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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七 旌旗蕩野塞云開(10)

  近衛第二軍并不懼怕打仗。

  雖然步兵對騎兵因為地形環境處于劣勢,但蕭東樓仍舊相信曹寧等一干參謀能夠想出足夠制敵的策略,打敗或者打跑蒙古車臣部。

  關鍵問題就在于朝廷的國策是打是撫。

  如果打,三五年后這里就是大明的后花園,即便大明沒有開設府縣治理,也不可能有任何一個草原民族敢稱王稱汗。甚至可能只留下一片焦土,再也沒有蒙古人這一民族了。

  如果撫,喀爾喀蒙古肯定愿意接受冊封,開設邊市,互相貿易,如同漠南一般,那么很可能在未來十余年內獲得邊境安寧。如果大明持續強盛,蒙古人就是大明治下的一個民族。如果大明日后再度走向衰弱,他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反叛大明。

  大都督府面對這樣的局面無法做出建言,只能將利弊呈給皇帝陛下,仰聽圣裁。

  歷史的車輪滾到隆景四年,大明王朝的天劫基本已經過去了。雖然小冰河的尾巴遲遲不肯走,但大規模的基礎建設,以及從南面購入運輸的糧食,讓大明北方非但安定,簡直可以算是繁榮了。

  “對大明而言,如今這樣的態勢是最好的。”面對皇帝陛下的咨詢,首輔吳甡和次輔孫傳庭意見一致。

  吳甡道:“繼續北伐,可以讓南北貨物更快的交流,朝廷能夠收到更多商稅。百姓能積蓄恒產,人心安定,休養生息。然而若是真的與喀爾喀三部開戰,恐怕徒耗人命,傷了國家元氣。”

  朱慈烺點了點頭,表示認同。

  “故而最好的法子還是‘北而不伐。伐而不戰’。”吳甡道:“我朝繼續往蒙古方向筑堡屯兵,設立邊防,卻也要給蒙古各部冊封,讓他們臣屬我大明。如此可以持續北伐之利,又能避免北伐之害。”

  朱慈烺將手邊的黃銅地球儀輕輕轉動,手指在一處凹陷處點了下去。道:“這里,這里才是朕北伐的真正用心。”

  吳甡和孫傳庭對視一眼,知道皇帝的心愿是恢復大唐故土。如今東面的確恢復到了唐時的北庭都護府,甚至更有過之。但西面要打到蔥嶺談何容易?而且唐朝也是靠土官土兵治理,多有羈縻性質,論說朝廷直接管控地域未必比大明更大。

  就以烏斯藏而論,唐時兩國為兄弟之邦,吐蕃偶爾還要興兵劫掠唐土。如今烏斯藏卻是大明的藩屬,其法王接受大明冊封。所以說時勢不同。未必就一定要比個高下出來。

  “陛下,能否先安定漠北諸部,然后起蒙古兵與大明一同西向?”孫傳庭提議道。

  朱慈烺微微頜首,捻了捻并不算長的胡須,道:“這倒是個好主意。他們對瓦剌人更為熟悉,大可伐謀伐交。”

  喀爾喀三部如果隨大明一同出兵,大可讓點好處給他們,而漠北對大明的威脅也就減弱冇了。

  朱慈烺讀高中的時候就上過準格爾部葛爾丹的叛亂。

  說是準格爾對滿清的反叛。不如說是葛爾丹在統合了瓦剌四部之后對喀爾喀蒙古發起的戰爭。只是因為葛爾丹打得太厲害了點,逼近了大興安嶺。又對漠南過于貪婪,這才導致了滿洲人的出兵。

  現在葛爾丹還是一個十歲的孩子,自然不可能統合瓦剌四部,更不可能對大明造成威脅,但如果放任哈密衛,以及天山南北路落在瓦剌手中。數十年后未必不會有一場新的準格爾之亂。

  “等朕考慮一下,今日散衙之前給你們和大都督府一個準信。”朱慈烺道。

  吳甡有些欲言又止,倒是孫傳庭出言道:“陛下,軍國大事,不該如此刻意。還是要多方詢證,最終定奪。差個一兩天功夫,路上跑快點就都出來了。”

  朱慈烺點頭稱善。

  實際上到了這個層面的討論,已經不可能再有“多方詢證”這回事了。

  內閣得到的情報多是從兵部職方司,兼顧錦衣衛,少數軍情司通報。大都督府則相反,主要是靠軍情司打探,輔以錦衣衛的通報,少量職方司的消息。

  這就是大明的耳目,以及左右大腦。如今內閣和大都督府都在仰聽圣裁,朱慈烺還能去向誰詢證呢?

