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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零二 野化

  葉爾羌汗國從耶歷一五一四年建國,距今已經一百四十二年了。其建立者賽依德是個有蒙古血統的突厥貴族,在更西面的國度,將這樣的人稱作蒙兀爾人,所以他的帝國也被稱為蒙兀爾帝國。

  在大明眼里,這個最鼎盛時代也不曾超過一個行省的國家,根本不能算是帝國。而且因為賽依德自詡成吉思汗的后裔,所以仍舊將他歸于蒙古人,建都莎車的葉爾羌汗國也就成了一個蒙古部落外藩。

  雖然這個外藩最強大時占據了哈密和吐魯番等東部地區,但現在已經勢微,這些東部地區被瓦剌人的各個部族分割占據。隆景五年至六年的第一次天山之戰,正是將葉爾羌人的勢力徹底清除出去。

  在明廷內部,也曾有人提出聯絡葉爾羌,平衡廣袤的天山南北路。然而大明最終未爭取葉爾羌汗國的支持,乃是因為作為突厥化的蒙古汗國,這個國家主體信奉先知默罕默德——大明官方定名為:默教。

  葉爾羌汗國的創立者,賽依德汗正是對發動圣戰,因高原反應而死。這段歷史過去未久,出于意識形態的考慮,大明只能在佛教和默教之間選擇一個。

  顯然還是佛教更適合大明對當地的統治。

  何況自從五十年前,西方默教的黑山和卓進入葉爾羌傳教,繼而白山派也進入該國。如今這個國家因為黑山派和白山派紛爭,根本無力進行高效的配合行動。大明是個講究效率的國家,更傾向于瓦剌的準噶爾和和碩特。

  那兩個部落可是今晚喝酒說好發兵,明日一早就可以大軍出動的高效率盟友。

  朱慈烺前世并沒有孩子,如今不得不在太子教育的問題上摸著石頭過河。在兒子年幼不懂事的時候,他還能一直帶在身邊。隨著兒子年紀一天天長大。需要接受更細致的系統教育,自然不能帶在身邊培養。

  在皇太子入讀的宗學里,師傅先生都是多方挑選的大明精英。從自然科學到人文教育,乃至體育、音樂、美術等藝術培養,并沒有偏頗。事實上因為宗學祭酒東垣王朱常潔的個人愛好,音樂和美術占據的課時比例達到三分之一。

  朱慈烺親自設計的課程。當然也不可能出現偏重文科的情況。

  問題在于皇太子自己喜歡。

  在課余時間他愿意自己捧著四書五經探尋古仁人之心;愿意花時間去揣摩《春秋》里的字詞字義;并且他由衷向往成為顏淵那樣的大儒賢者……就如他叔叔永王殿下從小向往成為將軍一樣。

  興趣是最好的老師,皇太子有這樣興趣,擔任語文、歷史等科目的老師當然更愿意傳授。得英才而教之是人生樂事,何況這個英才學生還是皇太子呢。

  這些老師灌輸的自然是他們自己的思想和道德標準,而從大明國人的角度來說,這些儒教化的道德標準并沒有絲毫錯誤。其中根本的核心原則甚至連朱慈烺都不能否定:比如孝,孝順尊親,敬天法祖;仁,關愛生命。寬厚待人;禮,尊重他人,不使人尷尬……

  可以說,即便是朱慈烺前世,社會幾經變革,主流的父母也會教育孩子:誠實懂事講禮貌。

  所以這些并不是黃道周的錯,更不能歸咎于儒生。

  如果朱和圭不是皇太子,不是這個帝國的繼承人。就沒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

  問題就在于皇太子這個身份,以及用現實去打磨理想的漫長過程。

  想通了這個問題。朱慈烺總算擺脫了焦慮,恢復了往日的鎮定。作為應對舉措,他在宗學之中加入了“時政”課,要內閣舍人們親自擔任的教師,為這些孩子講述當今大明以及周邊發生的事,解釋朝廷的政策用意。

  舍人們對大明的忠誠是毋庸置疑的。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其他國家可以讓他們羨慕。不過在解讀過程中,皇太子卻時常會冒出悲天憫人的普世情懷,所謂仁者愛人,這是華夏文化中極為尊崇的思想,但這種慈憫之心卻與當前的國策有抵觸。

  尤其是在天山的戰事上。

  “父皇。兒臣讀書發現從漢代伊吾盧設官之后,歷朝疆域都未遠過我朝哈密衛。那么哈密以西又是誰的土地呢?”皇太子回到鐘粹宮,在庭中見到了親自澆花的父皇陛下,上前見禮,求教。

  朱慈烺放下手里的噴壺,并沒有意識到皇太子的真實用意,只當歷史知識普及,道:“哈密是土語‘大門’之意,哈密以西基本屬于化外之地了。蒙元太祖成吉思汗的次子察合臺封于此地,故稱察合臺汗國。”

