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掌柜病倒了,這回是來勢洶洶啊,李老掌柜的因為年輕時操勞,本來就是病根,只是后來家里條件好了一點,養的不錯,身體看著好似好了許多,但病根仍在,而自去年起,他一直在研究李氏四合墨,當初,情形就已經不太妙了,咳的越來越厲害,再到三才墨,其中艱辛不足于外人道。
可以說,老爺子之前的身子骨其實已經有些撐不住了,只不過因著心里的一股子信念,這根弦一直崩著呢,如今李氏三才墨終于成功了,那根弦一松,于是人就倒下了。
如此的,李家自是一通忙活,又請了郎中過來整冶。
直到半夜里,李老掌柜的才醒過來,只是仍沒什么精神,那眼睛半睜半閉的。
郎中再一次檢查過后,便到了外間,開了藥,隨后便沖著李家人一陣叮囑:“今天可真是好險哪,老爺子年輕時候就留下了病根,如今可是不能再操勞,不能煩神,更不能再去墨坊了,那里面的煙火氣息太重了,對他的肺不好,他這身子骨得養,慢慢養。”
“哎,曉得了。”李家人自是忙不疊的著應。隨后李大郎舉著燈送郎中出門。
貞娘這時端了藥過來,奶奶吳氏一手接過藥,坐在床邊的凳子上,一小勺一小勺的喂李老掌柜的喝。再看著李老掌柜半睜半閉的眼神,吳氏自也是一陣子嘮叨,把剛才郎中的話掛在嘴邊道:“大夫說了,以后不能能再操勞。不能煩神,更不能再去墨坊了,他這身子骨得養,慢慢養。知道不?”
“成,我以后就成日里拄著根拐杖在墻根曬太陽得了。”李老掌柜的依然有些虛弱的道,不過口氣里卻有些打趣,顯然是不想家里人為他太擔心。
“你啊,就說嘴。嘴上說的好聽,你們李家的人我還不知道?別看這時候應的好好的,可等真有事了,該去墨坊還得去墨坊,那一門心思還撲在個制墨上,李家的人都這樣。”吳氏卻又是一陣嘮叨。
李老掌柜仍虛弱的笑笑,也嘀咕了句:“好似說的你不是李家人似的。”
這一句話。倒是把周家的人都聽樂了,吳氏一向是好脾氣的,這會兒卻也免不了瞪眼,只是這會兒,李老掌柜的又閉上眼睛,沒一會兒便睡著了。
那藥里,大夫特意加了安神的成份。主要是讓李老掌柜休息好。
看著李老掌柜的沉沉睡去,吳氏才輕輕的揮了揮手,壓低著聲音沖著趙氏等人道:“景福媳婦兒,貞娘,你們也都回去休息吧,今天一天也累壞了,看這天色,公雞都快打鳴了。”吳氏道,果然的,她話音剛落。養在院子里公雞就叫了起來。
趙氏等人看了這邊暫時沒什么事了,于是便招呼了貞娘和杜氏先回去休息,而她跟鄭氏剛守在外屋,方便照顧。
“娘,那我們去休息了,有什么事您叫我們。”杜氏道,又叫了貞娘一起離開。
貞娘和自家嫂子各回各屋了,一個大半夜的忙亂。終算是沒出太大的事情,才算松了一口氣,躺在床上,又想著李氏三才墨終于大成。那心里又是高興的很,不過,那墨還有最后幾道工序,這最后時候,自不能放松。
這壓模,描金,陰干也是個技術活兒,如今自家爺爺這樣了,這后面的事情,她可不能再讓爺爺操心了。于是的,也就淺淺的瞇了一下,天剛亮便也起了床,貞娘梳洗一翻后便先去了墨坊。
已是仲春的天氣了,那清晨雖有些寒意,但沒不刺骨,反而有一種溫和之意,貞娘一路走進墨坊,只覺和風撲意,十分愜意。
“貞娘,八伯怎么樣了?”貞娘剛進墨坊,就碰上九房的景東叔坐著輪椅過來。
他的腿不方便,許多雕刻的活兒其實都是在家里完成的,平日沒什么事一般不到墨坊里來,這回想來是聽說了李老掌柜的事情,便過來看看。
“昨天半夜里就醒了,是太勞累了,休息調養調養就沒事了。景東叔放心。”貞娘微笑著道,然后很自然的接下輪椅,推著景東叔進墨坊。
“嗯,說起來八伯身子骨一向不太好,這段時間為了研究這個李氏三才墨又是沒日沒夜的,那身子骨怕是有些頂不住了,以后好好養,墨坊里,我們這些人還能頂頂。”景東叔點頭道。
“可不是,奶奶已經發話了,今后不準爺爺進墨坊。”貞娘微笑的道。
“墨大成了?”這時李景東又回過頭問。
“大成了,就剩下最后的收尾活兒,不過,也得注意,省得功虧一簣。”貞娘道。
“這放心,有叔看著,不會有事,對了,田家給我們下貼子了。”這時,李景東又從懷里拿出一張貼子遞給貞娘。是剛才過來,遇上田家的管事,那管事交給他的。
貞娘接過一看,是田家試墨會的貼子。
田家這時候開試墨會在貞娘的意料之中,這是為了競選貢墨造勢。