  不過朱慈烺不向他人詢證,未必就沒有人會主動獻策。在國事方面,總有一些人認為自己比皇帝、內閣、督府看得都遠。借著大明報業的發達,廣發議論,甚至能夠直達天聽。

  朱慈烺對此多有不屑,隨便他們如何說,我自巋然不動。然而同樣看報紙的崇禎卻做不到這點,往往看看這家說得有理,看看那家說得也不差。還好現在他不用擔心黨爭的問題,所以也不算太過耗心勞力。

  對于喀爾喀蒙古的事,崇禎更希望各部的頭人能夠前來北京受封。

  “你若是仍舊信不過他們,權且當作是緩兵之計嘛。”崇禎勸朱慈烺道:“給他們一些王爵,讓他們各安本土,然后我大明可以從容布局,移民實邊,調大軍前往西域,收復哈密衛。”

  朱慈烺不能否認崇禎說得有道理。但他同時也意識到,自己的病情有些加重。

  這個病并非生理上的疾病,而是精神上的潔癖,甚至像是強迫癥。

  朱慈烺不能容忍自己的帝國有一群不受朝廷管束的王爺。即便是朱氏的親王,在自己的藩國也不可能有如此之高的自治權。

  “冊封可以,但官員必須出自朝廷,而且他們本人也必須遵循朝廷法度。”朱慈烺道:“漢蒙雖然文化有別,血統有異,但只要蒙人安生度日,遵循大明的法律法規,朕也必將一視同仁,絕不允許旁人對他們施虐。”

  崇禎聽了兒子的話,終究還是嘆了口氣,知道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

  隆景四年六月,基于皇帝陛下答復太上皇帝的話而擬成的詔書送到了車臣汗的王庭。詔書中強調:

  一,車臣汗碩壘當親自前往北京,接受明廷冊封;

  二,凡車臣部所屬土地、河流、山谷,皆為大明所有,其治理之官亦當由大明委任;

  三,車臣部所有男女老幼,對大明皇帝效忠,遵守大明律法。其本俗法仿照各地宗族法例,受大明監管。

  碩壘已經是個年過花甲老者了,如果不是曹寧那樣的火眼金睛配上五步毒舌,一般人看他就像是個人畜無害的憨厚老者。只有偶爾從那對渾濁雙目中射冇出的精光,暴露出此人的野心和貪婪。

  “大明能夠如此善待前朝之后,賤民無不贊嘆大明皇帝寬宏似海,仁厚無雙。”碩壘以生澀的漢語對大明使者說著,甚至擠下了兩滴老淚,仿佛真的銘感五內。

  使者并不知道國家大局,只以為自己順利完成了任務,頗為興冇奮,在碩壘為他準備的晚宴上放縱豪飲,很快便不省人事了。

  在使者醉倒之后,碩壘回到了自己的大帳,六個兒子已經在那里等候他多時。他望向自己的第五子,剛過而立之年的巴布,也是他矚目的汗位繼承人,問道:“你去過明軍大營,他們比之黃臺吉如何?”

  巴布是諸子之中最像碩壘的,天生的草原狐貍。他想了想,道:“兒子在明軍大營看到他們操練有素,仿若一體,若是攻城拔寨,肯定比滿洲人更兇悍。冇不過……”

  “不過?”

  “他們沒有馬。”巴布斬釘截鐵道:“父汗,他們的馬看著漂亮,卻只能用來馱車。兒子懷疑那些馬甚至跑不了十幾里地。而且那些馬也不如我們蒙古的馬,可以吃青草維生。它們必須吃料草。”

  碩壘瞇著眼睛,突然間爆發出了與他身形不相符的大笑聲。

  “兀立罕,你速速去土謝圖部;阿爾穆,你去扎薩克!”碩壘點了長子和次子的名:“聯絡兩位大汗,告訴他們明國要吞并草原,奴役我成吉思汗的子裔!讓他們一同出兵,打敗這些南蠻!”

  兀立罕和阿爾穆兩人應聲而出,很快就從外面傳來了疾馳而去的馬蹄聲。

  “在草原上,沒有馬就像是沒有腿的人,明軍不是我們的對手!”碩壘信心滿滿道:“我們非但能夠拖死他們,更能用彎刀砍下他們的頭顱!巴布,你再去一趟明軍大營,就說我們要入關內附,我本人要前往北京受封,讓他們讓出一條路來。”

  巴布眼中一亮,沉聲道:“我這就去,定不叫父汗失望!”

  碩壘抿嘴點了點頭,又讓剩下的三個兒子前去各部落召集人手,讓老人和女子收起帳篷,裝作要內附南遷模樣,準備乘明軍不備,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老家伙讓我去聯絡土謝圖部,看來是鐵了心要與天軍相抗了!”兀立罕并沒有筆直前往西面的土謝圖部,而是先回到了自己的牧場。在這片牧場上游牧的都是他的心腹和奴冇隸,他可以毫無顧忌地說任何話。

  一個身穿寶藍色蒙古長袍的男子輕輕摩挲著自己光潔的頭頂,道:“如果現在他死了,你有幾成把握接手車臣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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