  蒙元時候的察合臺汗國非但領有天山南北路,而且占據了后世整個新疆疆域,是蒙古帝國之中十分重要的大汗國。后來察合臺汗國分裂成了東西察合臺汗國,再后來為葉爾羌汗國取代,如今已經不復存在。

  在這片地面上,源自蒙古草原的回紇人已經入關融入了漢人,直到后世才有了裕固族這個余脈。而那些深目隆準,后世一眼能辨的“新疆人”,其實是與西亞人種混血之后的突厥人。這些突厥人在目今被稱作“察合臺人”,屬于天山南北路的弱勢群體。

  至于朱慈烺前世所謂的“維吾爾”人,族稱沿襲“畏兀兒”,其實和真正的畏兀兒人并沒有太大的血緣關系。

  “父皇,莫非只要是蒙元舊地,咱們就要打下來么?”朱和圭道:“連年用兵,這不正是窮兵黷武么?”

  朱慈烺臉上有些發涼,覺得肌肉僵硬。他伸手撫了撫臉頰,問道:“誰跟你說的?”

  “是兒臣讀書不解,問了先生,先生也不能作答。”朱和圭道。

  朱慈烺眉頭微微皺起,道:“這事等你大些自然就知道了。”

  “可是父皇,我朝已經到了國中百姓人人皆要服兵役的地步,甚至連宗親都不能得免,為歷朝所未有,難道還要繼續打下去么?”朱和圭不肯放松,追問道。

  朱慈烺上前一把按住兒子的腦袋:“誰跟你說因為要打仗才征兵役?真是幼稚!我朝征兵役是為了讓國民保持太祖開國時候的血性,不至于沉淪懦弱!能夠從軍衛國是榮耀家門的好事,宗親為何要避!”

  這是價值觀的矯正,朱和圭一時還有些難以接受,張著嘴不知如何作答。

  “你這重文輕武的想法可是要不得。”朱慈烺道:“就連你日后也得去軍中好生鍛煉呢!”

  “父皇……兒臣還是想讀書。”

  “讀書是一輩子的事,從軍也不耽誤讀書。”朱慈烺道:“對了,宗學里玩棗核球么?”

  “他們玩,兒臣不喜歡,每回都弄得一身汗,黏黏得難受。”朱和圭道。

  朱慈烺微微搖頭,卻沒有再多說什么。

  小孩子的心性未定,說得太多反倒引起逆反心理。

  不過習慣總需要矯正,如果真養出個書呆兒子,朱慈烺恐怕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這幾天多備些書,路上好打發時間。”朱慈烺道。

  “路上?”朱和圭露出了疑惑之色。

  “嗯,跟皇祖父、皇祖母一起去江南。”朱慈烺道。

  “好啊!多謝父皇!”朱和圭跳了起來,去江南是祖父一直掛在嘴上的事,說得朱和圭也想去看看到底江南是何等景色。可惜這事被父皇一拖再拖,拖了數年,沒想到今年倒是能夠成行。

  “不過上學怎么辦?”朱和圭轉而安靜下來,心中頗為糾結。

  “回來補課唄,這又不著急。”朱慈烺其實就是想讓兒子出去野一野,將讀書的事看得淡些,不至于癡迷書本難以自拔。

  朱和圭也覺得這是個好主意,轉而又高興起來。

  朱慈烺下了決定之后,讓內官清點賬冊,準備太上皇帝南幸的儀仗。這些東西年年都在準備,已經到了事無巨細皆有計劃的程度,并不耗時。只要崇禎和周后開口,甚至當日就能成行。

  “皇后臨盆在即,這個時候如何南幸?莫若等到八月間再走。”周后還是著急見一見第四個孫子,不肯就走。

  崇禎倒是想得開,有三個孫子環繞膝下也頗為安慰。他道:“皇后那邊自有皇帝看著,我們自管去江南。若是八月出行,到了江南就要十月了,急急忙忙又要回來忙冬至祭禮,恐怕還要誤了時候。”

  如今撤了南京,祭禮皆在北京,若是因為出游而耽誤了冬至大祭,那就是載入史冊的污點了。

  “那六月走?”周后退而求其次。

  “那時天正熱,如何趕路。”崇禎道。

  周后心中一煩,道:“太上皇帝自己去吧,妾就留在宮中照看皇后。”

  “當日不是你說想去江南的么!”崇禎急道。

  “五月吧。”朱慈烺連忙出來打了個圓場:“那時候皇后應該已經生產了,路上也不算太熱。”

  周后這才緩和了臉色,沒有再說其他,算是答應下來。崇禎卻被打擊了興趣,頗有無所謂的意思。不過太監們卻總算放下了一顆懸著的心,總算不用擔心被人堵在門口追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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