只是田家的試墨會居然給自己發貼子,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啊,要知道自當年田家征針之事后,田李兩家關系就一直不好,再到貞娘跟羅文謙定親,田家被奪貢墨權,羅李兩家可算是結仇了。
“田家這打的什么主意?”貞娘看著自家叔叔問。
“聽說田家這次試墨的是仿當年宋徽宗的蘇合墨,這墨當年是羅家在主攻的,只可惜羅家出事了,田家接了手,也一直在研究,如今算是大成了。”李景東冷然著臉道。
“呵,田家這回也是下了大力氣的了。”貞娘道,宋徽州蘇合油制墨,金章宗購之。一兩墨價,黃金一斤,時人稱蘇合墨為墨妖。這個名頭可不小啊。
而其實,田家拿蘇合墨出來競選貢墨其實是不公平。
蘇合墨所用的蘇合油是屬于洋香,在開禁之前朝廷是有明文規定的,民間禁用洋香,而民間若有買賣洋香者那要處以重罰的,田家也是因為貢墨權之故才能用蘇合油。而今雖然開禁了,但開禁現在還僅僅是個償試,第一批出去的船隊至今還沒有回來,也因此,朝廷有關這方面的禁令并沒有取消。
而田家自是因為貢墨身份,才有制蘇合墨的權利。雖然如今田家已經被剝奪了貢墨的身份,但其實田家于朝廷的貢墨交易是一直存在的。畢竟之前訂的單子不可能取消,再加上如今有徐家在里面斡旋,如此,使用蘇合油是不成問題的。
也就是說,這個時候,除了田家,別家墨坊根本就沒資格制蘇合墨。
而蘇合墨因其高檔材料。就算是墨法差一點,但價值仍在其它墨之上,如此,評價自會偏高。
貞娘揚了揚手中的請貼,她算是明白了,田家給李家發貼子,這是赤果果的挑釁。
“可不是。”李景東自也明白其中的道道,寒著一張臉。
“對了,叔,你知道田家這回度的試墨師是誰嗎?”貞娘又問道。
“徽州儒學訓導田藝著。禮部尚書孫承恩之子孫克弘。”李景東道,這方面的消息,李家自也是少不得要打聽的。本來這些消息,貞娘早該知道,只是前段時間,貞娘跟自家爺爺一心撲在三才墨上,才沒關注這些。
田藝著跟田家本就是同宗,一向是田家的試墨師。這個倒并不意外。
而讓貞娘有些意外的是孫克弘。孫克弘,其父是禮部尚書就不說了,而其本身也是一個大的收藏家,另外他本身長于鑲嵌技藝。尤其是對宋嵌工藝研究非常深,而所謂的宋嵌技術,就是將金銀絲線鑲嵌在銅器和鐵器之上的一種工藝。
而孫克弘在研究宋嵌技術的同時還對宋嵌技術進行了改進,以銀絲嵌成回紋和香草邊,再用銀絲作小篆銘贊,嵌于筆筒,硯匣,香盤上面,這成為當時松江區最名貴的手工藝品。
時人爭購而不得啊。
后世,貞娘爺爺就收藏有一方這樣的硯匣,珍貴非常。
而且,孫克弘十分的嗜酒好客,時人對其評價是:“好客之癖,聞于江東,履綦如云,談笑生風,坐上酒尊,老而不空。”
如此的這樣一個人,他的影響力就非同一般了,而別的不說,至少這樣的人物,李家請不來。
“田家這回是勢在必得啊。”李景東有些無奈的道。
“景東叔,我李家也是勢在必得。如此,我就先去看看田家這蘇合墨吧。”貞娘一臉堅決的道。
貞娘這句勢在必得可不是隨便說說的,首先對于李家的三才墨她有信心。
另外就單說田家這個蘇合墨,這回田家既然為蘇合墨造勢,那必然的,此蘇合墨便是田家參選貢墨的重中之重了,但貞娘認為,這個時候,田家用蘇合墨參加貢墨競選將會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之舉。
不錯,田家復原了宋徽宋的蘇合墨法,這絕對是奪人眼珠的事情,但別忘了蘇合墨價格太高啊,如今皇上想給后宮的妃子們置辦點東西,戶部一個折子一個折子的遞,都是沒錢,而貢墨是朝廷各部各衙門所用之墨。
若是下此大的成本,皇帝那里心里又豈能沒有想法。
一句傷民財就可以把田家的蘇合墨抵的死死的。
當然,這時候,貞娘自不會說破。田家的試墨會她自也會去瞧瞧,畢竟她對宋徽宗的蘇合墨法也是很感興趣的嘛,借機看看墨,了解了解完全是順便的。
李景東點點頭,既然田家都下了貼子,那哪有不去的道理,李家人堂堂正正,從不怯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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