就是在學報上發表論文。《皇明通報》就算地位再高,背景再深厚,上面的文章也不可能被考評教授們認可。如果出去辛辛苦苦跑一圈,寫出來的東西竟然不能成為學術證明,那豈不是跟自己最初的愿望南轅北轍?

  周衡也有些遲疑。

  現在大學級別的學校有四所,皇明經世大學、國子監、皇明武備大學、皇明海軍大學。這些大學和各省創立的高等學堂、學院,都有自己的學報。學報由禮部管理,不受都察院文管司控制,最關鍵是非盈利性。

  因為是非盈利的免費報紙,所以也不能對外銷售,但是各校之間卻可以交流。

  如此一來,影響力仍舊很大,而且針對讀者群更強。

  在明人眼中,學校、書院可不是單純的教育機構,雖然皇帝陛下很努力在進行轉型,但社會主流仍舊認為它是一個議論朝政的場所,只是兼帶教育職能。在其中讀書的學子,教書的先生,大部分也都抱持這種態度。

  所以這些人成為各報的主力撰稿人也就可以理解了。

  如果一些不利于朝廷聲音的文字出現在學報上,那還不如讓《士林報》之流刊載呢!

  周衡搖了搖頭:“學報也不行。”

  尹如松長吁一口氣,起身躬禮道:“既然如此,尹某告辭了。”

  周衡起身送他,走到門口時突然問道:“尹先生的文名周某也十分欽佩,但為何會想到尋求外界資助呢?”

  大明朝廷給經世大學的經費十分寬綽,許多商號想請求立項建課題還得求著他們收銀子。

  “唉,不足為外人道也。”尹如松其實自己都不清楚其中的真實緣故,只以為是那些老學究難以理解這種新興學科的意義所在。

  周衡送尹如松下了臺階,尹如松正要再次行禮勸他留步,只聽周衡道:“先生如果是憂慮心血不能光大,周某倒是知道一樁事體,或許可以一試。”

  “哦?愿聞其詳。”尹如松道。

  “是這,”周衡整理了一下思路,“周某聽聞兵部職方司要招募一干人馬,去化外之地考察。其中有幾家商號參與,各報社要派訪員,也有工部的匠師,還有軍中精銳護衛。先生既然精于地理,大可以試試這條路子。”

  尹如松心中一動。他剛大學畢業的時候也曾有吏部的主事找過自己,大約就是想看他是否愿意去職方司任職。不過那時候他已經被熊教授告知收入門下的事,自然是留在學校讀研究生,毫不猶豫地放棄了職方司的工作。

  如果這件事是由職方司牽頭,對地理學者肯定是不會拒絕的,但該怎么找門路呢?以前的同窗倒是有幾個在職方司,只是以往并沒有交情啊!

  尹如松心中一時忐忑。

  “若是先生不便,周某愿做個牽線之人。”周衡好意道。

  尹如松見周衡如此玉成此事,對剛才的隔閡頓時消弭無形,道:“如此多謝周侍讀了。”

  “若是先生不以我卑鄙粗俗,大可以字相稱。”周衡笑道。

  “如此多謝子平兄了。”尹如松本就不會與人交際,見周衡主動拉近關系,總算放下了心。

  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稱呼變化,兩人卻從泛泛之交變成了朋友。相比后世的“朋友滿天下”,明人對“朋友”的定義要嚴苛得多,態度也更為慎重。除了有地位上的考慮,還有人品、學識、家世等其他因素考量。一旦成為朋友,互相承擔的義務也不是后世人所能理解的。

  周衡既然答應了尹如松為他引薦,自然多方奔走。這事本來不算機密,但也沒有公開,貿然增加人選也讓兵部職方司有些不悅。不過皇明通報終究不是尋常小報,周衡也不是布衣白身,終究還是讓他打進去了一個楔子。

  “傳聞在爪哇之南有個大島,這回考察隊就是去那里勘察。職方司有個主事懼水暈船,所以他也愿意將此差事讓給先生。”周衡拿出了職方司的公文,上面果然寫了尹如松的名字,他道:“雖然此行并非前往西南,但所有考察報告都是直呈御覽的,只要伯驍立下功勛,何愁無緣西南?”

  尹如松心中還是有些糾結,但又不忍心壞了周衡這些日子的奔波。

  “而且西南去不成,還可以去臺灣。”周衡道:“船隊將在臺灣補給,然后等到秋冬交際再往南行,算下來也有一兩個月呢。”

  尹如松心道:這也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臺灣的蠻夷自成一國,頗有價值。

  “如此多謝子平兄操勞了!”尹如松收下了公文,躬身謝禮。

  “你我之間何必如此見外?我已經約了報業同僚并此行的旅伴,過幾日就在會英樓雅苑為伯驍兄等餞行,帖子明日就送到府上,還請賞光。”周衡道。

  “榮幸,榮幸,只是要子平兄破費了,過意不去。”尹如松道。

  會英樓雅苑的收費不低,因為新近裝了瓷馬桶更加吸引了許多客人前往消費。很多人并不把一家酒樓奢華布置放在眼里,然而用陶瓷做馬桶這等奢遮之事卻不能不親身體驗一番。

  周衡本身家境富裕,不在乎這些錢,而且報業本身就有交際額度,只要不超過額度限制,根本不用他自己掏腰包。既然如此,何不讓大家都樂呵樂呵呢?何況出海尋找大島這種事,風險極大,正是慷慨壯行之時。

  如果不是圣天子本人對這個大島的堅持,誰會相信爪哇之外竟然還有天地呢?

  即便是尹如松,也很難理解為何過了地中赤道,竟然會有冬夏相反、陰陽顛倒之地。

這一更是補前日生病欠下的更新,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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